沈國公感覺到閨女信賴的心意,頭微微地揚高了些,越發森嚴可靠。

    這叫見了他進來還端坐在正座上的一個老婦人臉色僵硬了片刻,方才努力在臉上露出久別重逢分外思念等等一係列的高尚的情操來。

    明秀扶著母親走到沈國公的身邊往前頭看去,就見正中那個穿著絳紅色萬字紋衣裳,頭上勒著一根繡活兒極精致的抹額隱隱有些富態的老年貴婦正眼角露出了晶瑩的淚水來。見了麵容冷肅的沈國公,竟忍不住將正伏在她的膝上落淚的男孩兒給小心推到了一旁,顫巍巍地起身含淚欣慰地喚了沈國公一聲兒,見他對自己行禮,心安理得地受了,這才拉著他的手打量了一會兒,流淚道,“一別經年,竟瘦了,可見是苦了我兒!”

    這話中仿佛還帶著點兒指摘之意,明秀微微皺眉。

    “有嫂子照料表哥,表哥怎會消瘦,定是母親看錯了。”三太太就在一旁掩著嘴角笑道。

    恭順公主對這話裏話外的擠兌充耳不聞,半點兒不感興趣。

    “我奉皇命駐守塞外,本該兢兢業業報效朝廷!若還富態起來,豈不是辜負了陛下對我的信賴?!”沈國公冷淡地說完,見太夫人一噎,轉頭冷冷地與幹笑的三太太說道,“公主天家貴女,這些年沒有半點兒抱怨照料我與幾個兒女,妥帖精心,落在你們眼裏,竟是罪過?!”他斂目淡淡地說道,“白眼狼說的就是你!怨不得三弟看不上你,實在是……”他目光譏諷地看著臉色發白的太夫人道,“姨母這個兒媳婦,是挑錯了!”

    “你!”沈國公的嘴好歹毒的,太夫人沒想到就為了這麽一句話這便宜兒子就給了自己下馬威,唿吸都困難了起來。

    三太太也搖搖欲墜,不敢相信地看著仿佛一句話都說不得的恭順公主,實在不知道這妖精使了什麽手段,竟能迷惑沈國公如斯!

    位高權重的實權國公,哪怕恭順公主真是個絕色佳人呢,這麽十幾年過去,竟還這樣緊著疼著?

    三老爺這塊兒,真愛都一院子了好麽?

    “表,表哥……”

    三太太哀婉的唿喚到了這兒,沈國公就不耐煩了,冷淡地說道,“沒有規矩!嫁了三弟委屈你了?還提從前的稱唿做什麽!”

    “再有一次,別怨我不客氣了!”

    明秀忍著心裏的笑垂頭,卻見一旁明嘉的目光好奇地落在了老太太的身後,正好兒就看見仿佛因沈國公的訓斥拋開了的男孩兒,仿佛是三房

    唯一的嫡子沈明棠,見這個堂弟此時抹著眼角的淚拉著太夫人的手往沈國公的方向看,對自家親娘被這樣嗬斥也並沒有什麽不快,顯然與太夫人之間的感情更好些,不由同情地看了看被沈國公當眾削了臉麵,此時很有些羞憤的三太太。

    正經的兒子不去親近,還有時間與她一家來挑唆。

    “我就說,她就是個……”

    “公主長途跋涉,該是勞累,咱們坐著說話吧。”就在三老爺想要說說妻子那點兒陰險歹毒的話兒來上上眼藥的時候,二老爺蹲在一旁做了很久的透明人了,急忙賠笑道,“今日一家團聚合家歡喜,家事以後有的是時候談。”

    他的身邊立著一個與他一旁沉默寡言的婦人,頭上的釵子等等雖然都不鮮亮,卻穿戴齊整莊重,正是二老爺的嫡妻二太太,因想到這位二叔也並未納妾,膝下諸子皆同母所出,明秀就對這位看似木訥怯懦的二叔生出幾分好感。

    一個男子,若是連與自己同榻白首的妻子都能辜負,人品可見一般。

    雖這是古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尋常,然而卻也叫明秀忍不住在心中鄙夷。

    “聽說你如今在工部晉了五品?差事可還習慣?”沈國公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問道,顯然是對這個弟弟並沒有什麽心結。

    左右這庶弟是當年老國公娶了繼室之後生的,太夫人心裏怨恨些也就罷了,沈國公表示這庶弟與不同母的三老爺,在他眼中都差不多。

    “還,還好。”二老爺心虛地說道。

    太夫人是個有手段的人,自然不會叫庶子出頭壓過自己兒子的風頭,一個年長強悍萬人矚目的便宜兒子沈國公就已經很要命了,庶子也出彩還叫人活不活呢?雖然因當年老國公看的緊沒法兒下手弄死庶子,然而女人的智慧是無窮的,平日裏溫聲和氣,隻叫教書先生糊弄得教導,又縱容庶子在外玩耍,一來二去就將個眼中釘給養廢了,雖然如今捐了官,平日裏卻是不往部中去的,不過是名聲好聽些罷了。

    況二老爺對這種吃著皇糧有些體麵還不必幹活兒也很滿意,太夫人自然喜聞樂見。

    沈國公卻並不喜歡。

    沈氏延續了數代,能夠繁榮到如今並不是一人之功。且獨木難支,一個人孤零零地奮戰總不如兄弟同心,他更希望的是弟弟們能出息些,至少支立門戶,在朝中有了幫襯。

    可惜眼前瞧著兩個弟弟一個庸碌,一個好色,顯然不是好幫手。

    心中微微皺眉,然而沈國公麵上卻不動聲色,又開口詢問了幾句,見二老爺於差事上八竅隻開了七竅,忍不住有些失望。然而此時目光落在安靜地坐在一旁的外甥慕容南的身上,見這個容貌俊秀脫塵,隱有隱士之風的青年正垂目低聲與拉著他的袖子的明嘉耐心地說著什麽,淡定從容年紀輕輕就生出幾分風骨來,覺得沈某人的外甥還是不錯的,這才心中稍稍鬆緩了起來。

    “大伯父一迴來就罵我,老太太不是說與我做主麽?!”沈明棠被冷落了很久了,從他出生就是府中的寶貝蛋兒,不說自己的幾個庶出的兄長,就是二房的幾個嫡子都靠後的,真正養在綾羅堆兒裏得萬般寵愛長大。然而今日見大伯父迴府不單祖母對自己不大留意了,連府中眾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是那麽殷勤,沈明棠年紀小,且是個吃獨食的性子,見太夫人正對一側的明秀姐弟露出慈愛的笑容,頓時不幹了。

    “拖出去。”沈國公對撒潑的小輩從來沒有半點兒耐心,又不會自降身份與個孩子爭論,便淡淡地說道。

    “等等!”這是在立威,是在叫人知道誰才是府中的主子,三太太哪裏肯叫兒子吃這樣的委屈,急忙起身厲聲道,“誰敢碰我的棠哥兒!”

    沈明棠從前若這樣叫起來,一堆的婆子丫頭上前來哄自己開心,連老太太都要安慰自己給自己做主的,誰知道這一迴竟沒好使,到底是個孩子,頓時驚呆了。

    “好好兒的孩子叫你教養得如此不堪,實在是沈氏罪人!”天底下還沒有沈國公不敢幹的事,見三太太很願意與兒子同甘共苦,也知道她那點兒小心思,心中起了些厭惡,慢慢地抹著手上茶杯中的茶沫子,漠然地說道,“古往今來子嗣最重,程兒這個年紀,都已然與我一同入軍伍操練。嘉兒與他同年,如今已經學著《中庸》,紈絝膏粱乃是禍家之本,你卻縱容他若斯……”

    “棠哥兒還小,金尊玉貴的……”

    “程兒是公府世子,難道這小子比程兒還金貴?!”太夫人明著慈祥可親,實則暗地裏的擠兌不斷,恭順公主沒有丈夫護著的時候也是吃過虧的,更願意看她的笑話,便在一旁笑吟吟地說道。

    她轉頭還給臉色平和,然而越發有郡主之勢的明秀笑了笑,這才慢慢地說道,“旁支罷了,這住在公府本是我家國公爺一番慈心,怎麽就旁生枝節兒,生出尊貴體麵之言呢?”

    一個把柄生出許多話,太夫人都替小人得誌的恭順公主累得慌,此時見恭順公主一臉的妖嬈有恃無恐,恨得在心

    裏咬牙,又見哪怕是自己一雙冰冷的眼鎮著,卻還是有跟隨沈國公迴來,對什麽太夫人的話不大感冒的麵容冷肅的婆子進來,與沈明棠一個孩子也就罷了,不過是不顧他哭喊掙紮地抱著下去,然而對上了三太太卻不是那麽溫柔,捂住了嘴就倒提著拖了下去。

    “她好歹是你弟妹,你也該給她些臉麵。”太夫人心裏都涼透了,忍不住使出了哀兵之計傷心地與沈國公說道。

    “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心懷叵測。給她體麵,迴頭來擠兌公主與阿秀?”沈國公譏諷地問道。

    太夫人一時語塞,想到當日本是想要壓住恭順公主與榮華郡主母女的氣勢,叫她們知道知道沈國公府如今是誰做主的,不由咳了一聲含淚繼續說道,“她為你主持公府,京中人情往來裏裏外外都是她在操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多大的錯兒,也該消了。”然而見沈國公高深莫測地看了自己一眼,之後目光犀利地往正心裏暗爽的三老爺看去,太夫人的心中陡然一緊。

    “再功勞苦勞,她私吞下去的那京外千傾良田與江南的兩個莊子,也該抹平了,是不是?”沈國公收迴目光,淡淡地問道。

    聽見便宜兒子說出的不過是這件事,太夫人仿佛叫人用力攥緊的心中猛地一鬆,露出了一個放心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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