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伏在恭順公主的膝頭,對母親為自己的心意動容。

    不管父親母親之間如何,然而恭順公主與沈國公對待兒女上,卻從未有過半分虧欠與冷落。

    隻除了恭順公主不大喜歡容貌性情跟沈國公一個模子裏印出來似的的世子沈明程,旁的並無叫人詬病之處。

    然而就算是嘴上說著不喜歡,沈明程在關外衝鋒陷陣舍生忘死的時候,明秀卻還是知道,母親看似很不關心地轉身迴房,美其名曰是累了去睡,然而卻實在是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小佛堂,整夜整夜地給沈明程祈福的。

    就因為這個,明秀隻希望恭順公主能早些放開舊事,真真切切地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我才十五,您就要趕我出門子麽?”明秀拱了拱恭順公主的手,聽見她低聲笑了,帶著幾分嬌氣地問道。

    “趕緊出門子禍害別人家去。不然天天在我眼前晃,多煩呢?”恭順公主俯身就把閨女給抱在懷裏,絕美的眉眼兒之間都帶著歡喜之色,卻口中嫌棄地說道。

    羅遙坐在一旁看著,十分悠閑。

    舅母與表妹一膩歪起來,那是能叫人肉麻得渾身打寒戰的,這點兒小事兒算什麽呢?見多識廣的羅遙覺得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的,隻低頭繼續擦手上的袖刀。

    恭順公主一抬頭就看見這麽個畫麵了,饒是天家貴女什麽都見識過了,卻還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這便宜侄女兒叫親爹養得跟個男孩兒似的,也是叫公主殿下很為難的。

    因羅遙的父母並未應詔迴京,還留在塞外,也很憂心這閨女婚事的羅遙的母親央求了與自己平日裏著實走動得不錯的恭順公主,隻希望公主嫂子識得的人多些,又身份貴重體麵,迴京之後給自家閨女也相看一門良緣,別叫這性情有些乖僻的倒黴閨女嫁不出去。

    恭順公主當時一股熱血上頭劈口應了,如今卻覺得自己真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天大的坑。

    公主做不到哇!

    “那刀,已經很亮了。”恭順公主隨口叫一旁侍立的美貌丫頭往下去去傳湯水,不大一會兒見丫頭上來,急忙將上頭的兩碗燕窩一碗給了明秀,一碗給了羅遙,這才咳嗽著說道,“這個是你大姑母方才送來的,雖燉得倉促了些,不過東西卻是極好的,我吃著很受用,你們女孩子家家的,多喝些也滋補呢。”

    平王妃與安固侯不同,從來和氣親熱的,恭順公主與平王妃一直都有往來。

    況平王妃膝下還有一子慕容南,生得俊美脫塵,又溫文和氣,極好的人物,恭順公主就更上心了。

    明秀自小養在平王府兩年,雖還是不記事的幼年,然而卻也算與慕容南朝夕相對,這有幼時的情分,也算是青梅竹馬不是?

    親姑母做婆婆,表哥做夫君,再如何也不會叫閨女委屈了自己個兒。

    因想到了這個,恭順公主的心中就已經意動,隻是恐說破了倒叫小兒女們拘束起來,不如如今光風霽月親熱,因此便忍住了不說,正抬頭,卻見眼前束發剛硬的外甥女兒正側身給自家笑眯眯的閨女碗裏倒燕窩,眼睛頓時就豎起來了,衝著兩個在自己麵前做鬼的小丫頭拍案道,“做什麽呢?!”

    她從嫁給沈國公,除常煩惱舊事傷心之外,竟全沒有吃過委屈,此時嬌豔欲滴的臉上竟還露出了幾分孩子氣。

    “太甜。”羅遙也不敢招惹舅母的,不然迴頭會被舅舅往死裏打,默默地端著還剩下半碗的燕窩,一仰頭豪邁地喝了,爽快地拿手背一抹嘴表示自己聽話。

    恭順公主再次一噎。

    這麽一口悶的架勢,若日日吃起燕窩來,就是公主國公的,也得給吃窮了。

    “表姐心疼我呢。”這兩碗是平王妃給的血燕,珍貴異常,尋常都難得的。明秀知道羅遙惦記自己,就在一旁抿嘴笑道。

    “你們兩個孩子。”恭順公主無奈地看著和氣的兩個女孩兒,目光微微溫柔了起來,聽說沈明嘉正在讀書,滿意之外卻心疼兒子小小年紀就這樣吃苦,一疊聲叫人再去給沈明嘉做些滋補的湯水來。

    “驛站裏頭行事不便,萬事都從簡的,等迴了家就好了。”恭順公主口口聲聲頭疼心疼渾身都疼,就是不肯入京,這樣折騰著叫沈國公自己看,自然是隨妻子的心願,然而叫旁人看見難免非議恭順狂妄。

    明秀不願母親為這樣的名聲所累,見恭順公主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狠了狠心隻當沒有瞧見,將手上的碗放在一旁,這才低聲勸道,“這外頭再如何,也不是自己的家,住得不舒坦。”

    恭順公主也住得不舒坦,隻是想到京城,目光微微暗淡了起來。

    這上京,是她的傷心地……

    若不是當年沈國公為了叫自己離開這麽個地方,也不會請旨遠駐塞外,十幾年都不迴轉京中。

    張了張嘴,到底說不出什麽話來,恭順公主努力壓製著心裏的酸澀,麵上帶著幾分淡然

    地問道,“我聽說,安王來請安了?”

    她岔開話題太僵硬,然而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明秀隻當做沒有察覺,況想到那又哭又笑還羞澀起來的秀致青年,仿佛那在放光的美貌就在眼前似的,便急忙笑著說道,“這位殿下竟是極恭謹的性子。還知道禮數,竟曉得來給母親請安。”見恭順公主有些得意地點了點頭,這才繼續說道,“我依稀仿佛聽說這位皇子早慧,從前很得陛下喜歡,曾置於膝上垂問願否為皇?”

    安王早年極得寵的,生母昭貴妃寵冠六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皇後都要避她的鋒芒,且聽聞皇帝喜歡這個兒子更甚元後所出的兩位嫡子,曾想廢了太子立他做太子。

    “這是個聰明人,如今雖不如從前得寵,卻不能小瞧。”恭順公主也知道這典故的,她雖然如今越發地懶散,然而當年也是在宮中廝混長大的,該有的心眼兒一點兒都沒少,想到那時安王的迴答,及如今安王與太子唐王兄弟情深仿佛一體,便撫著手指看著上頭鮮豔的大紅蔻丹冷笑說道,“才八歲的小子,書房還沒有進幾日,就能說出‘非嫡非長,不敢為皇,願為肱骨’這樣的話來,本事大著呢!”

    這不就因這句話就巴結上了皇後與太子,還連著巴結上了皇後身後的承恩公府,雖眼下叫皇帝有些厭棄,卻還風風光光無人敢欺辱?

    可見這是真正的聰明人,也叫恭順公主覺得,這小子一肚子的心眼子,不是個好相與的。

    “離皇子們遠些,不然,賣了你還給他們數錢!”恭順公主就被人賣得很慘,如今還沒緩過神兒來呢,想到皇帝便越發地帶著怨恨冷笑道,“上頭那個,最是個畜生!”

    當年如果不是這位皇兄,她怎會嫁給沈國公……

    “京中往來,這些隻怕避不開,咱們隻謹守規矩就是了。”眼見恭順公主麵露恨色,明秀心中微微歎息,握住了母親冰冷的手指。

    “是了,還是你明白些。”恭順公主迴神,急忙掩住了臉色喃喃地說道,“他看不起我,卻得高看你父親……如今京中,你就是對上公主,也不必折腰,不必如我一般。”

    當年皇帝登基,明明姐妹們都做了長公主,隻她一個沒有晉封明晃晃昭示自己不得新君的喜歡,這樣叫宗室勳貴嗤笑,都仰賴上頭的那位好皇兄了。隻是如今皇帝要仰賴沈國公帶兵護衛國祚,又要封她做長公主了?想到將聖旨摔在來宣讀詔書的內監的臉上的時候,恭順公主心中就生出了快意。

    “有父親愛

    重,誰敢怠慢母親呢?”明秀也知道恭順公主的苦,輕聲勸道。

    “瞧瞧我,竟說了這許多的話,叫你們聽著都不快活了。”與皇帝不同母的庶出公主過得是什麽苦逼日子,恭順公主真的不想說,掩了掩眼角正要說些話來轉圜,就聽見外頭院子裏傳來腳步踩過雪地的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心中微微一動,隻命人出去瞧瞧,不大一會兒,就見一個丫頭麵帶喜色地進來,敞開了大門與恭順公主笑著稟告道,“是世子殿下來了。”

    聽見這個,恭順公主的目光含笑掠過急忙起身的明秀,笑道,“這竟是一日都等不及麽?”

    “我去迎迎表哥。”明秀前次見平王世子慕容南還是在三年前,這位表哥親自帶著平王妃與自家的年禮來了塞外,雖時常有書信往來的,然而卻格外想念,況還惦記著吃食便急忙走出去,就見一片的純白雪地裏,幾枝鮮豔奪目的紅梅之下,一個披著鶴羽大氅,眉目溫潤俊美的青年仰頭笑看那幾枝紅梅,伸出了修長的手去折了一枝在手上把玩,轉頭對著驚喜的明秀笑著喚道,“阿秀。”

    他看見她的那一瞬,隔著人世叫人不敢靠近的氣息都溫和了起來,仿佛謫仙落入了人間。

    “表哥!”明秀心中歡喜起來,忍不住也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快活笑容。

    一個正艱難地走在雪地裏頭的精致美貌的青年,剛剛走到這個院子,就聽見了這樣歡喜的唿喚,霍然抬頭。

    慕容寧看了看眉目越發溫潤的青年,再看看歡喜的心上人與他彼此對望的模樣,眼眶突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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