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馳看著孫問渠,孫問渠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依舊是那種帶著不屑和嘲弄的笑容,挺招人煩的,但也正是他從來沒變過的態度,讓方馳覺得他說的是真話。

    孫問渠真沒打過方影。

    其實這幾次接觸,方馳覺得他看上去就不是那種會隨便跟人動手的人,要說是馬亮打的都靠譜些。

    “我……知道了。”方馳悶著聲音說了一句,轉身迴了廚房。

    “知道就完了啊?你又打又踹的就這麽翻篇兒了?”孫問渠靠沙發裏喊了一嗓子。

    “踹你不是因這個,”方馳從廚房裏又出來了,看著他,“為什麽踹你你自己清楚,打你……你要不打迴來吧。”

    “我手疼。”孫問渠甩甩手,這還是真話,今天攀岩攀了挺久,後來還加了難度,現在手很酸。

    “那你想怎麽辦。”方馳說。

    孫問渠盯著他看了半天,笑了笑:“先該著吧,我想好了再說,還有我不吃苦瓜釀。”

    “我做的苦瓜不苦。”方馳皺皺眉。

    “不苦也不吃,我又不是怕苦,”孫問渠伸了個懶腰,“我就是不喜歡苦瓜那個味兒。”

    “那你想吃什麽?”方馳問。

    “我想想,”孫問渠手指撐著額角琢磨了半天,“麵筋?”

    “麵筋?”方馳看著他,“對麵超市沒有。”

    “超市都是幹麵筋,誰吃那個啊,不好吃。”孫問渠說。

    方馳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會讓我給你現洗麵筋吧?”

    “那最好。”孫問渠馬上說。

    “什麽?”方馳聲音都有點兒拐彎。

    “哎喲嚇我一跳,”孫問渠笑了起來,“香菇釀肉總成了吧。”

    方馳瞪著他好一會兒,往門口走過去。

    “罷工啊?”孫問渠追了一句。

    “買香菇。”方馳說完開門出去了。

    孫問渠聽著他的腳步聲,莫名其妙覺得心情很好,活動了一下手腕之後站了起來,撓撓黃總的腦袋:“來,給你寫幅字好不好?”

    黃總喵喵叫了兩聲,跳到地上,豎著尾巴跟著他走進了書房。

    “知道麽,”孫問渠打開書房的燈,看著書桌上的宣紙,“我最討厭的事兒,就是琴棋書畫陶,但這幾樣偏偏是我最拿得出手的,別人眼裏的優點。”

    黃總順

    著他的腿往上爬,然後跳到了桌上,在筆架旁邊團了團趴下了。

    “這些東西一開始學著就不是為了樂趣,”孫問渠慢慢磨著墨,“一是為了磨性子,二是為了……就是為了學會,所以沒意思。”

    黃總對他的話沒什麽興趣,隻盯著他研墨的手看。

    “喜歡嗎?”孫問渠把手伸到它眼前,“我手是不是挺漂亮的。”

    黃總伸爪子抱了抱他的手。

    “給你寫什麽呢?”孫問渠拿過筆,慢慢地舔著墨,“你長得挺醜的……寫黃總美美噠?”

    黃總沒理他,他提起筆。

    筆尖落在紙上的瞬間,他找到了熟悉的感覺,不爽,鬱悶,壓抑,帶著隱隱自虐一般的快感。

    方馳敲門的時候孫問渠正寫最後一個字,沒有理會。

    寫完的時候,方馳從窗口跳了進來。

    孫問渠放下筆,撈過黃總:“大人你看看,喜歡嗎?”

    “你……”方馳跟著往書房這邊看了看,有些好奇地走了過來,“在寫字?”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放下貓,順手抓起紙一抖。

    “黃總……什麽?”方馳隻看到了兩個字,沒等他把後麵的兩個字看清,孫問渠已經把紙團成了一團扔到了一邊,他愣了愣,“你不想讓我看說一聲就行,何必呢。”

    “寫的黃總威武,”孫問渠抄起貓往他手裏一放,走出了書房,“不是不想讓你看,是我自己不想看,做飯吧,餓了。”

    字寫得真的很好。

    這是方馳的對黃總倆字的觀後感,不過孫問渠這怪異的行為讓他打消了對後麵的字的興趣,轉身進了廚房。

    菜量不好把握,他都還沒想好到底是做孫問渠一個人的,還是連自己的一塊兒做了。

    跟孫問渠一塊兒吃飯?

    嘖。

    他想了想覺得難受,還是做好了就帶著黃總走人吧。

    香菇釀肉很容易做,現成的肉末,拌上雞蛋放點兒調料醃一醃就可以了,隻是今天沒時間泡幹香菇,買的是鮮的,不夠香。

    本來想著孫問渠一個人吃,隨便弄一個菜就可以了,但考慮到他莫名其妙被自己打過,算是道歉吧,方馳在香菇釀肉蒸好之後又用剩下的材料做了個香菇絲肉丸湯。

    把做好的菜端到飯廳時,他聽到孫問渠在打電話,說什麽沒太聽清,

    不過孫問渠的表情有點兒難看。

    “我說了我不願意!這不是我低不低個頭就完事兒了的!”孫問渠突然很煩躁地踢了一腳茶幾,喊了一聲,“為什麽我就得低這個頭?”

    方馳猶豫了一下,轉身迴了廚房,這種不愉快的電話他最好還是迴避。

    在廚房愣了一會兒,孫問渠進來了,手裏還抓著電話,擰著眉:“碗筷不拿怎麽吃?”

    “想等你打完電話的。”方馳拿了一套碗筷出去放到了飯桌上。

    孫問渠一屁股坐到桌邊看了看:“一套?”

    “我迴去吃,就做了一個人的份量。”方馳說著過去抓起黃總,把它塞進了貓包裏。

    在他去拿扔在地上的書包時,身後孫問渠突然一揚把桌上的筷子和碗掃到了地上。

    方馳轉過頭,看著地上摔成兩半的碗,再看看孫問渠:“你什麽意思?”

    “一個人怎麽吃。”孫問渠一臉不痛快地又往碎了的碗上踢了一腳。

    “我天天都一個人吃。”方馳弄不明白孫問渠這是在找他的茬兒還是純粹發泄不爽。

    “你跟我一塊兒吃。”孫問渠擰著眉。

    方馳過去把地上的碎碗和筷子撿了起來,扔進了垃圾筒裏,又進了廚房,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個塑料碗,還是嫩綠色帶小粉花的……

    他把這個碗洗了拿過去放在了桌上:“我不習慣在這兒吃,你總看著我也不舒服吧。”

    “有沒有點兒服務精神了?”孫問渠還是擰著眉。

    “合同上也沒有陪吃飯這條。”方馳忍著不爽,畢竟之前打了孫問渠這事兒讓他挺不好意思的。

    “視具體情況增加,現在增加了,今天在這兒吃。”孫問渠有點兒不耐煩地說。

    “你能……不這樣嗎?”方馳也皺起了眉。

    孫問渠沒出聲,一揚手把碗又掃到了地上,不過這迴沒碎。

    方馳看了他一眼,轉身把書包甩到背上,拎起貓包打開門走了出去。

    關上門的時候,孫問渠又把筷子扔到了地上。

    在桌邊坐了幾分鍾之後,他歎了口氣,起身把碗和筷子撿起來拿去洗了洗,把電視打開了。

    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吃飯。

    方馳的手藝一般,做為一個普通少年,很不錯了,比以前工地那個做房的阿姨手藝強不少,但對於孫問渠這種口味

    難伺候的人來說,就是一般。

    肉不夠嫩,香菇水分太足了,蔥擱早了,湯汁略微鹹了點兒……

    不過想是這麽想,孫問渠還是很快地把菜和湯都吃光了,畢竟是餓了。

    方馳心裏憋得慌,路上吃了兩碗麵都沒能把那點兒不爽壓下去。

    在學校不痛快,躲開了還有個突發性陰陽怪氣的孫問渠在等著他,而讓他努力壓著火麵對孫問渠的方影,拿到錢之後就一直沒跟他聯係過。

    方馳感覺全身都發悶,也不想迴去,拎著黃總順著小路慢慢溜達著,走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撥了個號。

    那邊響了幾聲,一個男人接了電話:“喂?”

    “張叔,我方馳,”方馳說,“您現在方便嗎?我想跟我爺爺說說話。”

    “方便方便,你等等啊,我過去他家,今天下午他還說起你了呢。”張叔笑著說。

    張叔是爺爺家鄰居,算是看著他長大的,老頭兒老太太用不來手機,方馳每次打電話迴去都得打張叔號碼。

    “小馳的電話!”聽筒裏能聽得出張叔邊喊邊走,“下午不是還念叨呢麽,這就打電話過來了!”

    “小馳啊?”那邊傳來了爺爺的聲音。

    “爺爺,”方馳說,“吃完飯了?”

    “吃完了,今天你奶奶做飯,”爺爺壓低聲音,“哎喲太難吃了。”

    方馳笑了起來:“那你怎麽不做。”

    “她不讓啊,”爺爺也笑了,“你姑昨天過來,我說我做飯,你奶奶非不幹,給你姑吃的眼淚都下來了。”

    “當心我奶奶聽見,”方馳坐到路邊的花壇邊上,“你倆身體還好吧?”

    “你奶奶睡覺了聽不見,我倆身體好著呢,你不用操心,你就有時間迴來看看嘛,”爺爺說,“你現在是不是不做導遊了啊?”

    “不是導遊,是向導,”方馳糾正他,“也不是不做,要有去咱家那邊的我肯定還接,順便就能迴去看看你們。”

    “你最近想吃什麽?我做點兒,你張叔說過兩天去趟市裏,讓他給你帶過去,快著呢。”爺爺說。

    “不用了,”方馳樂了,“我想吃茄子醬,怎麽帶啊,我有空迴去吃就行。”

    “那你要迴來的時候提前打電話啊,突然迴來可來不及做。”爺爺笑著說。

    “嗯。”方馳笑笑。

    跟爺

    爺閑聊了一會兒,方馳總算覺得自己心裏那份不爽消退下去了,他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拎起貓包:“迴去吧。”

    黃總在包裏沒動靜,方馳歎了口氣,有一點不得不佩服孫問渠,怎麽能有那麽好的貓緣……

    迴到家,他拿出貓糧給黃總倒了半碗,這廝瞅了瞅就不動了,仰著臉看著他,沒把碗推到地上算給麵子了。

    方馳跟它對視了一會兒,忍不住捏了一粒出來放到了嘴裏:“有什麽區別嗎?不都是貓糧嗎?你不娘炮麽怎麽這會兒又不娘了呢?”

    黃總伸爪子推了碗一下,方馳趕緊按住碗,拿了之前沒吃完的罐頭混在了貓糧裏,這迴黃總聞了聞總算低頭開始吃了。

    他進了廚房準備給自己煮碗餃子吃,拿起鍋了才想起來已經吃過了。

    怎麽感覺跟沒吃一樣呢,他摸著肚子走出廚房,走到電腦前,想開機,想想又收迴了手,坐到了旁邊的書桌前。

    還是複習吧。

    還有一堆作業。

    九點多的時候老媽發了個短信過來,最近怎麽樣。

    方馳迴了一句挺好的,你們呢?

    老媽又發過來,都好,你好好複習。

    哦。

    方馳對著手機很長時間,感覺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放下手機愣了會兒神,不知道怎麽迴事,跟父母永遠都像是找不到話說,也不是不關心不孝順,可就是沒話可說,感覺老媽也同樣找不到可說的話。

    跟爺爺奶奶就可以聊老半天,什麽也不說也不會覺得別扭。

    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待在父母的身邊的時間一共就初中那幾年吧,讓他覺得想要靠近,卻又生疏尷尬。

    正想繼續寫作業,電話又響了,這迴是梁小桃打過來的,一接電話劈頭就問:“你沒事兒吧!”

    “嗯?”方馳愣了愣。

    “我剛知道六班的堵你了?我本來以為你不來自習是又接活兒了呢。”梁小桃很擔心地說。

    “我能接什麽晚上才出發的活兒啊,”方馳笑了,“沒事兒,我跑了。”

    “怎麽不打啊!許舟剛跟我聊電話還說要打了就好了,一塊兒上他們哪是對手!這幫人真煩人!”梁小桃有些不平,“不對,其實不用一塊兒上,你一個就夠了。”

    “看把你激動的,”方馳說,“下迴打群架讓許舟把你帶上得了。”

    梁小桃嘖了一聲:“行了,知道你沒事兒就行,我還一堆卷子沒寫呢。”

    “小桃,”方馳想了想,“明天早上給我帶兩根你家樓下那個什麽老頭炸的油條吧。”

    “哎喲,又想吃他家油條了啊,行,豆漿也給你帶一份吧。”梁小桃笑著說。

    “嗯。”

    梁小桃家樓下的油條其實也說不上有多好,油條嘛,炸得好都差不多,但方馳經常讓梁小桃幫他帶油條。

    炸油條的那個老頭兒,長得特像他爺爺,說話笑起來都像。

    方馳趴到桌上,拿著筆一下下往自己鼻尖上敲著,是想老頭兒老太太了,想迴鄉下了。

    孫問渠睡到下午才起床,還是馬亮到他家門外了給他打電話才把他給叫醒的,起來的時候感覺都快餓吐了。

    “你,”馬亮指指他,“明天去,去我那兒。”

    “幹嘛?”孫問渠提提睡褲,腦子裏還有點兒迷糊。

    “幹活!”馬亮提高聲音吼了一聲,又上對著他身上劈裏啪啦地一通拍,“你自己看,看看,你現在這德……性!屎一樣!”

    “這麽英俊的屎……”孫問渠笑著往浴室走過去。

    “閉嘴!”馬亮又吼了一聲。

    孫問渠這才感覺出了馬亮是在生氣。

    “幹嘛啊?”他轉臉看著馬亮。

    馬亮沒說話,就瞪著他。

    孫問渠被他瞪得有些不自在,轉身進了浴室。

    洗了澡出來,馬亮還瞪著他,隻是換成了坐在沙發上瞪。

    孫問渠跟他對瞪了一會兒,馬亮點了根煙叼著,沒有收迴目光的意思。

    “我,”孫問渠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頓地說,“不,做,陶。”

    “那你做,做什麽,”馬亮說,“不做陶,做牛,做馬,做什,什麽都行,你總得做,做一個。”

    “我還沒想好。”孫問渠抱著胳膊往牆上一靠。

    “想,想他媽快三,三十年了,”馬亮指著他,“死之前能,能給自己想出棺材什麽,樣,就算你能,能耐。”

    “你今兒過來找我就為這個?”孫問渠笑了笑。

    “我就路過,想找,找你吃飯,來著。”馬亮很無奈地歎了口氣。

    “吃啊,不過咱不出去吃了,”孫問渠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過會兒吧,等放

    學了,我讓方馳過來做飯,在家吃。”

    “方馳?”馬亮有些吃驚。

    “嗯,就我那個兒子,”孫問渠說,“從我這兒借了十萬,簽了個賣身契。”

    “喜兒和黃,世仁啊?”馬亮還在吃驚。

    “哪兒跟哪兒啊!”孫問渠樂了,“就是給我做飯收拾屋子什麽的,我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教育祖國的花骨嘟呢。”

    “得了吧,”馬亮搖搖頭,“有病,你是看,看上花骨嘟了。”

    “沒!”孫問渠蹦了一下,邊樂邊說,“真沒,這小子太那什麽了,連笑都不會,每次看見他我都覺得我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做,做飯的時候給你下,下點兒瀉藥。”馬亮說。

    “不至於,不過他做飯也不怎麽樣,”孫問渠往他身邊一倒,“我主要是今天不想出門,咱倆晚上就跟家喝酒聊天兒吧。”

    方馳和許舟幾個人站在學校門口,對麵是六班的人,不過跟昨天不同,昨天是偷襲,今天這麽麵對麵站著,而且他不是一個人,沒有人敢過來。

    手機一直在響,這是孫問渠打過來的第三個電話了,他都沒有接。

    “求你了,不接電話就關機,”許舟在旁邊有些受不了,“吵死了。”

    “走吧,”方馳把手機放進兜裏,“今兒你帶我一段吧,梁小桃不迴家。”

    “你不是以腿丈量世界的麽,”許舟笑了起來,拍拍電瓶車後座,“上來。”

    孫問渠第六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方馳接了起來。

    “怎麽不接電話。”孫問渠挺不滿地問。

    “有事兒?”方馳說。

    “嘿?”孫問渠說,“罷工啊?”

    “嗯。”方馳應了一聲。

    “不是吧,我就摔了一個碗,又沒摔你,也沒摔你的碗,”孫問渠很不能理解,“至於麽你?”

    “至於,”方馳縮在許舟身後避著風小聲說,“打你的事兒我正式向你道歉,我就是想說……你要是不解氣揍我一頓也行,但你別……”

    “……我今天有客人,過來幫做個飯唄,”孫問渠想了想,“我給你和黃總畫了幅畫。”

    “畫了畫?”方馳有些意外,孫問渠字寫得好,還會畫畫?

    水墨畫?

    水墨畫的黃總和鏟屎官?

    “要不

    要啊,要就過來拿。”孫問渠說。

    “我想在那個合同上加一條,”方馳說,“你同意,我就過去,不同意就算了。”

    “怎麽,我不同意你就不幹了?”孫問渠聲音一下就不怎麽愉快了,“你膽兒挺肥啊。”

    “不肥,”方馳很堅定地說,“要不就答應,要不就隨便你吧,要打要罵要整還是怎麽著隨便你,我都認。”

    孫問渠那邊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要加什麽,說來我聽聽。”

    “你那些視具體情況增加,得跟我商量,不能想一招是一招的,我又不是跟你過家家。”方馳皺著眉說。

    “就這?”孫問渠樂了,“行行行,加這條沒問題。”

    “你說的。”方馳又確認了一次,孫問渠這忽冷忽熱忽急忽慢忽閃忽閃的性格他實在沒底。

    “我說的,算數,”孫問渠說,“行了過來吧,過來看看你和你的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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