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卷了銀錢帶著丫鬟秀兒跑了已有半年多光景,這半年多兩人也再沒在上京出現過,也無人知曉其去向。先時顧國圻還著人找過,沒找到也就作罷了。再到如今,卻是把孔青忘了大半,又過迴了往日花天酒地的生活。

    今兒顧國圻在書房看了一會書,便再坐不住,就唿朋引伴,又叫上些顧府門上清客,逛瓦子吃酒樓去了。這會兒再說起孔青來,那便全成了譏諷笑談,風月場上的女人,那多是不識抬舉的。

    混了一身酒氣迴府,往陰氏正房裏鑽了。陰氏迎上來便幫他脫外衣,一邊又叫丫鬟備好水讓老爺洗澡。顧國圻生平沒得什麽好東西,就覺得娶了個好媳婦兒,懂事大方,少有任性跟他紅臉的時候。

    洗了澡,身上酒氣去了大半,顧國圻又往床上去。陰氏心裏琢磨著打聽許家公子的事情,便拉了顧國圻起來,問他:“朝中有多少家許姓官員?”

    顧國圻抬了下眼皮,看著陰氏道:“我又不曾做官,如何知道?便是做官的,那朝中文武官員眾多,誰又能個個認識?”說罷又翻了下身,要睡去。

    陰氏手上又拉了他一下,“先前咱們府上來過一位許家公子,實在合我心意,你出去打聽打聽是哪個許家的。若是好的,咱們留一手備下,若是不好,丟開手就罷了。熒兒雖則還小,可要是能有好人家,那便不看早晚的。”

    顧國圻又翻個身過來,“我還沒個功名,你就要為熒兒找親家,可見是瞎操心。”

    “老爺的功名是遲早的,親家可是錯了這村沒這店的,自然要想到頭裏。若是叫別人先搶了去,縱是有千般後悔萬般惱恨,到時也晚了。”

    顧國圻想著自己女兒才五歲,到了年也不過是六歲,提這些顯是過早了。他也是懶怠管這些雜事兒,便是每日看書都不專心,都是吃酒玩樂花了心了。如今連個舉人也未中,顧家又在莊穆帝眼皮子底下,自是拜官無門買官無路的。

    陰氏見顧國圻不上心,也不氣惱,自己著人出去打聽一番。卻是幾日下來,一絲相關消息也未打聽到。心裏想想不甚甘心,便又去找了蔣氏,問許家公子到底是誰家的。

    蔣氏哪裏能想到這五皇子在府上住了幾日,就引起陰氏打上了他的主意,笑著道:“你問他做什麽?人都走了,往後也再難來府上的。”

    “能做什麽?不過是瞧著那孩子甚好,打聽打聽罷了。”陰氏也笑著道:“見著好東西,想刨根問個底,了一了心中好奇。往後見了,再提起

    來,也算是認識的。”

    蔣氏看得出她的心思,心裏想著她陰氏要是能搶了許琰做女婿,她倒是樂意的。剛好的,再把她家荀姐兒配給封家就是了。封家那孩子雖不比許琰聰明,卻是個不錯的孩子。皇家內院裏的媳婦兒,她和顧國坤都不稀罕,也不愛要。隻是,叫陰氏搶這門親,那又是天方夜譚了。

    陰氏看蔣氏不說話,又笑著問:“莫不是有什麽不能說不是?”

    蔣氏端了茶杯子,瞧著陰氏,“倒也沒有什麽不能說,左右人現在不在咱們府上,說了也無妨。他也不是旁人,就是皇上給我家四丫頭定下的那位……”

    陰氏聽到最後就微定了眸子,然後不敢相信出聲道:“五皇子?!”

    “嗯。”蔣氏點頭,吃了口茶放下茶杯,“可不就是這位小祖宗麽,在圍場上看到咱家老爺摔了馬,送他迴來的。”

    陰氏一口氣沒咽下去,反倒被嗆住,輕咳了兩聲。她忙端茶喝水,稍作壓製,才道:“怪道呢,我說瞧著就與別人不一樣。便是封家養出來的孩子,也不如他。原是皇家的人,難怪了難怪了……”

    “你也知道了,就別著人再打聽了。那皇宮裏的人,皇宮裏的事兒,還是能不沾邊兒就不沾邊兒得好。要不是皇上突然定了我家四丫頭和五皇子的婚事,我是斷斷不讓自家閨女往宮裏去的,也不讓自家閨女和皇家扯上關係。”

    陰氏聽出蔣氏並不喜顧長生與五皇子的婚事,心底裏覺出諷刺來。到底是沒聽出蔣氏言辭之中帶酸諷,自己心裏便更是暗自氣惱難受了——人家且甩都甩不掉的,不愛要的,卻是她求也求不來的。

    從蔣氏院裏迴到自己院中,往顧熒房裏瞧了瞧,便見得她又在案前念書。換做往前平時,她定是要掉出眼珠子來的。這會兒瞧著,卻有些酸楚來。也就是生在侯爵世家裏,又與她三房分多少光?與大房比起來,整個就是渣渣。

    陰氏也沒不讓顧熒鑽著學習,不管為的什麽,用功都是好的。往後自個兒品行樣貌好,找婆家又有一層把握。即便是比不上顧長生的五皇子,那也該找個差之不多的,心裏才能平衡呢!

    顧熒也知道陰氏在打聽許家公子的事情,問了打聽如何,陰氏卻說:“未曾打聽得出來,若是有緣,還是能再見的。”給她留個念想,讓她有個下勁的理由,也算不得壞事。

    顧熒也是點頭,再見時,一定讓他瞧得上自己。便是才學樣貌,談吐言辭,都叫他說不出不好來。也隻有

    那樣兒的,也才配許家公子!

    自沒了許琰和三姐顧熒的打擾,顧長生便過上了自己的安閑日子,隻覺心滿意足。一邊兒學著寫字兒,一邊兒看著顧萱長大,一邊兒還能跟著自己房裏的婆子學個穿針引線紮布繡花。都是前世會的東西,雖不精通,這會兒拿起來倒也順手,少不得被婆子們誇“四姑娘聰明”。

    每每被誇時,又憨笑著迴說:“是媽媽教得好。”

    婆子樂,便又要教她別的。累了玩耍一陣,再找別的事做,總之沒個閑的時候。

    顧長生覺得這一年合該這麽過去了,到了冬下裏,換幾身新衣又要過年長一歲。眼瞧著自己一歲歲長起來,也是件趣事兒,不比前世什麽都不知道就長大了。等長大了再想小時候的事兒,又想不真切了。

    每到換季都是府上忙的時候,爺們姑娘們太太奶奶們,都要置辦新衣或些頭麵首飾。以前這些都是陰氏一手操辦,哪個院裏需要哪些東西,下麵列好了呈上來,瞧過無誤讓管事的去支銀子就是。如今這些卻不是她一人能做主,還得過莫綺煙那一層。也就是她生顧萱的時候,叫莫綺煙上手了不少家務。再要全剝下來,且是難的。

    莫綺煙有心結,心思大半不在管家諸事上。人若有一事急求,其他的事皆可不往心裏放,再大的事也都成了小事。如今莫綺煙心裏除下生孩子一事,再是沒有大事的。瞧著下頭人送來的東西,不過稍看上兩眼,還叫陰氏做定奪。

    先時莫綺煙往舊城中的大相國寺祈過願,若到年底再不得子,來年便為顧名揚選納妾室,承繼香火。若是能得子,就到寺子大絹香火油錢還願。這一忙活就是到了年下,仍不見有動靜。都說孕者皆要吐的,多有不適,她全沒有。這一輩子,沒為身體不難受而這麽著急過。

    卻說到了年下,莫綺煙也算死了這顆心,要等過了年給顧名揚納小。也是因著這事兒,精神上也蔫了許多。大丫鬟梅香瞧著著急,苦勸無果,隻能跟顧名揚說:“奶奶這樣兒,斷是不行的。”

    這懷不上孩子,顧名揚又能怎麽辦,隻得親自安慰莫綺煙去,說些“緣分未到”、“這事兒本不該是急的事兒”、“若是不行再找大夫來瞧瞧”的話。莫綺煙聽了,知道顧名揚是在關心自己,又怕自己給顧名揚添了煩,隻得又打起精神,與陰氏一道管著家中諸事。

    眼下就要到除夕了,事情也多也雜。她分幫一些,陰氏也就輕鬆一些,卻不見得得好。陰氏倒是樂意自己一個人累呢,蔣氏願意麽

    ?

    除夕夜照舊是吃著年夜飯看著戲台子,又在席上玩許多花樣兒。人人皆陪著高老太太笑鬧,一桌子的媳婦姑娘們,抽花簽擲骰子樣樣都玩兒。卻唯有莫綺煙不上心,那嘴角的笑都是強掛著的了。眉梢眼梢裏,盡是疲憊之色。

    玩不過半旬,莫綺煙實在撐不住便與高老太太請罪離了席自顧歇著去了。那邊有大丫鬟梅香照顧她,見她實在打不起精神,像是鬱結難驅的,這喜慶裏又見別家兒女成雙,怕她心頭積出病來,因問:“奶奶還煩憂呢?”

    莫綺煙坐到窗邊兒上,叫梅香拉開一絲縫隙,氣弱道:“實在疲得緊,怕是守不到天亮,我就得要迴去歇著了。”

    “奶奶合該想開些,若總是這般,傷了身子,又有什麽好處?”梅香勸道。

    莫綺煙搖了搖頭,“卻不是我想這樣。”

    勸也不成,梅香自暗吸了口氣,隻得陪著。莫綺煙隻等到小後半夜,便再也撐不住,跟高老太太和蔣氏、陰氏請辭迴去。到屋裏梳洗一番,倒頭也就睡下了。這般睡得昏昏沉沉,待第二天一早醒時,早日上三竿了。

    慌得忙下了床,莫綺煙叫了梅香過來就是一通數落。這大年初一一早上,哪有不早起給老太太太太們請安的道理?這般縱她睡到現在,可不是叫她破了規矩讓人拿了話柄,叫下人嚼舌根子麽?

    梅香被她數落一番,倒是還不緊不慢,打了水來說:“奶奶,你也不需及,太太知道你身子不適,且放了你一天兒的假。便是大年初一,也不礙的。”

    莫綺煙卷了袖子過來洗臉,“太太說放就放了?叫你一年不必請安也就不請了?你不該是這樣兒,凡事看得比我通透,這會兒又是怎麽了?”

    梅香抿唇笑了笑,“卻是有一喜事沒與奶奶說,奶奶可要聽聽?”

    “開春便是喜,你又有什麽喜,要說快說,別要招我急。”莫綺煙濕了巾子洗臉,洗罷又說:“再不說,我也不愛聽了。縱是天大的喜事,與我沒關,我也可聽可不聽的。”

    梅香還是笑,上去接了莫綺煙手裏的巾子,又遞過來一條幹的給她。隻等她擦了臉往妝台邊坐了,才過去一邊兒給她梳頭一邊說:“我可要說了,奶奶聽了別喜過頭便是了。”

    莫綺煙抬手撫了一下頭發,“你可見過我為什麽事喜過頭的?快些幫我梳了頭,還等著去給老太太太太們拜年呢。”

    梅香還是不緊不慢,往莫綺煙耳邊兒湊了湊,小聲道:“

    奶奶,您懷上啦!”

    梅香的氣息和聲音一塊兒灌到了耳蝸裏,莫綺煙愣得直了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梅香,你說的什麽?”

    梅香直起身子來,把莫綺煙的頭發一縷縷綰上去,不緊不慢說道:“奶奶,你肚子有了。”

    梅香直以為莫綺煙聽了這話合該要跳起來樂的,不把屋頂掀了那都不為高興。哪知莫綺煙還是愣愣的,愣了好半晌,表情萎成一朵枯花,聲色凝重道:“這新年頭一天,你又何苦拿這種事來取笑我。你若不是想叫我不好過,我也不知是為什麽了?從小到大,你待你可有不好?”

    “奶奶何曾待我不好來?”梅香稍住了手上的動作,“我與奶奶說的是實話,你又生出這些心來,叫我不好過。我昨晚瞧著奶奶已是實在不好,就在你睡著的時候找了大爺。我是怕奶奶心頭積出病來,有個三長兩短,遂請大爺找了大夫來看。哪知奶奶不是病了,竟是有身孕了!”

    莫綺煙眸子微亮了一下,卻實在是不敢相信,又說:“哪有除夕夜不在家守著歲,到門上給人瞧病的大夫?”

    “奶奶你這又是駁我,就憑咱家就憑大爺,還有除夕夜找不來大夫的?”好好的一件喜慶事兒,說到這會兒,梅香心頭亦不喜了。萬般歡喜的心,都被莫綺煙給全數擋了迴來,好像她說得真是假話哄她一般。

    莫綺煙迴頭瞧了梅香數眼,仍舊不肯相信:“當真沒有騙我?”

    “我騙你作甚?有我什麽好處?”梅香氣得隻要跺腳,手上利索地把莫綺煙的頭發梳好,束上嫩青色抹額,簪上珠玉帶簪並插了雙蝶水滴玉步搖。

    莫綺煙從鏡前站起來,迴身便拉了梅香的手,“你也莫要有氣,多年沒懷上,我哪裏輕易肯信。若是一場空歡喜,又讓我怎麽繼續活著?我現在往老太太院裏去,你支人給我找大夫去,非得大夫親口跟我說了,我才信。”說罷,自是披了鬥篷,叫了蘭心跟著,同往常一般去高老太太和蔣氏陰氏那邊請安。

    梅香見著人走了,長吐一口氣。原就知道她家奶奶行事穩重,凡事不愛出風頭怕落人話柄,真個是沒想到會穩重小心至此。若是一般人,哪有能沉得住的?必是歡喜不已,沒了理智都是可能的。

    迴說除夕夜顧府上下喜慶熱鬧,便是婆子丫鬟們得了閑,也守著歲玩鬧吃酒賭錢放鬆不少。也就是年下這一段時間,陰氏規矩放得鬆些。得口氣喘,人都是精神百倍。別說一夜不睡,那夜夜不睡也樂得歡快。

    高老太太與家中一眾女眷也是玩得開心,單有莫綺煙掃了些許的興。又知她近來身子大有不適,便也沒人說什麽。她要迴去休息,也就讓她迴去了。等她走了,眾人又玩鬧一番。卻是在興頭上,聽說“有喜了”。

    “誰有喜了?”高老太太伸著脖子問。

    人也都在笑鬧中沒聽明白,也都跟著問:“對呀,誰有喜了?有的什麽喜?”

    “我家奶奶有喜了呀!”

    高老太太眯著眼,望著那說話的丫頭是誰,還問了句:“你家奶奶是誰啊——?”

    “老太太,家裏還有幾個奶奶?就是大奶奶了!”說話的原是蘭心,這會兒到了桌前,笑著道。

    蔣氏與其他人早聽明白了,各人臉上表情瞬間變化萬千,隻得高老太太聽明白了,一拍桌子道:“親娘啊,總算懷上啦!?”

    “才剛大爺找大夫瞧了,確是懷上了。”蘭心仍舊笑著道。

    高老太太直樂得扶了扶額頭,又問:“孫媳婦迴去睡覺了?”

    “睡啦,自個兒還不知道呢。原一直疲得慌,我們都當她心有鬱氣,竟是懷上孩子了。今兒要不是找了大夫看,還不知道呢!”

    “糊塗呀!”高老太太一邊兒忍不住樂,一邊又拍手道:“這還有自個兒懷上孩子不知道的?真是糊塗到家啦!”

    “兒媳是頭一次,各人懷身子也是反應不同,不怪她不知道。”蔣氏笑著護莫綺煙。

    眾人順著蔣氏的話,又笑說一番。便是說莫綺煙懷了孩子還不知的事叫人發笑,也是喜慶著取笑的。於是顧府大奶奶懷了身孕,便是這麽在她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下,一晚上就在顧府裏炸開了鍋。高老太太和蔣氏都喜到了心窩裏,越發不困了,玩得勁頭十足,直守著歲到東邊兒天泛起魚肚白。

    二房的人也不斷賀喜,與她們有什麽相幹,自然要狠狠道喜,叫高老太太和大房高興。三房陰氏心裏可就酸了,卻仍是滿臉歡喜的笑容,為莫綺煙“高興”,一“高興”就是一整宿。迴去後又是一通誠心求菩薩——千萬別叫她懷個男胎啊!

    隻聽梅香說了除夕夜懷身子的事,莫綺煙倒是心有七八分不信,又有三四分求神念佛希望這事兒是真的。便是帶著蘭心往高老太太處去,也是暗暗在心裏念了一路,十分心不在焉。那麵上的鎮定穩重,可不都是自個兒壓著的麽?

    到了高老太太處,進到院子裏就聽丫鬟說大太太、三太太和家裏五個姐

    兒都在呢。莫綺煙手按在胸口處深吸了口氣,才如往常一般往屋裏去。進屋自己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陰氏早起了身,迎過來就扶她的胳膊,笑道:“哎喲~果真叫老太太猜著了,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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