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穆帝五年,大莊朝昌明隆盛,乃為太平盛世。京城上京更是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舊城內外街道集市阜盛,晝夜未有幾時消靜,尤以州橋到龍津橋最為繁盛,買賣直做到夜裏三更十分才息。

    從龍津橋順蔡河往東,便至保康門街。街道兩側皆是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那保康門瓦子裏[1],勾欄內正有一油頭粉麵的戲子說《孟子》,底下桌席之上隨處可聞笑鬧之聲。聽到興起處,大有唿啦拍著巴掌吆喝幾聲的。

    桌席之間亦有唱小唱的風情女子,珠翠綴髻,手抱琵琶、弦子亦或月琴,低吟淺唱一番,然後屈膝俯腰拿得賞錢。唱得好了或著樣貌俊些,被拉著再唱上幾曲,再陪酒幾杯調情一番,也是最為常見的事情。

    這會兒,勾欄最近的一桌便是幾個官家之子,衣華服貴,直拉著那唱曲的姑娘往桌上拽。唱曲的姑娘發髻高綰,隻在右側簪了晶亮剔透珠翠帶簪,鬢角碎發閑散垂下,襯著一張略施粉黛的精致臉龐,清麗之中又透著說不盡的嫵媚風情。

    “奴家不喝酒。”唇角帶笑,語氣卻是不卑不亢,便是被拉到桌邊,也硬是沒一絲要上桌子的意思。

    拉她的胖官哥兒不樂意了,隻道:“陪咱們喝口酒,有的是你的銀子。”

    唱曲的姑娘不答話,低眉頷了下首:“不打擾了,你們慢喝。”

    “誒誒誒……”那胖官哥兒還叫著聲呢,姑娘已經轉了身,入了一門不見了身影。

    “能給你我唱個小曲,已經不錯啦。”同桌的另一個月白色長衫的公子哥兒道。

    胖官哥兒自行坐下,“切”了一聲,“有什麽了不得的,再被人抬舉,那還是個風塵貨!”

    “那也是個不一般的風塵貨。”月白色長衫公子端起麵前的白瓷小酒杯,往胖官哥兒麵前送了送。

    再旁邊一個青衫錦褂未說一句話的,也端起杯子往前送了送,仰脖喝下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便站起了身子,“我得迴去了,你們自個兒玩著。”

    “這才什麽時候?今兒這麽早迴去做什麽?”胖官哥兒抬頭看著他。

    “家中有事,耽誤不得。”

    這說話就走的青衫錦褂男子,便是距離保康門瓦子不遠的萊國府的大公子顧名揚。顧名揚也是上京官宦子弟中名聲極響的一位,生了一張冷顏俊臉,品性行事也十分果敢老辣。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就做了殿前都指揮使,與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和侍衛步軍都指揮

    使共為三殿,率領禁軍。

    顧名揚能坐上殿前都指揮使的位置,一來確實是他實力可擔此重任,二來便是莊穆帝登基後對大莊朝官員製度做了不少的調整改動。

    莊穆帝登基頭三年內,便動用手段把曾經幫他奪取皇位的禁軍首領都撤了軍職。隨即提拔資曆較淺易駕馭的上來當首領,軍職也從之前的層層權力下放,直接換成了三個首領分管禁軍,三人歸皇帝直接管製。

    卻說顧名揚從保康門瓦子出來,便有貼身小廝牽馬上來。他翻身上馬,韁繩一扯調轉馬頭順著保康門街直往南去。越過麥秸巷,再走不多久,也就到了自家府邸——萊國府。

    翻身下馬,又有小廝牽了馬往馬棚去。顧名揚從正門東邊角門而入,越過垂花門,穿過抄手遊廊再過穿堂,一路拐繞到了自己夫人的院子裏。

    “太太生了沒有?”進了正房,顧名揚往炕床上一坐,右手順勢搭在炕床中間的小桌沿上。

    藍裙青衣外麵罩一嫩粉色比甲的丫鬟過來給他斟茶,一麵迴道:“已經生一個多時辰了,還未聽得孩子落地,奶奶也還在那邊看著呢。”

    顧名揚端起茶杯,把杯裏的茶一口喝個大半,然後放下茶杯道:“你去瞧瞧,現在那邊怎麽個情形,迴來告訴我。”

    “誒。”這丫鬟微俯身應了,規規矩矩退出了屋子。

    這丫鬟叫竹青,乃是顧名揚正室莫氏房裏的一名一等丫鬟。因為萊國府大太太蔣氏高齡生子,莫氏早帶了大丫鬟梅香、蘭心守在蔣氏那邊,自己院裏留下竹青和菊苗照看著。

    竹青得了顧名揚的令,這會兒便是一路小跑到蔣氏的院子裏。到了院中,不知產房內是如何景象,產房之外那全是一張張焦急的臉,隻盼著孩子降世。

    不好打擾了主子們,竹青便悄悄碰了蘭心的手,把她叫出去,拉著她問:“怎麽個情況?孩子生了沒有?”

    “你看哪裏像是生的?這會兒又歇下了,說是難產的。”蘭心小聲道,說完又問:“你怎麽來了,不在院子裏看著?”

    “爺迴來了,叫我來瞧瞧。”竹青也是小聲說話,“都說太太年齡太高了些,生孩子怕是危險……”

    “噓……”蘭心打了一下竹青的手,“別在這時候說這種話,出了什麽事兒還說你烏鴉嘴呢。”

    竹青忙噤了口,拉了蘭心的手鬆開,“既這麽著,我就迴去了,給爺迴個話。”

    “去吧。”蘭

    心也慢慢鬆開竹青的手,看著她出了院子,才又迴去莫氏身邊。

    莫氏坐在正房炕床下的椅子上,瞧了蘭心一眼並未說話。炕床上坐著家裏的老太太高氏,這會兒正微眯著眼,麵上看不出有什麽情緒,一句話也不說。她不說話,下麵坐著的人,那也沒一個敢出聲的。

    安靜了一陣,產房裏又響起蔣氏那痛苦不堪的叫聲,這會兒已經是把嗓子都叫啞了,還嘶嘶啦啦的。老太太高氏胸口起伏,長長出了口氣。旁邊的丫鬟忙上去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中,她接下茶杯,拿開杯蓋並無心要喝的樣子,又出了口氣。

    “老太太,您別擔心,姐姐是個命好福長的。”瞧著高氏一直是在壓著心裏的不踏實,坐在炕床下左邊第一個椅子上的顧家三太太陰氏開口道。

    老太太半天把手裏的杯子放到炕桌上,半口茶沒喝,出了口氣才說:“我不擔心,我顧家的女人,都是福長的。”

    雖這麽說,老太太高氏的心裏那還是不踏實。蔣氏生這一胎,不踏實的是全家上下,何止老太太一人。但若要論誰最不踏實,那還得數此時正在前院書房裏等消息的顧國坤。

    顧國坤便是萊國府的當家正主,襲了父親萊國公的爵位。也便是顧名揚的親爹,正在生孩子的蔣氏的丈夫。他和蔣氏已育有三子,兩男一女,現在在生的這一胎,為第四胎。

    顧國坤除了襲了顧家爵位,如今在朝中也是最為得寵的大臣,官至正一品太師,為三公[2]之首,擁有最高榮典,輔弼君王。

    說到輔弼君王,顧國坤在朝中管的最多的是便是尋仙煉丹之事。平日裏除了與皇上相會,管的最多的人,那也都是些傳仙道說仙話煉仙丹的方士。

    帝王皆是太平求長生,想生生世世把這片土地踩在自己腳下,不老不死,叱吒不息。尋仙問仙,煉丹製藥,那是從始皇時便開始的活動。而汲汲營營半世,到頭來不過都是一場虛妄。

    莊穆帝登基之後,大莊王朝日漸繁盛,百姓富足,安居樂業,他也便在一些方士的詭辯言辭之中迷上了尋仙煉藥。大臣之中,顧國坤也是深信此道之人,與莊穆帝一拍即合,所以才一路受寵至今,朝中無人能及。

    許是誠心入了迷,自從蔣氏懷了這第四胎孩子開始,顧國坤就做了不少迴怪夢。夢裏種種跡象預示,這肚子裏的孩子非凡胎,可助他成大事。所以孩子剛懷到四個月的時候,顧國坤已經把名字都準備好了,便是直接取名顧長生。

    出口

    的話都是隨風飄的,侯門貴府也從來不缺耳尖嘴雜的人。於是蔣氏肚子裏的孩子沒出生,就已經成了各家盼著見真身的對象。

    這會兒遭遇了難產,心急心焦的可不就是一撥人麽?在這一撥人焦心的時候,那也有在心裏暗暗痛快的,自然不是人人都想蔣氏真生出個寶貝。生不出寶貝來打了臉,才是有些人想要的。

    顧國坤在書房拿著狼毫大筆寫字的時候手都在抖,他自然不覺得孩子是生不出的。既有仙人指示,那孩子必是會平安不恙。雖這麽堅信,卻也還是心有擔心。孩子一刻不落地,他都心下難安。

    就在手抖得狼毫都攏不住墨的時候,外頭響起了鬧嚷之聲。顧國坤心頭一緊,把筆隨便往硯台上一搭,急忙往外去。毛筆不穩,從硯台上滾下來,醞濕了一大片宣紙。

    到了外頭,目光所及正院中蔣氏院子上方,隻見忽地閃出一道白光,飛入天際不見了。

    “你瞧見沒有?是個什麽東西?”前院中小廝聚在一起,交頭接耳道。

    “我瞧著是一隻鳥,但沒看仔細咯。”

    “難道真如老爺說的,太太這胎是仙人轉世?”

    就在顧國坤眉心皺起來,藏在袖子裏的手不自主抖起來,直掐成一個拳時。二門內有一小廝慌忙跑出來,衝到這邊就大喘氣道:“老爺,太太生了!”

    ---

    [1]瓦子:看戲聽曲的娛樂場所,裏麵有圍欄高台,為勾欄。又稱,瓦子勾欄。

    [2]三公:中國古代朝廷中最尊顯的三個官職的合稱,在本文就是太師、太傅、太保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國公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臧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臧白並收藏國公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