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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詩正在洗手。


    扭開水龍頭,先讓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在她的手心流淌,然後是手背,接著再把雙手的每一寸都塗抹上洗手液,再一次在水中合上手掌,雙手捧起一抔水讓洗手液被徹底衝幹,陳詩要確保她要從指尖到手腕、從手心到手背、乃至於每一道指間的縫隙都被洗得幹幹淨淨。


    終於,她關上了水龍頭,對著鏡子長長地唿出一口氣,鏡子裏的自己都蒙上一層水汽。


    她又想起袁曦在上午對她展示的那幅出自她自己之手的素描,素描中那爬滿蟑螂的無數白骨的可怖畫麵稍縱即逝,她不敢再想更多,畢竟這隻是一幅畫而已。


    但是陳詩知道,她的新同桌袁曦很清楚那遠遠不隻是一幅畫。


    剛剛是她今天第十五次洗手,陳詩從早自習到午飯的每個課間都洗了兩次手,就連中午午睡之時,陳詩也根本就睡不著,媽媽給她準備的中午用來墊在生硬課桌上的小枕頭早就被人偷走,不知道被扔到哪個角落去了,沒有枕頭的陳詩隻能枕著自己的雙臂睡覺。但她可沒有像袁曦那樣能在上課時都能眼睛一閉倒頭就枕著課桌睡著的精深功力,陳詩隻要將腦袋碰到自己的手臂,她就可以清晰地聞到那股無處不在的糜爛味道,那種味道雖然很淡但卻無處不在,總讓她忍不住想起那群爬行在汙垢的陰暗中的蟑螂振翅時啪嗒啪嗒的清脆聲音,她隻要看到自己的手,她就會看到那些黑色的小東西依稀正在她的手心爬動……


    所以陳詩必須把它們通通洗幹淨,不論洗多少次,她都必須將它們洗幹淨,陳詩知道這一點。


    如果不洗幹淨的話,會發生很糟糕很糟糕的事,陳詩的直覺這樣一次次尖聲警告她。


    還能有什麽更糟糕的事發生呢?再糟糕還能比她現在沒有絲毫光明照耀的人生更糟糕嗎?


    陳詩抬起頭看向鏡子中自己那張蒼白到沒有絲毫血色的臉,她感覺她的麵容越來越消瘦,她的身體越來越羸弱,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很深的地方也正在有某些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從內向外一點一點地腐爛,這種腐爛是無法逆轉的,是發自根源的。她怎麽可能洗幹淨那種源自她體內最深處的味道呢?


    陳詩抬起手,用手擦了擦鏡子上剛剛被唿出的水汽,她想更認真地打量自己,但剛擦幹鏡子,她就驚訝地透過鏡子看到她的身後正站著某個“其他人”已經戲謔地觀察著她“顧影自憐”很久很久。


    那是一個眉眼細長、鼻子微尖,留著一頭披肩長發的瘦女孩,她平庸的臉陳詩永遠都忘不掉,那是一張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噩夢深處的臉,現在這張臉正透過鏡子用一種刻薄而譏諷的笑容看著自己。


    隔壁高三三班的魏紫玲,月考經常進年級前五的優等生,但是私下卻有一些相當惡劣的愛好。


    在家裏的日記本上,陳詩總會這樣形容此人:“一個臭學婊”。


    “魏紫玲,你為什麽會在這……”話還沒說完,陳詩就感覺到魏紫玲已經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仿佛陳詩是她最親的閨蜜一般。


    魏紫玲對陳詩的耳垂輕輕吹氣,她十分親昵地笑:“隻是好久沒有跟你親近一下了,來打個招唿嘛,免得讓你好了傷疤忘了痛。”


    但是接著魏紫玲又皺了皺眉,那兩條細長的眉毛因為她的皺眉幾乎被連成了一條線:“你多久沒有洗澡了,身上怎麽這麽臭?”


    “和你沒關係!”陳詩突然發難,強行甩開魏紫玲搭在她的肩膀上的那隻手,壓抑已久的她難得鼓起勇氣用雙手將魏紫玲狠狠推開,就在魏紫玲反應過來之前,陳詩毫不猶豫扭頭就向女廁所的門口衝去。


    但是女廁所的門前已經站著另外兩個女孩把陳詩堵住了。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長著一張有些誇張的大圓臉,那張長著青春痘的大臉上還帶著白框眼鏡,她的耳側上還穿著兩個不倫不類的銀耳環,她將雙手抱在胸前,陰陽怪氣地說:“喲喲喲,我們髒兮兮的陳詩小姐今天難得硬氣一把,她竟然敢跑了?”


    同樣來自高三三班的雲茗,陳詩日記本上給她起的外號是“死蛤蟆”,本年級某些不良少女的頭頭,抽煙喝酒無一不沾,當然,沒有男孩願意去追這個蛤蟆女。


    “看來她忘記了她是誰,她也忘記了我們是誰了,”蛤蟆女雲茗的身側,另一個女孩捂嘴發出戲謔的輕笑聲。


    這個女孩留著一頭有些俏皮的短發,笑起來的時候臉頰處還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長得清秀可人的她進女廁所的時候卻順手把門帶上,還特意將門反鎖了起來:“陳詩同學,你知不知道很多時候無謂的反抗反而會招致更多難以預測的後果呢?”


    陳詩的同班同學王瑩,雖然是同班同學,但是陳詩並不覺得她會對自己顧絲毫情麵,陳詩給她起的外號是“公交車女”,原因大概是高中三年以來,她足足換了二十一個男朋友。


    果然有魏紫玲的地方,就總會有她的閨蜜兼走狗雲茗和王瑩,陳詩怎麽可能逃得出這三個不良女的手掌心呢?


    被三個女孩前後包抄,陳詩的身體僵住,大腦一片空白,腳下也如同灌了鉛,她的嘴微微張了張,卻一時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麽。


    但陳詩終究什麽都不用說,陳詩隻覺後腦傳來一陣劇痛,那是有人揪住了她的頭發,用頭發拽著她的腦袋把她向後拖去,陳詩忍不住要出聲尖叫。


    “敢叫出聲,你還有更多苦頭吃,”然而麵無表情的魏紫玲的下一句話逼陳詩把剛剛衝上喉嚨的慘唿又強行咽下了肚,陳詩非常清楚,鬧出太大動靜隻會讓她接下來遭遇更多痛苦。


    陳詩被魏紫玲遛狗一般牽著走,魏紫玲的力氣明顯比體弱多病的陳詩要大很多,魏紫玲扯著陳詩的頭發將她拽到水龍頭前,把陳詩的腦袋直接按進了水龍頭之下的洗臉盆,她先拽著陳詩的頭發將她狠狠地往洗臉盆內砸,一次,兩次,三次,洗臉盆內的下水口在陳詩的眼前數次放大又縮小,陳詩的嘴角和鼻孔被磕出了血。


    陳詩想要掙紮,但是雲茗和王瑩已經上前一左一右徹底扣住了她的雙手,陳詩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放開我!”


    “聲音最好放輕一點,陳詩,你要想明白,如果你現在鬧出太大動靜,把老師叫過來,你也不見得能夠占到好處。我們三個成績都比你好得多,在最注重成績的王老師麵前,我們的話可信還是你自己的話可信,你盡管想清楚。”王瑩用她標誌性的那種柔軟而清脆的聲音輕笑著說,她細嫩的手一下又一下擰著陳詩右手手腕的肉,陳詩感覺鑽心的疼:“要知道王老師可是一直在絞盡腦汁想怎麽把一直當全班成績的吊車尾的你趕出咱們二班啊。”


    “更何況,別忘了你這位勤勤懇懇的勞動生活委員手中那根本不存在的班費呢……”另一邊,手臂粗壯的雲茗將陳詩的左手狠狠按住,陳詩感覺自己的右手都快被她壓得發麻,血液凝滯到她幾乎都感覺不到右手的存在。


    別看陳詩的各科成績都在班上墊底,但是今年年初的時候,全班隻有她自告奮勇願意當其他人都不屑一顧的勞動生活委員,這個委員根本不在班委會之列,年終評優秀班幹部都評不上,而且什麽髒活累活都該生活委員幹,說是“勞動生活委員”,更像是一個免費苦力,承包擦黑板和班級的清潔,勞動生活委員一年到頭唯一有一點權力和存在感的時候大概隻是征收班費的日子吧。


    但正是陳詩在征收班費試圖刷刷存在感的時候,無從預料的厄運發生了。陳詩記得清清楚楚她將足足兩千兩百五十元的班費全班一分不差地放在她書包內層的文具袋內,但是等到她晚上背書包迴家打算點帳的時候,陳詩卻驚恐地發現文具袋裏點的清清楚楚的兩千多塊錢不翼而飛。


    不敢將此事告訴老師的陳詩隻能先把自己的零花錢墊進班費裏,但在一些幾百塊幾百塊大手花錢的大型班級活動到來之時,她一個星期不過幾十塊的零花錢怎麽可能填的上呢?媽媽的日子已經過的夠艱辛,陳詩實在不願意在家裏去偷錢。到頭來陳詩隻能到處東拚西湊去拉下臉找人借錢,又不能說清楚借錢的用途,性格內向又孤僻的陳詩在班上幾乎沒有任何朋友,又怎麽會有人願意幾百幾百地借她錢呢?


    到頭來,還是隻有魏紫玲、雲茗和王瑩這三個在老師麵前是乖乖女,私底下卻言行舉止卻肆無忌憚的小太妹能夠借陳詩錢,家境優越而且經常敲詐勒索學弟學妹的她們借陳詩兩千多塊錢當然輕而易舉,但是她們自然也抓住了“陳詩私吞兩千塊班費”這種在老師眼中絕對罪無可赦的把柄,陳詩將要付出的代價顯然將遠遠多於陳詩借來的這兩千多塊錢的價值。


    “你到底想做什麽?我既沒招你也沒惹你……”陳詩快要哭出來了,她感覺得到,那毫不留情的三砸之後魏紫玲還不盡興,魏紫玲笑眯眯地將陳詩頭頂的水龍頭一點點扭轉,一絲絲的冰冷水流滴在她的後腦勺,然後順著她的發際、臉頰流了下來,讓她全身上下都打起了寒戰。


    魏紫玲死死地掐著陳詩的後脖,她怪笑道:“我想做什麽呢?其實我並不想做什麽。隻是我上一次月考在年級裏退步了五十八名,我還和那個沒心沒肺的男朋友分手了,另外,袁曦那張裝清純的妖怪臉蛋又把班上大半男生的心給勾走了,我最近的日子很不好過……所以啊,我不好過,我也不能讓某些其他人的日子太好過……”


    陳詩恍惚間又聞到了那股無處不在的臭味,那是隻有蟑螂才有的臭味,陳詩覺得肚子裏一陣陣反胃,她的喉嚨又發出一聲低沉難聽的幹嘔聲,她感覺肚子裏翻江倒海,仿佛有無數隻小蟲正在她的胃裏鑽進鑽出,中午剛剛強行咽下的午飯現在又一波波湧上了她的喉嚨,那股被消化一半的食物的酸臭味並著那股隻有屍體才有的腐臭味都一起朝她的鼻子裏衝去,陳詩隻能有氣無力地這樣說著:“我的日子本來就非常難過啊……”


    魏紫玲揪著陳詩的頭發將她的腦袋又從水龍頭下提了起來,魏紫玲掐開陳詩的嘴,把陳詩的嘴往水龍頭上按。


    “我管你活著難過不難過,我隻想讓你更難受!”魏紫玲似乎根本沒有察覺陳詩身體裏的異狀,她隻是笑得越來越開心越來越猙獰:“我親愛的陳詩,你的嘴裏這麽臭,是不是需要來一點幹淨的水給你徹底洗洗?洗那麽多次手有什麽用?你就和你那個怪裏怪氣的媽媽一樣,你的腐臭是從內裏到外都爛到家的那種臭啊!”


    不容陳詩迴答,魏紫玲跟她的兩個死黨已經強行把陳詩的身體整個翻了個身,再把陳詩的腦袋狠狠按進水龍頭下的洗手盆裏,好讓陳詩剛好把腦袋枕在瓷製的白色洗手盆裏,魏紫玲低笑著將水龍頭擰到最大,水龍頭中瘋狂噴出的水流淋了陳詩一臉,這些帶著鐵鏽味的自來水有的湧進陳詩的嘴裏,有的嗆進陳詩的鼻孔裏,有的鑽進陳詩的眼睛裏,還有的順著陳詩的脖子淌進她的衣領裏,陳詩隻覺得眼前的世界在這片瘋狂的水流裏越來越模糊,而三個女孩扭曲瘋狂的笑容卻越來越猙獰。


    “我昨天……才……洗過澡……你……比我……更髒……”陳詩隻能含糊不清地說,她的腦袋突然向前一挺,雙腿一蹬:“嘔……”


    陳詩終於控製不住那種嘔吐的感覺,她向前“哇”的一口吐出一團中午吃進去不到一個小時的飯菜,那都是一些幹巴巴的稀粥並著一些嚼碎的鹹菜,這些簡單的食物在陳詩的胃裏走了一遭,現在都變成一團帶著酸臭味的凝稠球狀物。


    “好惡心……”三個按住她的女生都不由自主地把手一縮放開了陳詩,畢竟女生大都天生就愛幹淨。


    “嘔!”陳詩捂著肚子向前半跪在地,低下頭雙手撐在地上又吐出一大口沒人能說清是什麽的東西,一股更加刺激的味道瞬間充滿了整個女廁所,嚇得三個小太妹幾乎同時向後又退了一步。


    陳詩卻清楚之極地看見地上有早上被她咽下肚子的炸雞蛋的碎沫,不,那不是炸雞蛋,炸雞蛋似乎在她的肚子裏孵化了,神誌不清的陳詩分明看見她剛剛吐出了一隻被剁碎的嫩黃色小雞,小雞的碎屍還在粘稠的胃液之中掙紮,小雞的腦袋還在對著陳詩一張一合像是要說些什麽。


    “實在太掃興了,我剛興奮起來呢……”魏紫玲緊緊地皺眉,又嫌棄地向後一個小跳躲開在地上流淌開來的那些屬於陳詩的嘔吐物。


    “我們要不要叫校醫過來啊?”雲茗被陳詩現在的模樣嚇到了,有些驚慌失措地說:“她的狀況不對啊!”


    “叫校醫過來我們該怎麽解釋現在的場景?太容易把麻煩招惹到我們身上了,”離陳詩最遠的王瑩已經退到女廁所門前似乎想要逃跑了,她憂心忡忡地說:“我們是來找樂子的,不是來找麻煩的。”


    “那你說該怎麽辦?”魏紫玲扭頭滿不在乎地看向王瑩,到頭來這三個女孩似乎都沒有看清陳詩吐出來的究竟是什麽。


    “嘔——”陳詩終於吐出了第三口,她直接把翻江倒海的胃裏所鬧騰的一切東西吐了個幹幹淨淨,這一次她吐得比早上還要徹底,簡直是把內髒都吐了出來,她雙手撐在地上一陣陣咳嗽,她隻覺得眼前已經徹底陷入一片混沌,她神誌不清到幾近昏迷。


    “我們現在就走,走出女廁所之後,我們今天什麽也沒看見,什麽都沒做,任她自生自滅。就算她死在這裏,也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隻是她自己犯了病。”陳詩覺得三個女孩討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遙遠,她聽見那三人慌慌張張推門逃走的聲音,她聽見女廁所門重重關上的聲音,她聽見身後沒有關上的水龍頭不斷滴水的聲音,她還聽到耳邊有什麽東西在振動翅膀“啪嗒啪嗒”的羽之音。


    陳詩的雙手撐在一堆暗黃色的嘔吐物裏,現在的她就算把肚子裏的東西完全吐光,她的小腹仍然有一陣陣的刺痛感傳來,這種痛楚和女性生理期的感覺截然不同,真要形容,這更像是有人握著一把無形的刀子在從她的小腹內部向外一刀刀狠狠地捅。


    伴隨著這一陣陣被刀刺的陣痛,陳詩突然變得意外的清醒,她的眼睛重新恢複了焦距,她的視野突然清楚得嚇人,清楚到足夠她看見眼前蠕動的那些可怖事物……


    陳詩終於看見她的第三口吐出了什麽。


    陳詩看見那一團團黃色的胃液之中,還有一根根斷裂的黑色條狀物,這些模糊的黑色條狀物一節節彎曲,條狀物的尖端還長著一根根細密的絨毛,這些條狀物似乎都還活著,它們都在猶自上下擺動。


    “啪嗒啪嗒”,還有某些東西在陳詩耳邊輕輕揮翅翩然飛走。


    隻餘下滿地昆蟲的足肢橫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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