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霽最近有點煩。


    他有仇必報的三哥到底還是因為蘇瑤的事惱了他,從崔述手裏撥了許多事給他,那崔述也是不客氣,專挑疑難雜事給他做。放下其他的不講,單單一個禮部的事,便叫他焦頭爛額了。


    眼下一年一度的科考馬上就要開始了,雁朝不是單看層層選拔的文試成績,還有許多附加選拔條件,這些條件是否符合,並沒有嚴格的標準,地方官吏的權力是極大的。葉霖有心整治科考,自然免不了和這些負責考核附加條件的官吏打交道,他葉霽馭人有術,是麵對麵的交鋒和對陣,換做這樣暗地調查,還不能暴露東宮的身份,葉霽還真就沒辦法。


    因此,弘文館的課業他也不甚上心,左右沒人自討沒趣地招惹他,葉霽也就不再露麵了,整顆心都掛在禮部的事上。


    那日他照例從詹事府出來,滿腦子都是雜亂無章的消息,還未走到門口便聽見下人議論,說是方才蘇相府上的馬車路過,給詹事府的門衛遞了帖子,也不知道是請誰的。


    葉霽想來應當是蘇瑤找葉霖有事,隻是不知道為何遞到詹事府來,以葉霖對蘇瑤的迷戀,就算是蘇瑤硬闖進東宮,恐怕葉霖也是欣喜若狂的。


    直到了門口被守門人叫住,葉霽才知道,原來這帖子竟是遞給他的,隻因他尚未開府,還獨居皇宮北側的流嵐殿,這些日子他又未在弘文館露麵,這才曲折地將帖子送來了詹事府。那帖子也不是蘇瑤的,而是蘇二小姐蘇瓔的。


    蘇瓔會有事找他?他可是一萬個不信。


    葉霽抬手倒了一杯鳳凰單樅,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杯壁。無論何等驚訝,他現在還是乖乖地坐在明玉閣一間雅間裏,翹首等著送帖子的人來了。


    三哥初有與平溪蘇氏聯姻的想法時,他便一直在勸他這個平日廣開言路的三哥選擇蘇二,可沒想到往日理智樂觀的葉霖在第一次梅花宮宴上見到蘇瑤起,就再也沒有聽進去他的話。


    後來蘇二也來了長寧,他便多了幾分留意,和那個將三哥迷得五迷三道的蘇大小姐相比,葉霽卻覺得蘇二更像是一個書香傳家的大族教養出來的女兒,幾次交鋒下來,對這人便多了幾分興趣。


    隻是蘇瓔顯然是討厭他的,弘文館裏見到她明顯是避之不及,不勝其煩。葉霽也知道,蘇瓔這樣反感他,多半是因為自己花名在外,怕同他扯上關係有礙自己一代才女的名聲。


    想到這兒,葉霽不禁莞爾,沒想到這幾日他不去弘文館煩她,她反而自己找上門來了。


    那廂明玉閣的小廝已經引著一個頭戴冪籬、身穿齊胸赤色襦裙的姑娘來。一進了雅間,那人便抬手將冪籬摘下,露出一張俏皮可愛的臉來。正是前日還避他如蛇蠍的蘇二小姐,蘇瓔。


    葉霽放下茶杯,見蘇瓔麵無怒色,心中明了她並不是來請鴻門宴的,便悠哉悠哉地喚來小廝又點一壺鳳凰單樅,左右是蘇瓔付賬,他何不多占些便宜。


    蘇瓔隻看著他無賴的行為,也不阻撓,她今日是來說正經事的,自然不會在意一壺鳳凰單樅的錢。更何況眼前這人本就不是什麽端正賢雅的人,她也沒對他抱什麽期待。


    不過話說迴來,蘇雖則她還是很討厭葉霽,可看在他幫了自家姐姐順利脫險的份上,蘇瓔還是覺得應當對他說一聲謝謝。誰料這人接連幾日都沒去弘文館,她稍微留意了些,便從那些狂蜂浪蝶的談論中聽得他這幾日都在東宮下屬的詹事府裏,這才朝詹事府遞了帖子。


    “蘇二小姐不是一向瞧不上霽的麽,怎麽今日竟邀……”葉霽還沒說完,便被蘇瓔清了清嗓子搶白了。


    “阿瓔今日邀四殿下前來一見,是為了姐姐的事。前次在含光殿,多謝四殿下出手了。”蘇瓔一口氣說出這些話來,生怕葉霽想歪了去,給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葉霽本沒對她抱什麽期待,自然也談不上失望,隻是這人連珠炮似的搶白將想和她撇清關係的心思顯露得實在過於明顯,葉霽一時間有些氣悶。他亦是長寧城裏數一數二,風流倜儻的四皇子,好似和他扯上關係是多麽不堪忍受的事情了。因此,葉霽歪嘴露出一個邪氣的笑來,傾身靠近端坐一旁的蘇瓔,形容認真,“既然是為了蘇大小姐的事,為何大小姐不親自來道謝,而是換做這般厭惡霽的你來?”


    蘇瓔氣息一窒,條件反射地向後躲了躲,為何,還不是因為她那個姐姐這兩天丟了魂似的,茶飯不思不知道整日在想什麽,更別提登門道謝的心思了。就連上次徐慎言的大恩,也因為前次進宮生生推後了,隻送了好些重禮過去,卻沒有露麵。


    “姐姐身體不適又不想輕慢了殿下,便由阿瓔前來道謝了。”蘇瓔一揚眉,話鋒一轉,“怎麽,四殿下就得,阿瓔不夠資格麽?”


    葉霽連忙搖頭,“哪裏哪裏,在霽的眼中,二小姐可比大小姐美得多,當得起長寧第一美人的稱號。”


    第一美人?蘇瓔冷笑了一聲,自古以來,被稱作第一美人的,卻是沒有幾個得了好歸宿,大約就是因為紅顏薄命的咒語存在。她可不想做什麽第一美人,何況有姐姐在,她自是有自知之明的。


    蘇瓔抬手將一個盒子放到幾上,朝葉霽那邊推過去,語氣堪稱閑淡,“一點心意,還請四殿下笑納。”


    葉霽也不客氣,抓過盒子也不看一眼,便直接揣入了袖中,繼續肆無忌憚地盯著蘇瓔看。


    蘇瓔被這視線盯得有些頭皮發麻,輕咳了一聲便站起身來,一把抓過冪籬,告辭道:“既然四殿下受了這謝,阿瓔也算完成了姐姐給的任務,便不在此叨擾四殿下了。若是四殿下還想再品一陣子茶,盡管點,那茶錢記在阿瓔賬上就好,算是阿瓔請四殿下的。”


    葉霽“噗嗤”一聲笑出來,“蘇二小姐以為霽會在意這點茶錢?”


    蘇瓔也笑得燦爛,綿裏藏針,道:“四殿下當然不在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阿瓔唐突了。”


    話畢,便欠了欠身,戴好冪籬下樓了。


    葉霽看著她的背影有點哭笑不得,這個小丫頭就不能好好說話麽,一開始不是挺好的,三兩句便話不投機起來,那有何必邀他出來?


    葉霽伸手從袖兜裏掏出那一方小盒子來,雕刻精美的漆盒上點綴著偌大的瑪瑙珍珠,一眼便可得知是稀有的玩意,一個盒子尚且如此,更別說是裏麵的謝禮了。葉霽打開盒子,呈現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對麒麟玉墜,做工自然不用再說,成色也是一頂一的好,必定是人間珍品。出手如此闊綽,看來平溪蘇氏確實是不乏奇珍異寶。


    他隻是有些不明白,送什麽不好,蘇瓔幹嘛要送他玉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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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西暖閣。


    葉霖一隻手搭在身前的案幾上,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腰間的折扇,漆黑的長發已經解開,隨意地披散在身後,紫袍迤邐。


    “你說今日阿霽同蘇二小姐在明玉閣相見?”


    “是。”靠近門口一側的席上伏著一個白衣女子,正是那日清冷如霜的明玉閣閣主,白樊素。


    葉霖輕笑了一聲,也不甚在意,“他想去見,便見吧。往後這樣的事,不必特意來此稟告,尋個人來知會了便是。你身為明玉閣主,還是少來東宮走動為妙。”


    白樊素見他這樣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禁有些吃驚,四皇子葉霽是東宮的人,這是人盡皆知的吧?今日在明玉閣裏四皇子和蘇家二小姐分明是劍拔弩張,若是傷了兩家和氣恐怕也不好,葉霖都不管管麽?這還不算,方才太子卻說了什麽?叫她不要總到東宮來了?她隻不過……她隻不過是……想見見他……


    “樊素隻是不放心假人之口,若是消息有誤耽擱了殿下的大事……樊素……”白樊素慌慌張張地解釋,說到底還是想要垂死掙紮一下,話未卻被葉霖無情地打斷了。


    “待你走時,把十四帶去吧,往後這些事,叫他傳送便可。”


    白樊素一時語塞。太子殿下寧可把影衛給自己,也不肯叫她出入東宮,見見他麽?思及那日所見,白樊素苦笑一聲。


    是了,是了,太子殿下必然是為了那蘇家大小姐才如此謹小慎微的。


    從前他從來不會在意她的,任她為了這匆匆一見要打扮上半日,任她為了他那輕輕一瞥就要欣喜許久,他從來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卻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啊,他因為蘇瑤終於注意到她,代價卻是不再見她……


    白樊素不明白,那個蘇瑤究竟有什麽好,她到底哪裏好,才能叫冷淡如斯的葉霖一下子失掉所有準則,心甘情願地做一個裙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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