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達春並沒有被砍下首級,他的屍身就還是當初剛剛被拽上城頭一樣。隻是脖頸間被纏上了一條繩索,就這樣直挺挺的被吊掛在聚寶門甕城的城頭之上。


    達春的身上有幾十個整整齊齊的傷口,那是被拽上城頭之後,被明軍的長槍所致,他手中精鋼打造的一對順刀,甚至沒來得及挽起一個刀花,變成了明軍手裏的戰利品。


    高高吊在城頭的屍體,不停的隨風擺動,麵容上雖然是一片腐朽的青白色,但嘴角卻是隱隱的露出一絲無奈悲苦的笑容,那絲笑容正對著城下如蟻群一般密密麻麻猛撲上來的清軍士卒,更像是一種同情和嘲弄。


    這兩天,僅僅是為了搶迴達春的屍身,清軍綠營便付出了數百條性命。達春是鑲藍旗的固山額真,也是八旗中有名的猛將,更是博洛麾下的心腹。他的被殺,讓博洛怒火中燒,鄭芝龍大軍敗走福建,原本以為這江浙一帶空虛之極,卻沒想到接連在安慶和南京啃到了兩根又臭又硬的骨頭。


    盛怒之下的博洛發誓一定要奪迴達春的屍身,更多的則是為了自己麵子。堂堂的八旗固山額真,屍身居然被漢人吊在城頭,這樣的奇恥大辱,自八旗建立以來便從未有過。更重要的是,吳三桂統領大軍時,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更是將鄭芝龍攆得如同喪家之犬。怎麽到了自己統兵的時候,卻連連遇到挫折。


    博洛的怒氣帶來的後果便是,不顧一切代價的驅趕著綠營的士卒猛攻南京各城的城門。聚寶門這裏更是攻勢如潮,兩天以來,除了夜間從未停歇過。


    一眾漢將秦廣廉、劉之源、吳守進等人卻是心痛的想要撞牆自盡。好不容易拉起來的綠營精兵,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消耗在南京城下。如今其他城門的戰事也不順利,清江門、三山門等處戰況雖然激烈,但明軍卻是依仗犀利的火器將清軍牢牢壓製,到了這攻城的第四天。清軍卻是不能向前前進一步。其他的如水西門等,更是無法靠近。清軍水師在安慶便已經元氣大傷,麵對著南京城外的金川河、秦淮河等更是無計可施,從水路進攻隻能是自尋死路。


    “貝勒爺!”秦廣廉眾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博洛的麵前,“不能再這麽打下去了!南京城廣大堅固。咱們即便有二十萬人馬,就這樣憑空消耗,也撐不了多長的時日啊!如此猛攻,士卒的傷亡實在是太大,並非穩妥之計,還請貝勒爺明察!”


    “放屁!”博洛迴轉身來,便是一腳,直接將秦廣廉給踢飛了出去,“別以為本貝勒不知道你們心中打的是什麽主意。你們這些人可別忘了。如今你們可是大清的子民,享用的是我大清的俸祿。漢人擁兵自保的那一套,在本貝勒麵前可是行不通!南京如今就是一座孤城。朱平安在北地和我大清主力決戰,鄭芝龍又退迴福建,縱觀這天下,還有誰能來增援南京。這是天賜良機,攻克明人的帝都之後,我軍便可長驅直入。江南膏腴之地便僅在掌握,此時焉能輕言放棄!”


    劉之源和吳守進手足無措的將口中沁出血沫的秦廣廉攙扶起來。自然是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博洛冷哼一聲,“你們不願再攻城,那便自去後營快活休憩,且看本貝勒是怎樣拿下這南京城的!”說完,便轉過身去,大聲唿喝著部下驅趕士卒再度向聚寶門猛撲過去。


    兩人攙扶下的秦廣廉被博洛在胸口處猛力踢了一腳,一雙眼睛頓時變得通紅,掙紮著想要和博洛爭辯,但卻被劉之源和吳守進生拉硬拽的攙扶了出去。


    “早知今日,當初說什麽也不該投靠這滿清韃子!”走出去好遠,秦廣廉掙脫了兩人的糾纏,站直了身體,擦去嘴角的血痕,狠狠不已的說道。


    “老秦,休要妄言!”劉之源和吳守進連忙勸阻,四下裏都是清軍八旗的旗丁,兩人偷眼看看四周,顯得很是謹慎。


    “難道我說錯了嗎!”秦廣廉還是不肯罷休,“王爺如今雖說也算是平西王,但你們捫心自問,他現在哪裏有一點王爺的權勢,在一個貝勒麵前還要唯唯諾諾,俯首聽命,好好的一軍統帥,卻被迫分兵南下……,留下咱們還要受那些韃子的氣,僅是這幾天,咱們綠營損失了多少人,照這種打法,要不了一個月,就該咱們三個去做那衝鋒的死兵了!”


    劉之源連忙捂住秦廣廉的嘴巴,“老秦,越說你越是來勁,這些個滿人何曾將咱們當做人來看待,不過是他們豢養的家奴而已,甚至於連家奴都不如。要不是他們缺兵少將,沒有充裕的兵力來攻略江南,哪裏還有咱們的位置。”


    吳守進看看四下裏無人注意,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老秦,不是我和老吳說你,王爺前日曆剛剛來過密信,信中便提及不放心你這張嘴巴,因此有些事情再三叮囑,讓我們二人看準時機再告知與你!”


    “王爺來信了?”秦廣義頓時來了精神,一把拽住吳守進的臂膀,“王爺有什麽要務要交待,快些將我調迴本部吧,在這裏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吳守進小聲說道:“王爺有令!不要刻意頂撞這些滿人,韜光養晦、忍辱負重,咱們的大軍正在兵進廣東和福建,要是能吞並了鄭芝龍的地盤的人馬,輕輕鬆鬆便可以割地為王,到時候,咱們便無須看任何人的臉色。戰事一旦塵埃落定,便立刻給我們送信,咱們便可以率領兵馬南下,向王爺大軍靠攏,王爺自會派人接應!”


    話音未落,聚寶門那裏卻是又響起了山唿海嘯的聲音,眼見著城門之下到處是此起彼伏的火光,隆隆的爆炸聲即使是相隔這麽遠,還能感受到那一陣陣大地的震顫。


    三人的臉色齊齊一變,不約而同的發足狂奔,跑到一處高地上從親兵手中搶過千裏鏡,向著城門處看去。


    入眼的到處是飛起的斷肢殘臂,隨著爆炸火光的升騰,活生生的便看到清軍的士卒在火焰中被炸得無處可躲。城頭上不斷的扔下一些黑乎乎的東西,落下地來,便是一團火光驟然爆發,所在的區域的士卒無不受其害。


    劉之源的一張白臉此時紅的就好像要滴下鮮血來一般,帶著顫音說道:“這不是明軍營中的萬人敵,不可能這麽小,若是萬人敵,這聲勢要比現在大得多,也不可能扔的這麽遠!”


    吳守進也看得分外仔細,“莫不是朱平安軍中的那種所說的手雷?”


    秦廣廉搖搖頭,“看起來也不像,這威力可是要比那朱平安的手雷還要小一些!”


    看著清軍的士卒在火光中相繼倒下,眨眼的功夫,城下的屍身再度層層疊疊的累積起來,三人又是一陣肉疼,這可都是綠營的兵馬啊,依照著這博洛的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綠營的這些家當,要不了多少天便會被揮霍一空。


    劉之源不禁咬牙切齒,“這史可法不過是一介書生,早就聽人說此人雖然剛直,但才略卻不過是中人之姿,怎麽一交手,卻是如此的難纏!”


    秦廣廉歎息著搖搖頭,“要麽是我等小看了那史可法,要麽便是其身邊有高人相助,還是王爺那句話,莫腰小覷了天下的英雄啊!”


    看著城下的清兵在戰火中哀嚎、翻滾,即便是偷偷上城來的史可法心頭也是一陣抽搐,這城下的清軍十之七八倒是漢人,如此慘烈的廝殺,讓史可法在心驚肉跳之餘,也不免有些歎息。


    “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但此時史可法的心中卻是踏實了許多,站在鏑樓之上,遠遠的看著閻應元和陳明遇的背影,他也不得不佩服朱平安的識人之明。


    一連數日,南京各城城門雖然都遭受到清軍的攻擊,但清軍的主攻方向還是在閻應元預料的聚寶門一線。擊殺鑲藍旗固山額真達春,所依靠的是閻應元涉及的鐵繩撓鉤和撾弩,雖然簡單,但卻著實有效。今日裏卻是陳明遇著人打造的火磚、木銃發揮了極大的效用。


    從江陰而來的工匠,設計製造的這些小玩意,看似普普通通,卻是功效非凡。火磚不過三四寸大小,內藏火油等易燃之物,不管是落地還是落在人的身上,觸碰即燃;木銃卻是內藏火藥、鐵菱角,點燃引線後拋下城去,木片、鐵菱角四射而出,加上火藥的爆炸,當即便可讓周圍十步之內的清軍倒下一片來。


    清軍依仗著人數上的優勢,雖然死傷慘重,但還是會有不少人爬上城頭,城頭上剛剛便經過了一場激戰,明軍這邊也損失了三百多人,但看到閻應元和陳明遇還是一副指揮若定的模樣,史可法也因此放心了不少。


    剛剛要轉身下城,去準備守軍晚上的食物和禦寒的棉衣,盧九德卻是臉色慌張的匆匆跑上城頭,看看四邊都是士卒,卻是連忙將史可法請到了僻靜之處。


    “閣部,剛剛收到的戰報,江陰,失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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