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德富駐馬在段喜年的身邊,一張臉沒有一點血色,雖然裹著厚厚的棉衣,但還是不停的打著冷戰。身著兩層鐵甲的段喜年則不由自主的想向後退卻,但卻是心中忐忑,不時的迴頭偷眼查看身前一位身穿輕甲,腰配寶劍,身子挺得如同標槍的老者。


    山坡下的清軍大營,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衝天的火光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人喊馬嘶,讓這個冬夜平添了濃烈的肅殺之氣。


    “集聲先生!”段喜年終於忍不住了,湊近了靜靜觀察著戰況的陳子壯。“已經差不多了,要不,讓兵馬撤下來。清軍畢竟人多勢眾,要是被他們發現咱們隻有萬餘人,一旦被死死咬住,那……!”


    陳子壯聞言,迴身看看段喜年,語調冰冷的說道:“跟著東虜這麽久,好不容易覓得良機,這才剛剛開始便放棄不成?”


    陳子壯很清楚身邊的段喜年和鳳陽的鎮守太監錢德富是什麽貨色。段喜年是朱平安的老上司,其人雖然市儈,但卻是個很念舊的人,但其才能和膽略卻是平庸之極。還有錢德富,義興朝時曾經被一度撤換,朱聿鍵登位之後,念及他當初曾經在高牆之內多方照拂,才又讓他官複原職,斂財是一把好手,但上陣卻是不敢恭維。


    陳子壯在廣東創辦雲淙書院,當年和朱平安一番交談,對他的啟發的很大。因此他和黃公輔便有意在書院中設立了兵事一科。選拔童子入學,這些年著實向山東和江淮輸送了一些人才。


    鄭芝龍兵敗襄陽,消息傳到廣東。陳子壯便立刻坐不住了,帶著自己的長子陳上圖乘船匆匆北上。但由於遇到颶風,最後隻能在揚州登岸。上岸之後,這才了解到如今的局麵崩壞到了何種地步。


    陳子壯本打算直奔南京,但卻是聽說了至交好友黃公輔獨守安慶的事情。因為擔心老友的安危,陳子壯這才改變了行程。但走到鳳陽時,就得到了安慶陷落。黃公輔等人殉國的消息。陳子壯悲痛欲絕,當即決意在鳳陽起兵。南下禦敵。


    自從朱平安剿滅一陣風之後,鳳陽這些年倒是一直很太平。段喜年在朱聿鍵登基之後,被提拔為鳳陽的正印總兵,還被賞賜了一個太平伯的爵位。小日在過得很是滋潤。因此當陳子壯登門要求出兵南下的時候,他的本意是不願摻和這些戰事的。隻要清軍不打到鳳陽,那外麵打的再熱鬧也與他無關。


    錢德富打的也是這樣的主意,但陳子壯如何能善罷甘休,鳳陽的兩個主官不肯點頭同意,那出兵不就師出無名了嗎!因此,陳子壯找來了張繼祖的父親,也就是鳳陽城內的大族族長張善,由他出麵招募義勇。並登門勸說段喜年和錢德富。


    張善自然是絕無二話,他的長孫張繼祖如今可是朱平安麾下的大將,正在遼東軍團效力。張家依附於山東,對於陳子壯的要求當然是滿口答應下來,立刻登門對二人曉以利害。


    如今正是國難當頭,隆武皇帝已經被迫南巡,朱平安還在遼東征戰,段喜年和錢德富兩人都是從龍之臣。此時不出兵的話,讓天下人怎麽看。一旦朱平安迴返,又會怎樣懲處兩人。


    張善看透世事,說出來的這番話綿裏藏針,將段喜年和錢德富嚇得不輕,隻能點頭同意出兵。


    於是,陳子壯招募了三千鄉勇,再加上段喜年的鳳陽軍,湊足了一萬多人,便浩浩蕩蕩的向廬州進發。


    半路上,便得到黃得功戰死,廬州失陷的消息。探馬也查到了清軍的行蹤,陳子壯殺敵心切,便尾隨著清軍來到了落河鎮,趁著清軍人困馬乏,半夜酣睡之際發動了突襲。想不到效果確實出奇的好。


    陳子壯一介文士,於兵事隻是粗通一二。但他的長子陳上圖卻是早早的便投筆從戎,尤其是當陳子壯將當年朱平安曾經說過的一番話轉述給他之後,更是堅定了他棄文從武的想法。早在廣東的時候,陳上圖便跟隨鄉勇四處剿賊。所以陳上圖便成了這萬餘人兵馬的主官。包括今晚夜襲敵營的主意也是他想出來的。


    先以火箭突襲,點燃清軍大營引起混亂,再以隨軍攜帶的十幾門虎蹲炮轟擊,然後騎兵衝入敵營,現在看來,這種戰法雖然老套,但麵對著疲憊到極點的清軍,卻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麵對著段喜年和錢德富的請求,陳子壯根本沒做理會。此時,從東麵和南麵突入敵營的兩支騎兵已經會和到一處,陳上圖手持一把長柄的镔鐵大刀,殺得正是興起,清軍則哭爹叫娘的四處奔逃。


    陳子壯不禁熱血沸騰,將腰間的寶劍抽出,迫不及待的命令全軍出擊,打算一舉擊潰清軍。


    錢德富和段喜年無奈,隻好躲在衛士的人群中,緊跟在陳子壯的身後,帶著大隊人馬衝下山坡,直入敵陣。


    黑夜中,清軍猝然受襲,已經潰散的不成樣子,就連統帥達春亂軍之中大腿上都中了一箭,正在萬念俱灰之際,城中卻是號炮連天,大隊的蒙古騎兵從落河鎮的南門殺了出來。


    跟隨達春的蒙古騎兵隸屬於科爾沁的附屬部落杜爾伯特部,杜爾伯特部屬於當年科爾沁和皇太極會盟的十個部落之一,之後被改建為哲裏木十旗。旗主色楞為滿清分封的鎮國公、紮薩克固山貝子。曾經多次跟隨多鐸南下,屢建功勳,也是科爾沁部眾頗具實力的分支部落。


    此次便是由色楞的長子沙津領兵跟隨博洛出兵,總兵力有一萬多人,清一色的蒙古輕騎。


    蒙古騎兵出城與陳子壯的主力絞殺在一起,清軍也得以得到喘息之機,形勢便逐漸發生了逆轉。


    不得不說,段喜年畢竟是帶兵之人,雖然膽略兵事平庸,但還是看出了明軍和清軍之間的差距。他的擔心也在逐漸變為現實,蒙古騎兵殺上來之後,明軍便陷入到被動之中,再想脫身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清軍越聚越多,明軍的壓力也越來越大,鳳陽軍雖然有當年朱平安留下的一批老卒作為中堅骨幹,但大部分卻都是原先衛所的士卒,戰力不過爾爾,清軍又占據了人數上的優勢,所以很快便形成了對明軍的合圍。


    陳子壯等人在包圍圈中左衝右突,但卻是怎麽也衝不出清軍的包圍圈。


    達春手扶大腿的傷口,不由得一陣獰笑,“這些南人真是不自量力,區區萬餘兵馬竟敢來打本將軍的主意,就讓本將軍來送你們歸西,權當是攻克南京之前的一道開胃菜!”


    錢德富和段喜年安安角奎,沒想到離開鳳陽的第一戰便鑽進了清軍的包圍圈,陳子壯顯然並不適合帶兵,這次可是他們父子給害慘了。


    陳子壯卻是異常的冷靜,此次出兵他便心存死誌。鄭芝龍貽誤戰機,將好好的北伐局麵喪失殆盡,結果造成目前的危局。老友黃公輔為了給史可法等人堅守南京爭取時間,孤軍守衛安慶,最後求仁得仁,他陳子壯雖然是一介文士,但卻滿懷報國之誌,能戰死沙場也能一全忠義之名。


    想到這裏,陳子壯不禁握緊了手中的三尺青鋒,一旦戰到最後,就要靠它來結果自己的性命了。


    清軍層層疊得的圍攏上來,明軍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了。


    然而就在此時,落河鎮北麵卻忽然之間響起了號炮,接著便是山唿海嘯的呐喊聲。


    清軍和明軍都是麵麵相覷,連忙各自向後退卻。達春也是不明所以,連忙派遣手下前去城中探聽,看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還沒等手下人策馬入城,城中的綠營兵卻是連滾帶爬的從城裏撤了出來,為首的將官縱馬來到達春麵前,“將軍!不好了,大隊的明軍忽然攻擊落河鎮北門,我軍主力全部出城,兵力單薄,北門當即陷落,如今明軍已經入城,向著南門殺過來了!”


    達春勃然大怒,一馬鞭抽在那將官的臉上,“放屁,哪裏來的明軍,這廬州和和州境內哪兒還有大股的明軍。一定是些明軍的散兵遊勇,分明是你們這些漢人畏敵怯戰,臨陣脫逃,再敢胡言亂語,老子砍了你的腦袋!”


    那將官捂著臉龐,帶著哭腔迴答道:“末將不敢欺瞞將軍,漫山遍野都是明軍,隻怕最少要有數萬之眾,手中的火器也極是犀利,我軍根本不得靠近啊!”


    說話間,沙津一指城頭,“將軍你看!”


    達春抬頭看去,夜色中,城頭猛然點燃起無數的燈籠火把,亮如白晝,身穿紅黑相間戰甲的明軍已經攻占了城頭,旌旗招展,到處都是明軍的旗幟。


    “這是哪裏來的明軍!”達春的嘴巴張的可以塞下一個雞蛋。還沒等達春反應過來,城頭的明軍已經架起了火炮,對著清軍的人馬便是一陣狂轟濫炸,清軍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麵頓時又陷入混亂之中。


    而包圍圈中的陳子壯等人卻是精神大振,援軍在不經意之間到來,殺了清軍一個措手不及,此時正是反擊的最佳時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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