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鬱蔥蔥的樹冠和枝椏擋住了朝陽的光線,目線所及之處,黑黝黝的山林和岩石中間,卻是悄無聲息的出現了無數的黑影。他們的身上掛滿了清晨時的露水,一雙雙如同餓狼一般的眼睛卻是死死的盯著人群中身材高大,且有一隻獨眼的李自成。


    張鼐的瞳孔緊縮,一聲招唿,便將身邊的兩百名親衛聚攏在身邊,偷眼看看來時的山路,此時那裏也已經被這些護身散發著濃鬱死亡氣息的黑衣人所截斷。


    不知不覺間,這座方圓並不大的山坡竟然全部被黑衣人所包圍。令人驚詫的是,這些黑衣人看似有數百人之多,卻是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響,其中不少人的身上都沾染了青綠的泥土痕跡,看來埋伏在這四周是有一段時間了。


    李自成驚怒交加,一顆心刹那間落到了穀底。來山坡是臨時起意,但這些黑衣人顯然是有備而來,難道說自己的身邊有人出賣了自己?


    一直隨侍在李自成身邊的孫慶雖然也同樣驚恐,但眼中卻是悄悄的閃過了一絲興奮的氣息。


    張鼐畢竟身經百戰,見此情形,深吸一口氣,沉聲命令手下,“放飛天雷!召集人馬來援!”


    手下親衛忙不得的取出響箭,可鼓搗了半天卻是始終未曾奏效。“將軍,火藥被露水打濕,飛天雷無法再用了!”


    張鼐這才有些慌亂起來,響箭無法再用,與相隔最近的中軍營距離五裏有餘,響箭鳴鏑的作用卻是微乎其微,無法召集救兵前來,李自成卻就在此處,這可如何是好?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卻見為首的黑衣人將手一揚,頓時弓弦聲響成一片,弩箭、羽箭、鋒矢唿嘯而至,


    由於並不是臨陣拒敵,李自成和身邊的親衛們都隻是穿了一身輕甲,薄薄的甲胄根本阻擋不了迎麵撲來的雨點一般的箭矢,慘唿聲此起彼伏,前排的親衛瞬間倒下了十餘人。


    四周圍攏上來的黑衣人腳下不停,手中的弓弩卻是也沒有半分停歇。到了相距十步之處,黑衣人丟下弓弩,手中的兵刃卻是齊齊蜂擁上來。


    李自成的親衛在弓弩之下便已經死傷了數十人,陣中偶爾發出的響箭和鳴鏑尖嘯著飛上天空,但究竟能不能使得中軍大營的兵馬聽到來援,便不得而知了。


    為首的黑衣人露在外邊的眼眉卻是稍稍緊皺,隨即喊道:“手頭都放利索些,真要是闖軍的援兵到來,咱們一個也走不脫!”


    這句話一出,一眾黑衣人更是悍不畏死的向前,與李自成親衛絞殺在一處。


    人群中,兩個黑衣人極是威猛,揮舞著手中的長柄砍刀大步向前,一時之間,李自成的親衛竟然無人能在他們的手中走過兩個照麵,正麵阻攔者無不披靡。


    張鼐一看勢頭不對,當即衝上前去,將兩人攔下,但他以一敵二卻是漸漸的落了下風,對麵的兩個黑衣人左右夾攻、進退有序,不大會的功夫便將張鼐逼得手忙腳亂。


    但眼前的兩個人的身形和功夫卻是讓張鼐驀然間覺得似曾相識,就在那兩個人同時出刀的那一刻,張鼐的腦海中赫然閃出兩個熟悉的身影,“羅汝亮、楊繼祖!”


    聽到張鼐的這一聲驚唿,兩個黑衣人身形為之稍稍一滯,但兩柄長刀隨即毫不猶豫的落了下來,雙手舉刀格擋,但其中一人的刀鋒卻是忽然間傾斜,刀刃劈下,正中張鼐的左肩。


    張鼐悶哼一聲,身子一側,一麵用刀擋住另一人的長刀刀鋒,一麵卻是以自己的肩胛骨緊緊的夾住了砍中自己那人的刀刃,使其動彈不得,口中卻是大喊起來,“陛下,他們是羅汝才的人!”


    話音剛落,兩名黑衣人卻是同時出腳,重重的踢在張鼐的胸腹之間,張鼐來不及躲避,口中鮮血狂噴的同時,身子向後高高飛起,竟是直接從山坡的峭壁上跌落下去。


    張鼐的慘叫聲戛然而止,“鼐兒!”看著張鼐跌落下去,李自成心痛至極,不由得大喊張鼐的名字。


    此時,李自成的親衛們已經死傷殆盡,環繞在他身前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孫慶瑟瑟縮縮的躲在李自成魁梧的身後,就像是一隻驚恐的鵪鶉。


    “羅汝才!”李自成念著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慢慢將目光聚焦在那為首的黑衣人身上。五短的身材,犀利的目光,讓這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黑衣人站住了腳步,慢慢揭去麵上的黑紗,露出一張與昔日相比有些消瘦的麵孔來,但那嘲弄的表情卻是彰顯出他此時的心情。


    “你等這個機會等了很久了吧?”此時,李自成的心情反倒平複下來。他很清楚,今日已經難有幸免生還的可能,一瞬間,李自成才恍然大悟,原來,屬於他的時代,早在山海關一戰的時候便已經結束了。隻是,很可笑,他自己卻恍然不知,一心還想著恢複昔日的榮耀和光芒。


    “等待的時間是很長,但,值得!”羅汝才微笑著迴答。


    “我以前還是小看了你!”李自成悠悠的說道:“從永州到這裏何止千裏,竟然敢帶著這麽些人馬潛入險地,就憑這一點,我就很佩服你!”


    “機會難得啊!如果被你進入貴州,恐怕此生我都不會再有親手殺死你的機會!”


    李自成苦澀的點點頭,他要撤進貴州並不是什麽秘密,天下之大,已經在沒有別的容身之所了。倒是羅汝才這次的舉動,卻是給了他極大的震撼。如今的湖廣,烽煙四起,各方勢力殺作一團,羅汝才的這兵馬遇見誰都是死路一條,但他偏偏有膽子敢奔襲數百裏,直插自己的要害,在大軍環伺之中,卻是緊緊的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就衝羅汝才的這份膽色、這份心機,自己死在他的手上,並不算是冤枉。


    但李自成的胸口卻是充滿了不甘和遺憾,如畫的江山啊!至尊無上的權柄啊!甚至是甘苦自知的人生,眨眼間都要遠離自己而去了!


    “畢竟曾經是兄弟,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自我了斷吧!”羅汝才淡淡的說道。


    李自成忽然笑起來,衝著羅汝才一拱手,“謝了!”


    但伸向自己佩劍的手,卻是似乎有千斤之重。身邊僅剩的幾名親衛目齜欲裂,怒吼著衝向羅汝才的陣營,卻在一陣箭雨之中相繼猝然倒下。


    李自成卻是沒有看那些睜著不甘雙眼倒下的親衛一眼,佩劍終於緩緩離開了劍鞘,如同一泓秋水,反射著朝陽的光芒,也照亮了李自成蒼白的麵孔。曾經殺敵無數的青鋒寶劍,今日卻要割開自己的喉嚨,即便是縱橫天下的李自成一時之間也有些猶豫不定。


    “你的命是我的!”就在李自成彷徨之際,他的身後卻是忽然傳來了一個悠長、陰森的聲音。


    這一下,羅汝才和李自成都是一愣,羅汝才有些疑惑的看著李自成身後那個聲音的主人,不由有些吃驚。


    李自成想迴頭去看個分明,但身子還未轉過來,胸口卻是一涼,低頭一看,一截劍尖卻是從自己的胸口位置透了出來。


    李自成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掙紮著慢慢側轉,卻是看到了孫慶那一張猙獰卻帶著由衷笑容的臉龐。


    “你,你,閹人……!”


    “沒錯,就是我這個閹人!”孫慶用另一隻手捂住嘴巴,吃吃笑道,笑聲中卻是飽含著一種歇斯底裏的快意。


    “你想不到吧!就是我這個閹人,最後竟能要了你永昌天子的性命,我不管今日誰要來殺你,但最後動手的人隻能是我!”


    “為什麽?”血沫從李自成的口中溢出,他的身體也變得搖搖欲墜,但孫慶手中的長劍卻是將他刺了一個對穿,使得他根本倒不下來。


    “為什麽?”孫慶的聲音陡然間變得尖利起來,“你居然問我為什麽?你李自成禍害天下十餘載,所謂的義軍,其實不過是一群殺人的惡魔,天下百姓追隨與你,不過是受了你的蠱惑。攻城略地,哪一次不是流民在先,攻陷城池,哪一處不是血流成河!”


    “我大明的大好河山,便是毀在你的手中。京師淪陷,天子蒙難,京畿之內,所少人因為你家破人亡,我大明皇城之內,多少內官因你而命喪黃泉。司禮監王公、方公、東廠的張督公等等等等,不勝枚舉!”


    “我潛伏在你身邊,便是要為我大明天子複仇,為死在你手中的內官複仇,我就是要讓你知道,在你眼中的一群閹人、一群可憐蟲,也能做驚天動地的大事!閹人也是人!閹人也有血性!”


    說著,孫慶抽出長劍,又連續在李自成的身上連刺了數下,直到李自成大睜著雙眼轟然倒下,他這才意猶未盡的停了手。


    一旁的羅汝才等人卻是看傻了眼,萬沒想到,半路竟然殺出這麽一個人,竟是在自己的麵前,了結了李自成的性命。


    孫慶的胸膛劇烈起伏,抬頭仰望天空,兩行清淚卻是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口中喃喃自語,“督公!小慶子為您老報了仇了!您說,小慶子我是不是為咱們內官爭了一口氣!露了一次臉!”


    孫慶哈哈大笑起來,好長時間笑聲才慢慢止歇,孫慶扭頭看看長大了嘴巴、呆若木雞的羅汝才等人,這才站直了身體,拍拍手,用手輕輕拭去臉上沾染的血滴和淚水。


    “好了,大事已了,心願已了,感謝諸位前來相送!咱家這便告辭了!”


    說完,孫慶昂首向前走去,就在張鼐跌下的那個位置,一腳踏空,身子卻是徑直飛向了穀底。


    “你……!”羅汝才這反應過來,作勢伸手去阻攔,但山坡上已經是杳無人跡。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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