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這站出來的身影。頭戴梁冠,一身二品文官的服色,身形雖然不甚高大,舉手投足間卻是自有一股威嚴的氣度,兩隻眸子透射出一股滄桑之感。


    “史可法、史憲之!”群臣卻是吃驚非小。自從義興之亂之後,史可法與虎大威、陳潛夫等人迴歸南京之後,其人便一直飽受詬病,由於他的失策,也間接的造成了福王朱由崧和義興皇帝的悲劇。


    但眾人卻是沒想到,在這個立儲的關鍵時刻,他卻是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


    “早在崇禎十一年的時候,孝烈皇帝便下旨將朱平安納入宗族,確立其宗室的身份。崇禎十五年,京師陷落之前,朱平安率軍入京勤王,孝烈皇帝感念其忠義,特發詔旨,將其立為唐王世子,這一切都是有據可查的。”


    史可法侃侃而談,將一段已經塵封的往事娓娓道來。


    “聖安皇帝繼位之後,所發詔旨中,也有類似的內容,無非是確定朱平安有功於社稷,再次確立其世子之位。今日在殿上的諸位,恐怕有不少人都親耳挺過這些詔旨。”


    “洪武皇帝當日確立嫡長子繼承皇位的祖製,無非是不希望看到後代子孫為了皇位你爭我奪,徒起蕭牆之亂。但我大明曆代皇帝中,其中有不少都並非嫡子出身,皇長子繼承王位的比比皆是,這便不用臣一一列舉了!”


    “更何況朱平安自高牆衛時,便屢次率軍與東虜、流賊作戰,更是層親率大軍入京勤王,救出聖安皇帝,使我大明皇嗣得以續存,其文韜武略,天下有目共睹。此次南京變亂,朱平安又是首舉義旗,入京平叛,輔佐天子繼位,拯救大明於危難之中。”


    “所以,臣今日舉薦朱平安為儲君,懇請陛下三思!”說完,史可法莊重的行禮,躬身退迴到文官序列中。


    史可法的話讓滿堂皆驚,黃道周神色複雜的看看史可法,史可法卻是雙眼直視前方,絲毫不為四周的喧嘩所動,神色一如往常。


    黃道周在心中暗暗歎息一聲。前日晚間,他邀請史可法共乘一車,便是想要說服史可法站在自己這一邊,那時候,史可法表達出來的意願便與自己背道而馳,自己卻始終無法勸說他改變心意。想不到,今日裏,他卻第一個站出來,闡明自己的心意。


    由此看來,南京的兩次變亂,便沒有使得他就此消磨心智、反而是越挫越勇,處事之風到變得越發的堅決果斷起來,幹臣的練達之風已經隱現端倪。但對於黃道周來說,卻是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高坐於禦座之上的朱聿鍵同樣沒有想到史可法竟然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臉色不由得有些難看,看看群臣議論紛紛的反應,朱聿鍵深吸一口氣,卻是沒有做聲。


    之後,心中大喜的盧向昇、路振飛山東一係的人馬紛紛站出來附和,內閣閣臣中的曾櫻和林欲楫也附議。已經有些沉不住氣的鄭芝龍當即開始示意自己這方的人馬開始還擊,一時之間,朝堂之間似乎在一瞬間又迴到了當年黨政的戰場,熱鬧非常。


    身處喧鬧之中,朱平安卻是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史可法,這個人的突然出現,卻是也出乎朱平安的預料。史可法沒有隨波逐流,這一次卻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和當初擁立福王時的猶豫再三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來,這個人倒是可以爭取一下,拉到自己這邊的陣營中。


    其實朱平安對於今日裏所議的立儲一事也並沒有報太大的希望。身為天子的朱聿鍵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這個太子之位即便是爭到手中,也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今日所要做的,便是為自己立名正名,隻有先成為符合法理,挑不出一絲瑕疵的人選,今後走上那個高居於奉先殿的金鑾寶座才會順風順水。


    就在群臣紛亂的當口,一名宦官卻是悄無聲息走進了奉天殿內,衝著盧九德使個眼色。盧九德衝著朱聿鍵一躬身,這才退下禦階,宦官來到盧九德的耳邊耳語幾句,盧九德的臉上頓時升起一種莫名的神情,情不自禁的偷眼看了看不遠處肅立的朱平安。


    “啟稟陛下,懿安太後鑾駕剛剛入京,特為慶賀陛下登基!”盧九德大聲迴稟道。


    這一來,不僅是朱聿鍵愣在了當場,就連殿中的文物群臣也是有些不知所以然。朱聿鍵登基之後,便冊封張嫣為懿安皇後,之前也曾邀請張嫣來南京頤養天年,但張嫣卻婉言謝絕,作為天啟皇帝的皇後,張嫣來到南京,對於朱聿鍵也的確有些尷尬的意味。因此,便遂了張嫣的心願,特準許其留在登州,一應用物都由朝廷供給。


    但萬沒想到的是,張嫣卻在此時忽然來到了南京。這著實讓朱聿鍵有些意外。


    平靜下來,朱聿鍵這才說道:“此時,太後到了何處,朕要親自出迎!”


    此時,盧九德已經招手將一名宦官引入奉天殿,這名宦官是侍奉張嫣的心腹,來到近前叩頭行禮,這才說道:“太後特意言明,今日是陛下登基的大好日子,此來一為陛下慶賀,二來則是為了祭拜聖安皇帝,聖安皇帝是太後看著長大的,卻不幸薨逝,太後每每想起來總是於心難安,因此要到皇陵親自祭拜,就不勞陛下大駕了!”


    朱聿鍵點點頭,“這也是人之常情,等朝議結束,朕與皇後自當親至宮門處相迎!”


    宦官再次叩首稱謝,“此來卻是還有一樁事情要稟明陛下。當日裏太後由朱平安護衛至山東。出京之時,卻是有崇禎爺和周皇後交由的一道詔旨隨行。這些時日,屢經變亂,太後的身子也是一直反複,直到近日才突然想起此事,因此便借這次進京的機會,一並帶了來,特意交由陛下禦覽!”


    盧九德接過宦官手中的一卷黃帛聖旨,小跑著送到朱聿鍵的麵前。


    朱聿鍵一時間有些猶豫不定。直覺告訴他,這份聖旨來的太過突然和詭異,未必會是什麽好事情,但在文武朝臣眼巴巴的注視下,況且張嫣入京的事情如今已經傳開,自己總不能就此將這份聖旨給強壓下來,可萬一這其中的事情於自己不利,又要怎樣化解呢?


    思來想去,一時間也找不到任何的應對之策,朱聿鍵隻好招招手,吩咐盧九德當殿宣讀聖旨。


    但聖旨讀完,奉天殿之內卻是鴉雀無聲,明明是陽春三月的天氣,就好像是忽然迴到了數九隆冬一般,群臣文武個個好似被凍上了一層冰疙瘩,手腳僵硬不說,就連表情都變得呆滯無比。


    聖旨行文一如崇禎帝往日的習慣,篇幅不長,卻是明白無誤的表達了一個意思。天啟皇帝病逝之後,閹黨謀圖叛亂,幸得義士沈逍父女舍死忘生,輔助崇禎登基繼位,但不幸死於賊手,為國殉難。沈逍遺有一女,流落民間,進入南陽唐王府為奴,侍奉朱聿鍵,後產下麟兒之後過世。沈氏一門忠烈,朝廷苦尋其後人未果,無法賞賜嘉獎。現如今得知沈逍之女下落,但其已經不在人世。為褒獎沈氏一門之忠烈無雙,崇禎皇帝特頒下聖旨,封賜沈逍為中奉大夫、正治卿;長女沈青荷為上允縣主;而朱平安的母親也就是沈逍的小女兒沈青璿則被崇禎帝追封為唐王妃。換句話說,沈青璿便是朱聿鍵的正妻,由天子頒布詔旨予以確認,受大明律和宗室族法保護。


    一份簡短的聖旨,便讓今日的朝議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朱聿鍵隻感覺的自己的心髒怦怦的跳個不停,連雙眼視物都有些模糊的趨勢。


    “他怎能如此對我?”朱聿鍵的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念頭。聖旨毫無疑問是宮中之物,大明宮中所發聖旨,曆代均是金線手繡龍紋帶金漆邊錦帛製成,並按照授予聖旨的官員品級不同配以玉製、黑犀牛角製、貼金製、黑牛角製等材質的卷軸。但到了崇禎朝末年時,為了控製朝廷支出,崇禎特意將聖旨的材質的改為普通錦帛,並以木製卷軸代替。


    這筆跡也是司禮監秉筆王承恩的,斷斷不會有錯,還有這加蓋的印綬,以及司禮監和禮部的印鑒,證明這的確是當年崇禎親自發出的一份聖旨。


    朱聿鍵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崇禎為何要在那個時候發出這樣一道聖旨。


    難道這就是給予朱平安孤軍入京勤王的迴報?如今看來,也隻有這一點能說得通了。


    朱聿鍵恨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子,焦急之下隻能將眼光投向位於文武大臣前列的鄭芝龍和黃道周。


    黃道周看到朱聿鍵的目光,但卻是無可奈何。從始至終,黃道周無論在哪種場合,都一直在堅持嫡子為儲君的合法性和唯一性。可到了現在,朱平安竟然成為了無可挑剔的嫡長子,這還讓他如何開口,一旦開口,這幾十年積攢下來的清譽和威望轉瞬間就會化為烏有,換來的隻能是四個字——“晚節不保”。


    鄭芝龍雖然對艱澀的聖旨格製和用詞不甚了解,但身旁的鄭鴻逵卻是麵色蒼白的將內容詳細的告訴了他,他的一張麵龐也漸漸的轉為鐵青。到了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了朱平安在前日裏忽然開始對自己發動攻擊的原因,原來便是為了這一刻。


    可事到如今,任何的反對都因為這一張聖旨而變得蒼白無力。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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