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時候,隨著馬士英率領劉良佐和黃得功兩鎮兵馬撤迴南京,南京朝堂中樞再度陷入到一片爭執聲中。總的來說,南京一眾大臣的分為兩派,一派以兵部尚書史可法為首,力主大規模派遣細作潛入京師,多方打探太子朱慈烺和諸王的消息,而另一派則人數眾多,包括南京守備太監、廬鳳總督馬士英和魏國公徐弘基等人則主張國不可一日無君,必須要即刻選定人選繼承大統,主持朝政。


    兩派為此爭執不下,相比較之下,史可法一派便顯得有些勢單力孤,最後不得不妥協屈從,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京師已經陷落將近一月,崇禎皇帝的死訊已經得到確認,雖然太子和諸王遲遲沒有確切的消息,但這麽長的時間,這些人卻是沒有一點下落傳來。而大順軍方麵的消息卻是已經確認了永王朱慈炤的死訊,他妄圖悄悄的潛出京師,卻是被大順軍發現,身中流矢而亡。


    至於朱慈炤的弟弟朱慈煥,卻仍舊是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半分的消息。


    局勢演變成如此,太子和定王想來也是兇多吉少。南京的朝堂因此暗流湧動,“定策之功”四個字吸引著每一個朝臣。


    其中的人選共有兩人,分別是福王朱由崧和潞王朱常淓。此時,朱由崧和朱常淓以及周王朱恭枵、崇王世子朱慈燴逃難至淮安三義鎮暫避一時。


    江南東林黨人以錢謙益為首,主張擁立素有賢名的潞王朱常淓,而,這樣一來,南京朝中的文臣大多數便立刻有了傾向。其中便包括了南京朝局中舉足輕重的張慎言、薑曰廣、高弘圖等人。


    相較之下,本來處於第一繼承順位,血統與崇禎皇帝一係最為接近的福王朱由崧卻暫時處於下風。


    東林黨人在江南的民間和朝中都具有深厚的影響力,他們的表態,也促使整個中樞向潞王朱常淓有所傾斜。甚至於史可法等重臣已經開始著手擬定詔書,派人前往淮安迎接朱常淓到南京即位。


    南京的局麵也因此平靜下來,朝野上下長出一口氣,從崇禎殉難時開始的慌亂漸漸平息下去,每個人都認為,隻要數日之後,潞王朱常淓抵達南京,那大明的偏安局麵便可以由此確定,整個江南也將因此而得到保全。


    但就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七月二十九的夜晚,卻從南京的朝陽門疾馳而出一支人馬,打馬揚鞭,向北而去。


    兩天之後,這支人數並不多的人馬出現在了洪澤湖的武家墩。雖然是盛夏的天氣,但這些人卻是無一例外的頭戴罩帽,將自己的麵孔深深的隱藏其中。但凡有守衛兵卒上來盤問,其中的一人隻是亮出一塊銅牌,兵卒們便噤若寒蟬的遠遠避開。


    一行人就停在武家墩渡口北麵的蘆葦蕩邊,遠處可見星星點點的幾艘商船。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這些人卻是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直到不遠處小路上傳來馬蹄聲,這些人才扭動了腦袋,向著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來的是十餘名身手矯健的騎士,眨眼之間便來到他們的麵前。


    雙方定定的看了片刻,從南京而來的那批人中,為首的一個翻身下馬,裹著披風慢慢走到那微微有些喘息的十餘名騎士的麵前。


    慢慢取下頭上的罩帽,露出一張麵白無須、略有些臃腫的中年人的臉龐。輕輕唿出一口濁氣,緩緩說道:“我是盧九德?尊駕是哪位前來?”


    十餘名騎士聞言,慢慢催動馬匹讓開一條通道,最後麵的那位騎士策馬上前,到了盧九德麵前這才跳下馬背,揭開臉上的麵巾,輕輕笑道:“盧公安好?鳳陽一別,竟是數年未曾謀麵,學生給您見禮了!”


    借著淡淡的星光,盧九德仔細打量那人的麵龐,卻不禁吃了一驚,“陰先生!竟是您親自到來!”


    陰世綱帶著笑容深深一揖,“大帥明言,難得盧公肯插手這趟渾水,我們總要表明自己的誠意!”


    盧九德的雙眼透射出兩道精光,在陰世綱的臉上轉了一圈,而他的臉龐卻不由得有些陰鬱。“你家大帥到底想要做什麽?身在山東,卻操著南京的心思,這其中的意味,咱家卻是看得不甚分明啊?”


    陰世綱搖搖頭,“我家大帥沒有惡意,身在亂世,隻為自保而已!”


    “自保?”盧九德顯然對這樣的答案並不信服。冷哼一聲說道:“要不是司禮監王公臨終囑托,咱家說什麽也不會插手這樣的事情。時局紛亂,一個不慎便是抄家滅族的下場,咱家還想太太平平的度過餘年,朱大帥這樣的答複未免讓咱家……!”


    陰世綱卻是忽然轉過身去,向前走了十餘步,麵朝廣袤的洪澤湖負手而立,“盧公,請借一步說話!”


    盧九德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邁出腳步,站到了陰世綱的身側。


    陰世綱壓低了聲音,“盧公,實不相瞞,司禮監王公和我家大帥之間淵源頗深,要不然,也不會在城破之際還給您留下一封書信。王公曾言道,盧公您絕對是一個可想完全信任的朋友,正因為如此,我家大帥才將此事托付於您!”


    盧九德從鼻子中哼了一聲。“王公待我恩重,我盧九德自然舍命相報,可現如今,你們如果還是欲蓋彌彰、遮遮掩掩,就算我盧九德今日赴約而來,那我現如今照樣大可以轉身離去。”


    陰世綱卻是對盧九德氣咻咻的話語毫不在意,,甚至連轉身都沒有,而是借著說道:“我家大帥,乃是唐王朱聿鍵殿下長子,不久之後,先帝崇禎爺的詔旨將傳遍天下,將我家大帥立為唐藩世子,歸入宗室!”


    陰世綱的話語不啻於一個驚雷,讓盧九德的身子都顫動起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陰世綱卻答非所問。“我家大帥執掌山東一省軍政,如今諸王爭位,說句大不敬的話語,就算是太子登位,我家大帥也是在劫難逃。剛剛學生所說的話都是肺腑之言,並無半分虛假,大帥所為,都隻為自保而已。”


    盧九德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難道朱大帥也有意那個位置?又或者是唐王殿下也想……?”


    陰世綱一笑,“一切順勢而為,猶未可知?”


    “那你們緣何要咱家來勸福王殿下……?”盧九德一時間有些愕然。


    “順天應運,我家大帥絕不會逆天而行,如今江南各大勢力未必會認可我唐王府的實力,倒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柳暗花明也說不定呢?”


    看著陰世綱的笑臉,盧九德的卻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朱平安的本事,在鳳陽時,他便不敢小覷,但也未曾想到,朱平安會有這樣的身份,更不會想到,他竟然會有這樣的籌謀!


    今日一見,陰世綱已經將所有的底牌擺到了盧九德的麵前,盧九德趕到,何去何從,已經容不得他自己來選擇了。王承恩和朱平安在謀劃著一盤很大的棋局,他盧九德隻不過是這棋盤上的一枚棋子。二他之前幫助王承恩所作的一係列的事情,原來都隻不過是為了入局而做的鋪墊。


    看到盧九德臉上的陰晴變換,陰世綱也知道他此時正處在兩難的時刻,於是便輕飄飄的加上了一個砝碼。


    “京師司禮監秉筆韓讚周昨日剛剛抵達南京,入城不到兩個時辰,便飛馬出城,正是向著這淮安的方向。他此行所來何意,想必盧公一定能猜得到?學生不妨給盧公提一個醒,他在入城之後,隻見了一個人,正是如今的廬鳳總督馬士英!”


    盧九德倒吸一口冷氣。


    陰世綱輕鬆的笑笑,“盧公不必擔心,淮揚路撫軍已經得到了消息,三日之內,他是絕對到不了這洪澤湖邊的……!”


    盧九德悚然而驚。


    “還有一件事情,學生務必要告知盧公,太子已經從天津衛乘船出海,隻不過這些日子海上風浪甚大,這才耽擱了時刻。數日之間就會抵達登州!”


    盧九德差點跳了起來,強忍住自己心頭的驚恐,壓低聲音說道:“那你們還敢如此,難道你們想挑起他們的內亂嗎?”


    “太子、福王、潞王皆庸碌之輩,我家大帥感念先帝厚恩,一定會輔佐太子殿下榮登大寶,至於今後這情勢的走向,盧公不妨拭目以待。大帥言明,他絕不會有悖逆之舉,但如果有人想要對他不利,他也絕不會坐以待斃。大帥特別點出,盧公您便是他的護身符,日後如果唐王殿下有機會……,那司禮監掌印一職,必定虛位以待。這其中的利害,還請盧公一定要思量周全!”


    盧九德的腦子現在完全成了一盆漿糊,朱平安的所作所為,已經是完全擺在了自己的麵前。盧九德心中也清楚,以朱平安目前的實力,完全有機會一爭天下,隻是現在暫時還不得不隱藏在太子和福王這兩座大山的背後。


    盧九德忽然間想起了王承恩書信中一句看起來似乎並不起眼的話語。以前想起來,總以為他是在說現如今的江南局麵,如今想起來,卻顯然是大有深意。


    “高築牆、廣積糧、順勢而行,必有轉機!”


    陰世綱轉過頭去,將眼神又投向煙波浩渺的湖麵上的那幾艘看起來孤零零的船隻。


    “福王他們便在湖中隱伏,學生也聽說,盧公早已經搞定了劉良佐和黃得功。正因為如此,您才要早作決斷,留給咱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學生以為,今夜必然便是轉機!”


    一聽到“轉機”兩個字,盧九德攏在袖中的雙手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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