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之下,和李岩並肩而立,朱平安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到這個時代已經數年,見到了許多原本在曆史上留下自己印跡的名人,但和身處敵對陣營,並且在曆史上語焉不詳的人站在一起,談天說地,卻還是頭一次。


    李岩其人,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在曆史中並不顯眼,甚至連這個人究竟是否存在過,後世的曆史中也始終沒有一個定論。但毫無疑問,此人現在出現在這裏,通過在蘇家溝的交手,便足以證明此人是一個通曉兵事的將領,加上剛剛楊翻的所言,也可以顯示出他是闖軍陣營中比較清醒和客觀的一個存在。


    拋開陣營不說,兩人的確是互相惺惺相惜。通過剛才的交談,兩個人也都明白彼此都很難將對方從現在的陣營中挖過來,因此也都很聰明的避開了這個話題。


    不過,李岩卻是感到很可惜。現在的闖軍,即便是收納了大量的明軍降卒,但招募的善戰的將領卻是少之又少。這一方麵是由於目前大明朝廷的正統性依然存在,另一方麵則是由於李自成個人的原因。出於對明軍降將的不信任,李自成寧願重用跟隨自己多年的一些平庸的將領。這也造成了闖軍目前雖然人數眾多,但能夠獨當一方的大將卻是鳳毛麟角。


    像是朱平安這樣的人,闖軍便很難接納。即便是朱平安願意投靠,恐怕未必會比現在混得更加如意。


    李岩的一壺酒,和朱平安兩個人一人一口,不多時,便已經消耗了大半。對於李岩這樣的人才,朱平安不清楚他是否會真如曆史中傳言的一般,最後冤死在小人的手中,但既然現在能在一起把酒暢談,朱平安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給李岩提一個醒。


    “林泉兄大才,平安仰慕已久。沒有林泉兄的傾力謀劃,李闖萬萬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麵。你我二人雖是初次相見,但卻是分外投緣。小弟也知道接下來的話未免有些不甚合適,但總是不吐不快,還請林泉兄不要介意!”


    李岩頓時笑了起來,“蒙朱總兵稱為我為兄,那岩便卻之不恭了,賢弟有話盡說無妨。明日一戰,你我便是要生死相搏。今夜這一壺酒、一席話,權作你我臨別之語!”


    “林泉兄儒雅高絕,身處闖軍中難免會有格格不入。如今闖軍蒸蒸日上,即便是進逼京師,也未必沒有可能……!”


    朱平安的話讓李岩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朱平安竟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更沒想到他對於闖軍竟然如此推崇。如此說來,那招攬一事也不是不能嚐試啊!


    “不過,小弟觀李自成其人,卻是能共患難,卻未必能同富貴的人,其人不過是驛卒出身,格局氣度有限,如今以霸道征戰天下,看似無往而不利,其實卻是根基全無。要不是林泉兄出謀劃策,恐怕他如今還在山中遊蕩,哪來的如此風光。”


    “小弟隻是想提醒林泉兄。取天下易,治天下難,闖軍或許能改朝換代,但天下卻未能由他們來坐。更何況李自成其人看似豁達豪邁,其實卻是心胸狹窄、目光短淺之輩。此話,林泉兄如今未必會聽得入耳,但日後總有驗證之時。小弟隻希望林泉兄事事留心、時時謹慎,千萬不可被小人有機可乘,遭了暗算!”


    朱平安的話讓李岩眉頭一皺,雖然不中聽,但卻聽得出這是朱平安的心裏話,其中的關懷之意顯而易見。但朱平安對於李自成的判斷卻讓李岩頗為不滿,如今李自成事事必先征詢李岩的意見,可見其對自己的信重,更何況,李自成如今帶甲數十萬,環顧整個天下,除了苟延殘喘的明廷,除了他還有誰最可能一統神州。


    李岩的表情,朱平安看在眼裏,不由得一笑,知道李岩如今正和李自成君臣相得,未必會聽得進去自己的提醒,當下繼續說道:“林泉兄如果不信小弟的話語,那小弟便與兄訂下一個賭約。”


    “哦?是何賭約?”


    “假如有一天,李自成真能一統北方數省、君臨天下,又能輕徭薄賦、與民休養生息,更能北禦韃虜於關外。那小弟願以山東一省軍民來投,兄以為如何?”


    “當真?”李岩精神一振,在他看來,這些事情無論如何都是能夠實現的。


    “反之,加入有一天,李自成大業既成之後,隻圖享樂、不思進取,亦或者嫉恨兄長之才,欲屠戮功臣的話……!”


    “這不可能?”李岩堅定的迴答道。


    朱平安一笑,“隻是一種假設嘛!假如真有那麽一天,小弟希望兄長不要再包郵任何留戀和希望,兄長之才大可以自領一軍。河南是兄長起兵之地,小弟想請兄長移兵河南。到時,天下紛爭,兄長大可以擇機而動!”


    第一次見麵,朱平安就說了這麽多推心置腹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交淺言深,但時局所迫,他實在不願眼睜睜的看著李岩這樣一個人才走上一條不歸路,因此這才直言相告,隻希望李岩能夠記住自己的提醒,也為他自己留下一條生路。


    李岩訕訕的笑笑,心中卻是對朱平安的這個賭約頗有些不以為意。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值此亂世,輔佐明君成不世之業,這是李岩心底埋藏的一種渴望。現在的他,絲毫沒有懷疑自己的選擇,對於朱平安的賭約也隻是一笑了之。


    但李岩還是伸出手掌,和朱平安輕輕一擊,“如此甚好,想來總有一日,賢弟能與愚兄同殿為臣,共扶新朝!”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匹快馬奔上山梁,騎士翻身下馬,飛奔至李岩身側,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李岩的笑容頓時變得輕鬆起來,轉頭對朱平安說道:“看來還是被愚兄不幸言中了,賢弟恐怕還不知道吧!南陽已經被闖王攻克,猛如虎、劉如祚身亡,唐王朱聿鏼在王府麒麟閣舉火自殘!”


    朱平安一愣,還沒來得及仔細品味,身後的沈恪卻是也急匆匆的趕上來,“大帥,汪製軍召集眾將軍議,要大帥即刻返迴。還有,兵部信使也已經趕到大營!”


    李岩一抱拳,“既如此,愚兄便就此別過,明日一戰,你我務須竭盡全力,一見真章!”


    朱平安苦笑道:“林泉兄,恐怕小弟要先行告辭才是,具體為何,明日當見分曉!”


    ……


    朱平安和李岩的算盤都落了空。南陽的失陷,打亂了一切的計劃。李自成攻克南陽之後,隨即率領大軍向鎮平一線壓來。陳永福、高謙的河南軍立刻停止了前進的腳步,開始向後收縮。


    而鎮平一線,隻剩下汪喬年的人馬,不免顯得勢單力孤。因此,汪喬年也不得不決定向後撤退,暫避李自成的兵鋒。而兵部的信使也在同一時刻抵達鎮平,宣布凋零,由於鬆山戰敗,滿清大軍又開始蠢蠢欲動,打算挾大勝餘威,再一次進入關內洗劫,以此來補充大戰之後的消耗。


    為避免上次入寇的慘劇再度發生,也為了保障退路安枕無憂。崇禎皇帝嚴令兵部執行命令,調遣朱平安所部返迴山東,以拒清軍。


    而同時兵部信使還帶了另一個消息,在鬆山之戰中堅守塔山,後來被登萊水師成功就走的曹變蛟,因為擅自撤退,而被朝廷追責,目前已經被貶為庶人。兵部還下了命令,命朱平安迴到山東之後,盡快組織曹變蛟的五千部屬歸於汪喬年的麾下,一應軍餉糧草支應,全部由山東方麵解決。


    這顯然是陳新甲玩的一個花招。他唯恐朱平安借機將五千晉軍納入到自己的麾下,因此迫不及待的命令晉軍盡快返迴山西,還要山東負責所有的支出,頗有些要讓朱平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意味。言下之意便是拿曹變蛟來殺雞儆猴,告訴朱平安:朝廷沒有治你的擅自用兵之罪,已經是法外開恩。下一次未必會有那麽幸運,曹變蛟便是你朱平安的前車之鑒!


    消息一出,眾將不禁為曹變蛟扼腕痛惜。曹變蛟今年不過三十多歲,正是武將的黃金年紀,其人又是名將曹文詔的侄兒,其武勇勇冠三軍。軍中常有“金國鳳善守、曹變蛟善攻”之稱,金國鳳戰死在寧遠,而曹變蛟如今又被免去官職、貶為庶人,這兩員大將的命運無疑使人倍加歎息。


    然而就在眾人唏噓不已的時候,楊廷麟卻是暗自發起了牢騷,讓一旁的孫世康聽得目瞪口呆。


    “陳新甲的腦袋是被門夾過了嗎?五千步卒對於朱平安來說算得了什麽,現在可好,白白將曹變蛟這員猛將送給了朱平安,這筆買賣,做的可真是……!唉!”


    朱平安所部的離開,汪喬年倒是不以為意。在他看來,朱平安的確是有才能、有魄力,但偏偏是因為這兩點,才讓汪喬年感覺到朱平安此人不好駕馭。尤其是他在巨鹿是的“擅權”作為,更是在文官中風評不佳。相比較而言,汪喬年覺得,反倒是賀人龍之流更好駕馭一些。更何況,因為曹變蛟的被貶,又使得五千邊軍勁卒到了自己的麾下。


    因此,對於朱平安的離開,汪喬年並沒有過多的挽留。而孫傳庭、虎大威等人卻是憂心忡忡。朱平安離開,陝軍一家獨大,賀人龍的氣焰將會更加囂張,接下來的戰事還怎麽去打。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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