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就連清軍也察覺到了明軍大營中的詭異氣氛,眾將領將發現的不對勁之處稟報給如今名義上的主將多爾袞,多爾袞會同濟爾哈朗、索海、代善等重臣,整整商議了一個時辰,結合各方得到的情報,分析得出明軍將要展開破釜沉舟的戰役。商議一結束,多爾袞和代善、豪格、濟爾哈朗四大親王,立刻趕往戚家寨皇太極的禦營。


    但剛進禦營的大門,迎麵便遇到了急匆匆走出來的範文程,範文程一臉焦慮之色,快步向前,竟然沒有發覺多爾袞的坐騎到了眼前,要不是多爾袞及時勒住了馬韁,範文程恐怕便要被撞倒在地了。


    “範先生!”多爾袞二話不說,飛身跳下馬來,一把扶住有些發愣的範文程,“何事如此慌忙,皇上可曾安歇?”


    範文程在滿清朝堂之上,素以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智計百出聞名,何曾見過他這麽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間眾人都有些詫異,不覺猜測著範大學士是遇到了什麽變故。


    範文程愣了半晌,對眾人的發問充耳不聞,直到多爾袞用力的搖搖他的臂膀,他這才清醒過來,看到麵前的多爾袞,範文程渾身一顫,但隨即一把抓住多爾袞的胳膊,“王爺,請速隨奴才進帳,皇上急召!”


    多爾袞一愣,隨即點點頭,身後的代善等人卻有些躊躇,範文程的話中說明,皇太極是召見多爾袞,他們如果跟著進去便有些不合適了,所以,三人麵麵相覷,豪格略略猶豫了一下,連忙跟在多爾袞的身後。


    哪知範文程察覺以後,卻是一揮手,將豪格擋在了麵前,臉上堆滿了歉意,躬身施禮,“肅王見諒,皇上言明隻見睿王一人,還請肅王以及兩位王爺先暫迴營帳,等候聖諭!”


    範文程雖是內秘書院大學士,但畢竟是個漢官,如今竟然敢勸阻自己覲見。豪格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深出蒲扇般的大手,輕輕一揮,便將範文程撥到了一邊,“本王忙於戰事,數日未見皇阿瑪,今日到此還未請安,怎能轉身離去!”


    多爾袞的臉色頓時陰冷下來,“肅王,禦營之中,休得無禮,範先生乃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你怎能如此放肆!”


    豪格冷冷的看看多爾袞,哼了一聲,拂袖便大步向禦營大帳走去。


    但剛走了幾步,迎麵的數名大內侍衛已經一股腦的迎上來,擋住了豪格的去路。


    “一群奴才,敢擋本王的去路嗎?”豪格怒吼道。


    一群侍衛紛紛作揖,但就是不肯讓開道路,牢牢的將豪格擋在身前,其中一人高聲喊道:“皇上口諭,今日隻傳召睿親王一人。明軍異動一事,朕已得到奏報,稍後會有旨意傳到各營,朕這些日子身子不爽,便由睿親王總督軍事。禮親王代善、鄭親王濟爾哈朗、肅親王豪格皆受其調遣,不得違令,隻需盡心辦差,此戰乃我滿洲盛衰生死之一役,務須和衷共濟,奮力殺敵,日後朕自當不吝封賞!”


    傳旨侍衛的聲音在黑夜中分外清晰,代善、濟爾哈朗和豪格卻是愣在了當場。就連多爾袞也是驚詫異常,近在咫尺的明廷大軍眼看著就要發動攻勢,皇太極卻忽然來了這麽一出,這不是將自己架在火上烤嗎?


    但聖旨就是聖旨,眾人雖然充滿疑惑和不甘,但也隻能遵照執行。


    豪格和代善、濟爾哈朗無奈的離開,多爾袞則在侍衛的引領下進入禦營。一路走來,多爾袞卻是吃了一驚,皇太極身邊有貼身侍衛,稱為勇士營,俱都是正黃旗白甲精兵中選拔出來的高手,其中不少還是皇族的子弟,共有五百餘人。此時這些人卻是忙碌異常,雖然一如既往的沉穩、冷靜、內斂,但此時已經都換了一身黑衣,還帶了馬匹和隨身之物集結在禦營大帳的附近,整裝待發。


    禦營周圍的燈火也熄滅了大半,顯得寂寥無聲,勇士營五百侍衛就這樣站立在黑暗之中,沒有半點聲響。


    多爾袞吃了一驚,自己來到禦營可是沒有帶一名侍衛,勇士營的精悍自己早有了解,這支秘密之師更是絕少出現於人前,難道說皇太極是打算這樣毫無征兆的鏟除掉自己。念及於此,多爾袞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悄悄的打量了周圍的退路,牢記於腦海中,還情不自禁的按了按胸口暗藏的一把匕首。


    但直到進入大帳,勇士營也沒有絲毫的動靜,多爾袞這才稍稍安心,範文程在頭前領路,甚至沒有通報,隻是示意多爾袞將佩刀留在了帳外,便徑直領著他進入到大帳之內。


    大帳中點燃著數支牛油大蠟,將裏麵照的一片通明,多爾袞一進帳,還沒來得及行禮,一眼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皇太極,卻嚇得險些跳將起來。


    麵前的皇太極,隻不過短短數日未見,整個人瘦的不成樣子,形銷骨立,麵色蠟黃,甚至是帶著一絲淡淡的黑氣,兩隻曾經如同鷹隼一般的銳目,如今卻是空洞無光,透過大帳的窗口茫然看向北方。


    “皇上,您,您這是……?”多爾袞的聲音有些發顫。


    皇太極手扶支撐大帳的木柱,緩緩扭過頭來,“十四弟,咱們兄弟明爭暗鬥這麽多年,今日,我隻想以兄弟的身份和你說幾句話,可以嗎?”


    多爾袞依然搞不懂皇太極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連忙直挺挺的跪在皇太極的麵前,“皇上言重,臣弟萬死莫贖!”


    皇太極嘴角擠出苦澀的笑容,示意範文程將多爾袞攙扶起來,“今日隻有你我和範憲鬥在此,你大可以放心。將你召來,不為別的,全是為了這個,你看完之後,咱們再說話!”


    一張紙輕飄飄的遞到多爾袞的手中,這是一封來自於盛京的書信,寫信人是皇太極的侍衛首領木什哈,信中的意思也很簡單。


    宸妃海蘭珠的病情突然惡化,如今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木什哈不敢隱瞞,特地將消息送往軍中,請皇太極定奪。


    “宸妃娘娘……?”多爾袞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


    “十四弟,我,可以相信你嗎?”皇太極突然問道。


    “這……?”多爾袞一時語塞。


    皇太極忽然輕聲笑了起來,“這些年,朝野之中都在傳些風言風語,其實我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說我迷戀女色,不理朝政……!”


    多爾袞和範文程連忙低下頭去。


    “其實他們不知道,宸妃對於我的意義。”皇太極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異樣的神采,整個人陷入到一種迴憶的狀態之中,原本滄桑硬朗的臉龐也忽然浮現出弄弄的柔情意味來,“額娘走的早,父汗忙於東征西討,上了歲數之後,父汗寵愛你的額娘,對我們兄弟也是冷淡的很。因此,我自小便沒有那種家的感覺,一直到我成親,登基,執掌天下,這種感覺一直伴隨著我。十四弟,這種感受你能了解嗎?”


    皇太極自顧自的說著,多爾袞卻是莫名的感到一陣心酸,但心底還是保持了極強的警惕心理。


    “後宮中的嬪妃雖多,賢惠如哲哲、聰敏如玉兒,但她們卻都不能讓我有那種家的感覺。海蘭珠進宮的時候,相貌才幹都不是上上之選,但我和她卻是一見鍾情。”


    皇太極臉上的苦笑意味甚濃,“十四弟不要笑話我,這些話我對任何人都未曾提起過,但我卻敢以父汗的名字起誓,這都是我深埋在心中的實言。我和海蘭珠惺惺相惜,她沒有將我當做皇上,而隻是她的丈夫,時不時的一些小性子,完全都是一個女人在向自己丈夫的傾訴。我也沒有將他當做我的嬪妃,我隻是將她當做自己的妻子,而且還是唯一的妻子,和她在一起,到處都是家的感覺,甚至連夫妻間的拌嘴也都成了讓我心中無時不刻都在品嚐甜蜜的緣由。”


    皇太極的話娓娓道來,多爾袞一時間有些恍然,聽著皇太極略帶著羞澀卻滿含著驕傲的話語,多爾袞卻沒有感覺到奇怪,盡管在他麵前的這個人,就是如今關外滿清的皇帝,殺伐果決的四哥,那個逼死了自己額娘的仇人。奪走他多爾袞最心愛女人的情敵。


    多爾袞想起了十四歲時,看著額娘一步步走向墳墓的情景,從那一天開始,多爾袞的人生裏便再也沒有了春天。兄長阿濟格和弟弟多鐸都是勇武有餘、頭腦簡單的人物,而在努爾哈赤和額娘阿巴亥在世的時候,多爾袞便已經嶄露頭角,成為女真族中的後起之秀,曾經一度成為汗位最有力的繼承者。可那一天之後,這一切都變了,原本忠心的部屬紛紛離去,曾經的親眷族人避之不及,曾經的手足,刀兵相向恨不得以殺自己兄弟而後快。


    所以多爾袞不得不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支撐起整個家族的重擔,那種生活充滿了鐵和血的味道。


    直到遇見那個明朗、活潑、美麗的身影,多爾袞才再次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多彩和快樂。不需要語言,隻在乎朝夕相對、天長地久,那種感覺讓多爾袞這一生的如飲醇酒,沉醉其中。


    所以,他能體會皇太極話中想要表達的意思,在這一點上,多爾袞也清楚,他和麵前的這位四哥,也不過是兩個普通的凡夫俗子。


    但皇太極卻猛然間直起腰來,一把攥住多爾袞的手臂,聲音中已然夾雜了哽咽之聲,瘦骨嶙峋的手掌竟然抓的多爾袞感到有些疼痛。


    “十四弟,海蘭珠不行了,她就要永遠的離開我了,我的家就要沒了。如果不能在最後的時分陪在她的身邊,這輩子我都會生不如死,所以,我要迴到盛京去!我隻想問你一句,這個時候,我,能夠相信你嗎?”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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