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不願意見到舊主,但今日和張嫣見這一麵,卻是讓王承恩感觸良多。張嫣久居深宮,內心的空虛和寂寞,加上失去權力之後的落寞,都讓王承恩倍感淒涼。是以在這一個時辰之內,幾乎都是張嫣在自言自語,王承恩則扮演的是一個合格的聆聽者。


    走出慈寧宮的時候,外麵已經是滿天星辰,王承恩隻感覺到說不出的疲倦,輕輕唿出一口濁氣,抬頭便看到懷德急匆匆的迎上來。


    走到僻靜的地方,看看四下無人,懷德攙扶住王承恩的胳膊,小聲稟報道:“義父,剛剛皇爺忽然下了詔旨,將唐庶人朱聿鍵從中都高牆內釋放出來,特許其居住在祖宗陵寢所在之鳳陽。每月供米六石,由中都鎮守太監府照看。”


    聽了這句話,王承恩停下了腳步,雙眉緊緊蹙起。皇帝這是要做什麽?為什麽忽然要將朱聿鍵從高牆內放出來?大明宗室因有罪革爵的庶人,但凡能從高牆內出來的,一律每月支應祿米,為的是不讓宗室子弟過得太過有失體統,這是從英宗時傳下的祖製。但從萬曆年間,祿米便降到了二石,為何皇帝要對這朱聿鍵如此優待?是看了朱平安的麵子嗎?


    &nbsp(.;看著王承恩苦思的麵容,懷德忍不住插話道:“義父,兒子多句嘴,有個消息您老人家恐怕還不知道。”


    “講!”


    “就藩南陽的唐王朱聿鏼,自從繼位以來。便是窮奢極欲,還做出了不少擾民的事情,地方官府多有彈劾。去歲皇爺還曾下旨申飭,但他還是置若罔聞,日日飲宴,徹夜不休。據咱們在南陽的眼線迴報說,這朱聿鏼貪戀女色,極不愛惜身體,恐怕年壽不會……,不會太長!”


    懷德的一句提醒。讓王承恩瞬間便抓住了其中的關鍵。“唐王一係,如今還有什麽人?”


    “迴義父的話!朱聿鍵繼位時,為了替父報仇,崇禎九年時。便借故殺了他的兩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和安陽王朱器埈。另外還包括他的幾個死的不明不白的堂兄弟。目前朱聿鏼還沒有子嗣。一旦他……,唐藩一係就隻剩下幾個遠房的子弟,論身份地位、嫡庶遠近。遠遠無法和朱聿鍵相比!”


    “那就是了!”王承恩狠狠的一拍大腿,“山東一事,還是讓皇爺起了猜忌之心。平安在登州搞得有聲有色,錢糧兵馬無一不精,皇爺應該已經有所忌憚。為了以防萬一,他提前將朱聿鍵釋放出來,為的便是有一天,朱聿鏼一旦出事,朱聿鍵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恢複唐王的爵位。但這對於平安來說,卻意味著要放棄目前所有的一切啊!”


    “義父勿憂!”懷德看看四周,“據兒子看來,這隻是皇爺目前提前預備下來的後著。現在局勢尚不明朗,皇爺還需要平安少爺駐守登州以為後援,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便動手。兒子猜測,這些個事情要觸發的話,必須有兩個條件,一是北方局麵安定下來,皇爺無後顧之憂;二則是天下大亂,平安少爺已經完成了將皇室由京師轉移到南京的差使之後……!”


    王承恩讚許的點點頭,不由老懷大慰,“你這孩子,分析的很是準確,至少現在看來,平安還算是安全的!”


    ……


    夜沉似水,坤寧宮早已經熄滅了燈火,就連旁邊的弘德殿也陷入到一片靜寂之中。但正房卻仍然亮著一盞燈火,透過窗欞,隱隱約約的透出兩個身影來。


    “殿下,該安歇了!”邢沅歎口氣,撤下了圓桌上絲毫沒有動筷的飯菜。


    朱媺娖托著香腮,靠在窗欞上,眼睛卻盯著天空中一輪耀眼的明月,腦海中卻怎麽也忘不掉離開登州時的情景。


    從木語菱成婚之後,直到離開,朱媺娖便再也沒有見到過曹無傷。他似乎在有意無意的躲避著朱媺娖。


    脖子上的掛著的一條晶瑩剔透的珍珠項鏈,便是他留給朱媺娖的唯一紀念。


    聽木語菱說,那是他親自到海邊去從蚌客手中花高價買來的一批珍珠蚌。又親自動手,從蚌殼中找出珍珠來,選出大小色澤一般無二的來,親手做成了這串項鏈。


    朱媺娖滿心的歡喜,卻被木語菱的一句話徹底擊個粉碎。


    “媺娖,這些話我本不該說。但不說出來,卻是白白的給了你希望。你是大明的長公主,須得明了你的歸宿絕對不是自己能夠做的了主的。將來的姻緣自有陛下和皇後娘娘來為你精心挑選,那也絕對是品貌無雙的貴介子弟……!”


    “父皇和母後對我百般寵愛,說不定會依著我的性子來挑選呢!”朱媺娖愛不釋手的把玩著脖頸中的項鏈,心不在焉的迴答道。


    “媺娖!”木語菱的口氣不由得變得嚴厲起來,但看到朱媺娖那喜不自勝的表情,心頭卻忽然湧起了一股憐愛之情,緊緊的將朱媺娖攬在自己的懷中,“傻丫頭,不是我和平安要驚醒你的美夢。但你和他,的確真的走不到一起來!”


    “為什麽!”朱媺娖從木語菱的懷中掙脫出來,木語菱的話就像一根尖刺,觸痛了她心底裏最柔軟的地方。


    木語菱甚至不敢看朱媺娖的眼睛,她也深知自己這句話一出,將會對朱媺娖造成怎樣的傷害,但這句話卻是不能不說。


    “因為,因為無傷是,是內官!”


    “內官!”朱媺娖仿佛瞬間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窖。渾身上下變得冰冷無比。自小在宮中長大,對這個名詞,她還是多多少少的知道一點的。


    木語菱痛苦的點點頭,“你也知道,我和平安還有無傷是在唐王府中相識的,那一年,無傷父母雙亡,被賣進王府為奴,當時便已經是……。這麽多年來,平安和無傷相依為命,彼此扶持才走到今天。我和平安是真心希望無傷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世事如此,無傷和我們兩個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守著一個虛無縹緲的美夢沉醉下去,越陷越深!”


    朱媺娖臉白如紙,仿佛是一下子失去了靈魂一般,更是讓木語菱心疼無比,緊緊抓住她冰冷的雙手,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她。


    從登州迴到京師,朱媺娖便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在崇禎和周皇後麵前她還會勉強擠出依稀一些笑容來,但在自己寢宮弘德殿中,她便如同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殼,整天都是神不守舍的。


    邢沅搖搖頭,將一杯沏好的茶水放到朱媺娖的身邊。雖然她還不知道朱媺娖的登州之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傻子也看的出來,朱媺娖是為了什麽心傷。


    邢沅搬過一把古琴,纖纖玉指撥動琴弦,綿柔的音調緩緩奏出,邢沅櫻唇微啟,“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孤負春心,獨自閑行獨自吟。近來怕說當時事,結編蘭襟,月淺燈深,夢裏雲歸何處尋!”


    纏綿的詩詞伴隨著婉轉的琴音飄散在偌大的殿閣中,朱媺娖的臉頰上驀然滑下兩行珠淚,慢慢的迴轉頭來,“沅沅,這是你所做的詞嗎?”


    邢沅一收琴弦,站起身走到朱媺娖的身邊,將那杯散發著熱氣的茶水端至朱媺娖的手中。


    “殿下可是猜錯了,這是朱平安朱大人所做。當日奴婢在中都盤桓數日,便是住在朱大人的府上,有幸見到了幾首詩詞,便一一摘錄下來,譜成曲調……!”


    朱媺娖難得露出了笑容,“你心裏還是記掛著朱平安,是嗎?”


    邢沅雙手交織在一起,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形容的笑容來。“記掛著便已經足夠了,邢沅是何等身份,豈能奢望大人的垂青。更何況,如今大人已經迎娶了木家小姐,兩人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奴婢又何必暗自神傷呢?唯有將他牢牢的放在心中,祈望他平安多福,便已足夠了!”


    朱媺娖點點頭,眼神又投向窗外孤冷的月光。“明月多情應笑我!這世間總歸是要多情的人兒受傷嗎?”


    “殿下何必執著!”邢沅解勸道:“世事十有七八不能盡如人意,殿下乃是天家貴胄,日後自然會有一段好姻緣相伴左右。”


    朱媺娖輕歎一聲,長長的睫毛落下來,容顏間浮現出一縷苦澀的笑容,“身在深宮大內,又有什麽事情是自己能做主的?登州一行,便是此生最大的奢侈,至此之後不在做任何奢望?”


    朱媺娖看了看滿是關切眼神的邢沅,不禁又笑起來,但心情卻是好了許多。“你對朱平安還是一往情深,這我看得出來。木家姐姐心思質樸,虛懷若穀,斷不會因為這便看輕了你。趕明得了機會,我去和木家姐姐說,讓那朱平安把你納進府去。如今他也是正二品的總兵官,有兩房妻妾又算得了什麽,正好開枝散葉。也免得你在我這宮裏每日裏唱這些靡靡之音,纏綿婔詞,唉聲歎氣的!”


    “殿下……!”邢沅頓時羞紅了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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