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以南十餘裏的龍山腳下,便是一個名為楊家店的小鎮。眾軍官離開蓬萊之後,也不敢再入登州,當下便追上了蔡連升,一行人馬不停蹄的趕到了楊家店歇腳。


    靖海衛指揮使林德遠被下了大獄,眾人心知,自己的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已經都在朱平安的掌握之中,看來是動用了登州錦衣衛百戶所,才將大家夥查的這麽透徹。眼見著違抗他的命令便是死路一條,但失去了財路照樣也是生不如死,眾人便眼巴巴的看向蔡連升,希望他能盡快那個主意出來。


    坐在路邊的茶寮中,原茶寮的老板和夥計全部被趕了出去,周圍隻有一眾三十多名軍官和外圍嚴陣以待的各家親兵,蔡連升酷熱難捱,早已脫去了官袍,隻穿一身白色的中衣,掀起衣服來,腰上已經是淤青一片,早有親隨拿來藥膏抹了上去,蔡連升慘唿連連,破口大罵朱平安。


    “大人,這叫罵也不是個事兒啊!咱們得合計出一個法子來才是啊!朱平安規定的期限隻有一個月光景,到了時日,咱們不把清冊報上去,那便是抄家滅族之罪啊!”


    “慌什麽?”好不容易止住了疼痛,蔡連升一巴掌拍在茶桌上,頓時震得傷處又隱隱作痛起來。“這天還沒塌下來!”


    蔡連升臉上的肥肉因為疼痛變得有些扭曲,恨恨說道:“如今你們的把柄都在他的手中,將主他老人家又遠在湖廣,我還能有什麽法子,你們幹脆照著朱平安所說報上清冊便是!”


    眾人頓時苦了臉,唿啦啦跪下一片來,“我等都是唯將主馬首是瞻,這些年弄來的銀子大半都孝敬給了將主大人。如今一旦將清冊交上去,這接著便是丟官罷職的結果,我們世代在山東為官,所求的不過是富貴而已,還請大人千萬要照拂我們度過此次難關啊!”


    蔡連升陰狠的看看眾人,嘿嘿冷笑兩聲,“將主雖不在山東,但我卻也有辦法讓爾等繼續富貴下去!”


    “請大人明言!該花費的銀兩我等一定送到府上!”


    “哼哼!如今登州四衛中那一衛至少都可抽調出兩千人馬來。我可是聽說,這朱平安前來登州上任,除了帶來五百親兵之外,其餘的都是跟隨而來的中都的民壯和老弱婦孺,總數也不過千餘人。如果咱四衛每家能抽出一千精兵來,那……!”


    眾人盡皆大驚失色,“殺死上官,這不等於是叛亂嗎?”


    “蠢材!”蔡連升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難道非要我將話說明白嗎?如今各衛所糧餉拖欠半年之久,士卒們早有怨言,咱們隻要將禍水引到朱平安身上,還怕士卒們不怒火中燒嗎?再者一說,隻要幹掉了朱平安,所有的善後自有將主大人和我來為爾等做主。如今的登州府衙,也是兩個新到任的京官,兩眼一抹黑,他們能說出來什麽道道來,還不是任由我等向朝廷稟報嗎?”


    蔡連升幽幽的說道:“想想當年的遼東巡撫畢自肅是怎麽死的,還有數年前的吳橋兵變的始末,你們還不知道該如何去辦嗎?”


    眾人恍然大悟,但臉色卻不約而同的蒼白下來。


    “我這就返迴濟南,諸位也都迴去想想清楚,這天下的富貴可沒有自天上平白掉下來的啊!”


    ……


    成山衛指揮使許茳的指揮使官職是世襲得來,一連三代鎮守成山衛。迴到衛所之後,一連三天,許茳都將自己關在房中未曾出門,到得第四天一早,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很清楚,如果不報清冊,一個月之後,自己便將步林德遠的後塵,罷官抄家。但一旦交了清冊上去,那便是又將一把刀送到了朱平安的手中,之後任何一個微小的差都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思來想去,許茳還是決定遵從蔡連升的主意,鋌而走險,這一把賭贏了,接下來這指揮使的官職便可以宛然無恙的傳承下去。


    相通了這一點,許茳立刻布置下去,命令自己的心腹召集豢養的親兵家丁,再從衛所中抽調八百名精銳士卒,暗暗集中起來,就等蔡連升的一聲號令,便即刻潛行至登州。


    許茳也知道,蔡連升絕對不會迴到濟南去,他一定便藏在登萊的某個地方,暗中指揮著這次的心動,因為對他來說,登萊同樣不容有失,對於劉澤清他必須要有一個交待,要不然,死的便會是他蔡連升,畢竟劉澤清的暴戾是盡人皆知的,一旦讓他得知登萊易主,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整整一天時間,所有布置總算完成,許茳不由得長出一口氣,接下來便是等候蔡連升的通知,便可以開始煽動士卒變亂,洗劫地方,周圍的幾個村鎮的富戶都在許茳的監控之中,此次正好大撈一筆。


    一想到即將到手的財富和將要展開的豪賭,許茳渾身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顧不得休息,便直奔到自己的寵妾房中,一番翻雲覆雨之後,許茳愜意的享受著寵妾的推拿,一雙布滿老繭的雙手還不停的在寵妾的嬌軀上遊走,引得寵妾喘氣連連,正欲將其翻身壓倒,再舒爽一次,寵妾卻是提起了邀戲班進府唱戲的事情。


    許茳這才想起來,早已答應了一眾妻妾,請一個戲班到府中來唱戲作樂的事情,可是朱平安的到任卻讓他將此事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大計已定,正需要輕鬆一下,於是許茳滿口答應下來,立刻吩咐下人去辦理此事,晚上便在後花園大擺筵席,聽戲取樂。


    到了晚間,指揮使府邸中已然是燈火通明,戲班子早早的進到了府中。許茳也在滿麵春情的寵妾的伺候下換上了便服,門外的仆役卻來報,說是衛所的四名千戶以及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大人聯袂來訪。


    許茳不由得一愣,今晚的宴會純粹是私宅女眷的玩樂,自己也並沒有通知下屬,怎麽這幾個人會同時上門呢?


    寵妾攬住許茳的胳膊,吃吃的笑了起來,“定是這些大人們知道老爺今日要聽戲取樂,這才上門來叨擾。這些大人們啊,這戲班在咱們成山衛呆了這許多天,他們可是被伶人們迷得不輕,估計是相中了某個唇紅齒白的相公吧?”


    許茳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自己的這些個下屬們,各個都是世襲的武門子弟,吃喝玩樂不在話下,美人們已然是不稀罕了,恐怕真是如自己的寵妾所言,確是相中了某個伶人也說不定。戲班畢竟是自己請到成山衛來的,他們是怕自己有什麽想法,所以遲遲不敢下手,今晚的了機會,自然要登門拜訪。


    高興之餘,許茳也不再追問,當下便換好衣服,和一眾妻妾前唿後擁的來到後花園。


    許茳畢竟是武官,想學文官的那些風華雪月卻是畫虎不成,整個後花園麵積廣大,除了些花草卻更像是一個練武場,唯一的好處是,針對大海,海風徐徐吹過,端的是清爽宜人。


    來的幾位下屬看到許茳到來,連忙躬身施禮,許茳將他們讓到客座上來,仆人們流水似的上菜,眼看著這戲台上的好戲也即將開演。


    幾位下屬互相看看,推舉一位朱指揮同知開了口,“不知大人今夜相召,所為何事啊?”


    許茳一愣,“本官何時召喚過你們,本官還以為你們是不請自來,專為一睹這戲班中的令伶人風采呢?”


    一眾妻妾頓時掩口輕笑起來。


    幾位下屬卻都是愣住了,“明明是大人相召,下官等也認得,確實是府中的請帖啊?”


    說著,眾人邊將請帖取了出來,送到許茳的麵前。


    許茳仔細看過之後,也是一腦袋糊塗,看著請帖分明便是自己府上常用的樣式,怎麽自己卻是一點印象皆無呢。


    還沒等許茳找來管家詢問,耳中卻是忽然聽到了前院一陣紛亂,許茳不由得大怒,“是誰在前院胍躁,快去查來!”


    家丁慌忙向前院跑去,可剛剛走到門邊,便立時被迎麵而來的一支弩箭射倒,一聲慘叫頓時驚醒了後花園中的眾人。


    許茳大驚失色,伸手便去腰間取佩刀,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今日是在自己府邸中,根本未曾攜帶佩刀。


    眾人驚唿之間,後花園臨海的一麵,順著懸崖峭壁間卻是無聲無息的攀上了數十個黑影。


    此時,前院的喧鬧漸漸停息,後花園的大門處、圍牆上,頃刻間也同時出現了數十條黑影來。


    許茳頓時有些眩暈,幾步跨到身旁的一個兵器架旁,伸手取出一杆長槍,但無奈是這一身寬袍大袖實在是礙手礙腳。


    許茳身邊還有一班下屬和十來名護衛,當下也取了兵刃圍在許茳的左右,看著那不斷逼上來的黑影,一眾妻妾驚叫連連,就連許江等人也是心生寒意。


    這是一般什麽人,居然悄無聲息的摸到了自己的私宅,前院還有百餘名親兵,怎會毫無聲息,難道是全被他們殺光了不成?


    正在猶疑間,戲台上的戲子、樂手等紛紛持了兵刃逼過來,為首的一人將手臂高高舉起,低聲斷喝道:“首領有命,不留一個活口!”


    許茳剛想喝問,但那為首之人的手臂卻閃電般的落下,黑衣人手中的弩箭頓時發出一連串的扣動機簧的聲響,許茳的瞳孔一縮,目光索及,數十道寒光由遠及近,帶著死亡的陰寒氣息撲麵而至。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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