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澤,位於廣平府南部,距離京師六百餘裏。處沙河與漳河交匯處,地勢低窪,沼澤遍布,也因此水草頗為豐茂,因其中魚蝦蟲草較多,非常適於雞鴨放養,因此得名“雞澤”。


    高啟潛選擇雞澤作為屯兵之處是有著極深的用意的。雞澤既是廣平府進入大名府的交通要道,又可以通過肥鄉、成安一線迅速進入河南,還可以走丘縣進入山東,所謂進可攻退可守大抵便是如此,當然,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雞澤所處位置交通便利,退路多多。


    巨鹿被圍,但前些天盧象昇重創清軍的消息還是傳到了雞澤,高啟潛的反應和楊嗣昌一般無二,都是大吃一驚。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居然就打了這麽一個勝仗,這讓我等作壁上觀的人等情何以堪。


    高啟潛這個時候不禁暗罵當初的大同總兵王樸無能之至。當初和陳新甲一起設定的這個釜底抽薪之計,如果成功的話,便可以輕而易舉抽調走晉軍的八千精銳,順道還可以瓦解盧象昇的軍心。誰料想,這王樸還沒走出營門,便被盧象昇輕而易舉的給殺了。


    要是此計得逞,恐怕盧象昇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又哪兒來的這麽多麻煩!


    今日一大早,高啟潛便被人從睡夢中驚醒,卻是京師楊嗣昌派人日夜兼程趕來送信,他這才知道,原來朝廷已經得知巨鹿大勝的消息,聞聽之後,高啟潛愣是呆在了原地,消息怎麽這麽快就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裏,自己距離巨鹿尺寸之地,這也是剛剛得知沒幾天,怎麽消息竟像紮了翅膀一般飛到了京師。


    高啟潛立刻琢磨出其中不同尋常的意味來。消息能傳遞的如此之快的,唯有錦衣衛和東廠,難道說,曹化淳也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來了?如果是這樣,那他究竟想如何呢?


    高啟潛雖然深得崇禎皇帝信任,執掌禦馬監、京營等京師精銳部隊,但曹化淳卻畢竟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從職司上來說,他便是天下內官的總頭領,高啟潛雖然實力雄厚,但真要和曹化淳麵對麵的對抗,倒是未必能討得了好處去。


    楊嗣昌說得倒是輕巧,“時機”!


    救援巨鹿的聖旨都下了,自己還能有什麽辦法,看準什麽時機?楊嗣昌這麽一說,倒是有點推卸責任的意味。議和之舉,是楊嗣昌、田弘遇和高啟潛三人商議定下來的,如今他們在京師支撐不住了,便把擔子丟到雞澤來,世間哪兒這麽便宜的事情!


    但不做呢,又實在不行。在雞澤屯駐這麽長時間,如果真要出兵救援巨鹿,那等於是幫助盧象昇立下了不世之功,成就了他的名聲。如此一來,不說楊嗣昌,他高啟潛日後如何自處都是個難題啊!


    高啟潛一時間左右為難。


    雞澤城池不大,城內也不過二十萬百姓,如此大半都已逃散,城內設施也是破舊不堪,縣衙等衙門被前年的流賊之亂付之一炬,無奈,高啟潛隻得將自己的中軍營帳紮在城外的城隍廟。


    門外的親兵一聲稟報,一個人推門而入。


    高啟潛扭頭看了看,“長伯,你來了!”


    來者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軍官,身上披著輕甲,內罩紅色的武官袍,手中捧著一頂镔鐵盔。濃眉細眼,隻是在右臉頰的顴骨邊有一道寸許長的刀疤,“義父,已經得到消息,來自江淮的糧草轉眼便到,兒子已經命人出去接應?”


    高啟潛無力的搖搖頭,“如此便好,如今各軍的情緒如何?沒有人再鬧事了吧?”


    年輕軍官點點頭,“士卒的情緒平定了許多。我已命遼鎮軍馬左右夾擊住宣大所部,蔣允儀、周仕鳳、許成名他們翻不起多大的浪來。義父放心,有我吳三桂在,斷不會讓他們生事!再說,軍資糧草一到,有的吃有的穿,士卒們便不會跟著他們幾個無端生事!”


    高啟潛點點頭,臉色舒緩了一些,“這三人都是盧象昇的老部下,一早便已吵嚷著要救援巨鹿,卻被咱家壓到今天,心中有些不滿是難免的。告訴你手下遼鎮兵馬,勿要和他們起了爭執,堵住他們的去路便可!”


    “是,兒子明白!”吳三桂抱拳行禮。


    吳三桂察言觀色,又問道:“義父莫非還是為了巨鹿的事情煩憂?”


    看到高啟潛滿麵憂色的點點頭,吳三桂一笑,臉上的刀疤也蜿蜒起來,顯得格外的詭異。“義父何須擔憂,他盧象昇雖然僥幸得勝,便麵對的可是韃子的左翼主力,盧象昇就算再悍勇,又能撐得了幾時啊?”


    “可眼見著朝廷催促咱們進兵的聖旨就要到來,咱們總不能抗旨不遵啊!一旦救援,清軍必然會後撤,等於是將盧象昇救出了苦海啊!如此一來,豈不是自留後患啊!”


    吳三桂狡黠的一笑,“義父,您老人家糊塗啊!楊閣老命人給咱們送來‘時機’二字,其中可是大有深意啊!”


    “哦?”高啟潛一愣,“有何深意?”


    吳三桂湊了過來,低聲對高啟潛說道:“義父,楊嗣昌的意思是,出兵可以,關鍵是要掌握出兵的時機。盧象昇和韃子在巨鹿苦戰,何時救援、怎麽救援,那可是咱們說了算的事情。隻要咱們緩上一緩,等待盧象昇和韃子拚的精疲力竭的時候,最好是等待盧象昇戰死之後,咱們這才發兵,您想一想,到時候韃子也是損失慘重、不堪再戰,咱們不就坐收漁利了嗎?戰後,咱們向朝廷寫一份奏章,稟明盧象昇是力戰而死,咱們雖然全力救援,雖然沒能救下他,但卻擊退了韃子大軍,這還不是大功一件嗎?”


    高啟潛眼前一亮,但隨即又有些猶豫。“但朝廷的聖旨眼看著就要到來,一旦欽差催促,咱們又能如何呢?”


    吳三桂嘻嘻一笑:“這個好辦,兒子這就叫人將江淮來的糧草先藏起來,折騰出來一些響動,士卒無糧,自然不肯開拔,就算咱們這些統兵大將也無可奈何,欽差就更不用說了!”


    高啟潛恍然大悟,一時笑出聲來,讚許的拍拍吳三桂的肩膀。自己的這個義子不但殺伐果斷、精通兵事,就連這陰私小道也是無人能及,眼光手段委實毒辣的很。


    兩人相對而笑,正在得意之際。門外的親兵來報,朝廷的欽差已到大營轅門外。


    高啟潛和吳三桂交換了一個眼神,吳三桂立刻命人抽調五百精騎前去攔阻江淮而來的送糧隊伍。


    雞澤距京師六百裏路程,欽差鞏永固和宣旨太監王夢弼在楊廷麟的帶領下日夜兼程,隻用了兩天的時間便趕到了雞澤大營。


    鞏永固是河北宛平人,燕趙子弟,侍奉永安公主,兩人伉儷情深、琴瑟和諧。其人豪俠義勇,在宗室和朝中人品有口皆碑。雖然喜好與賢士文人結交,但卻通曉兵事,擅長騎射。此次前往河北傳旨,無人敢於應承,鞏永固卻是挺身而出,自己攬下這次的差事,聽聞崇禎皇帝聽說以後,大為感動,又特意召見了他和永安公主夫婦兩個,大加褒獎和賞賜。


    王夢弼卻是曹化淳的心腹,臨來時已經得到曹化淳的囑托,務必要逼著高啟潛立刻出兵。高啟潛的那些小心思,曹化淳心如明鏡,他和楊嗣昌一內一外,架空了內閣不說,還將心思算計到了他的司禮監頭上,這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無論如何一定要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這司禮監究竟是誰的天下。


    而楊廷麟則是一門心思的加快速度,巨鹿城內的情況兇險萬分,援兵晚到一天,盧象昇部就要多付出一些傷亡。當務之急,是立刻催動高啟潛大軍迅速背上增援,其他的一切都是虛的。


    就這樣,三個人雖然各懷心思,但在催促高啟潛進兵這一點上,倒是驚人的一致。三名帶隊的主官不惜體力的日夜兼程,卻是苦了隨行的五百名京營士卒。大明京師京營部隊承平日久,早已不複當年的武勇,現在已經成了勳貴子弟、豪強子弟等的鍍金之所,烏煙瘴氣、混亂不堪。因此,這兩天的顛簸下來,眾人都是盔歪甲斜,不成樣子,一個個灰頭土臉,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飛揚。


    在轅門處等了片刻,大營中便是三聲號炮,不大會的功夫,各部將領集結完畢,便在高啟潛的帶領下到轅門外迎接天使。


    曹無傷卻是穿了一身京營士卒的盔甲,隨侍在楊廷麟的身後,不離左右。


    高啟潛麾下的各部將官、參將、遊擊將軍、遊擊等俱都跟隨在他的身後,將鞏永固、王夢弼等人迎進帥帳。大帳之內此時已經焚香設案。眾人敘了幾句閑話,便由王夢弼開始宣讀聖旨。


    聖旨宣讀完畢,大帳之內頓時鴉雀無聲,王夢弼將聖旨收好,交到被吳三桂扶起身來的高啟潛手中。“高公公,旨意已經宣讀完畢,皇上的交待您也都挺清楚了,恕小的鬥膽問一句,您打算何時起兵趕赴巨鹿呢?”


    高啟潛咳嗽了兩聲,剛要答話,旁邊的吳三桂卻笑著接過話頭來,“公公容稟,皇上的吩咐我等自然是不敢懈怠,隻是目下軍中還有些難處,或許會耽擱兩三天的光景。”


    “難處?”王夢弼一皺眉頭,“卻不知吳將軍所說的難處是……?”


    吳三桂剛要迴答,大帳之外卻忽然沸騰起來。


    “皇上要我等出兵與韃子決戰,我等自然是萬死不辭,隻是小人等想鬥膽問一下高公公和諸位將軍,拖欠我等的糧草軍餉何時分發啊?”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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