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昇的這聲怒吼,終於使得混亂的軍營消停下來,盧象昇雖治軍嚴厲,卻始終與士卒同甘共苦,在軍中威望頗高,準備起兵拔營的這部士卒看到盧象昇,頓時沒了主意,扛著兵甲器械,不由得麵麵相覷,全都耷拉下腦袋,不知如何迴話。


    “王樸在哪裏,出來答話!”盧象昇手扶劍柄,大聲喝道。


    士卒分開道路,一員白麵鐵甲大將這才在親兵的護衛下,縱馬慢慢趕至陣前。


    “王樸,大敵當前,你卻要撤兵西歸,究竟意欲何為!”


    山西大同總兵王樸三十餘歲的年紀,與盧象昇以及其身後侍立的虎大威、楊國柱等將領不同,臉上卻是沒有任何風霜的痕跡,白淨的麵龐,一部短須,乍一看便像是個文官,隻是身上的一塵不染的鐵甲才增添了一些英武的氣質。


    “督帥大人何出此言,王樸雖不才,但也知道臨陣脫逃的罪名是萬萬擔當不起的!”王樸邊說便從身後親兵的手中拿過一份紙卷。“這是兵部的檄文,不止送到了督帥的大帳中,也送到了下官的手中!”


    “山西塘報,韃子西趨山西,太原危急!兵部命督帥立刻馳援,督帥為何不遵令執行。如果督帥不肯迴師救援山西,本官身為大同總兵,卻有守土之責,更何況兵部已經下發文書,命我等迴援。請問督帥,本官何串有?”


    王樸的聲音很大,說完這番話之後,還將手中的文書向四周遍示諸軍。接著便冷眼看著盧象昇。前幾日,盧象昇剛剛被崇禎帝下旨斥責作戰不力。未能緩解清兵的攻勢,已經詔命收迴其兵部尚書銜和尚方寶劍。此刻的盧象昇身上也僅僅有一個督師的名號,對於王樸來說,著實沒什麽好怕的。更何況,還有兵部楊嗣昌親筆簽發的文書在手,盧象昇有資格抗命嗎?


    盧象昇的一張臉瞬間鐵青。而他身後不遠處的朱平安則聽了個清清楚楚。陰世綱傳來的消息再度得到了驗證,盧象昇與楊嗣昌、高啟潛之間的分歧甚大,楊嗣昌等人為了能使自己的方略得到執行,不惜對盧象昇多方掣肘,先是以高啟潛為監軍。奪走了關寧軍的指揮權,再以劉宇亮為督察,再度對盧象昇加以控製。


    眼前的大同兵馬臨陣撤退,看來便是楊嗣昌精心炮製的第三步棋。


    眾所周知,清軍南下,其主力一直在北直隸肆虐,對於城高牆厚,重兵雲集的京師,他們不會傻到豁出去用滿嘴牙齒去啃這塊硬骨頭。他們的目標則是防守空虛的南直隸或者山東。這一點,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所謂清軍西趨山西,兵臨太原之類的消息。不過是清軍以小股遊騎騷擾西線的疑兵之計。


    滿清的可以動員的總兵力如今不過十餘萬,此次入寇的力量便達到十萬之眾。留守的兵力除了要守衛本土,還要防備蒙古未曾歸附的部落,以及剛剛被逼簽訂城下之盟且一直想要再度迴歸大明屬下的朝鮮。哪裏來的餘力同時三線作戰。


    王樸身為一鎮總兵,竟然連這些常識都忽略了。這就說明,楊嗣昌就是要以他為棋子。削弱盧象昇手中的兵力,避免盧象昇與清軍展開決戰。好為他的議和之舉掃清障礙、之後又可以以作戰不力的罪名,一舉鏟除盧象昇這個不肯聽命的重臣。


    朱平安不動聲色的揮揮手,王金發心領神會的湊過來。“命令嶽錦峰,輔兵營繼續搭建營寨,其餘諸營全體出動,阻斷大同所部的歸路,如果他們膽敢硬闖,先做掉幾個不怕死的,以儆效尤!”


    王金發一猶豫,“大爺,我軍新至,又沒得到督師大人的首肯,這麽做會不會……!”


    朱平安的嘴角擠出一絲陰冷的笑容,“放手去做,我自有分寸!”


    “明白!”王金發不敢再勸,調轉馬頭迴營送信。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般的戰友。用這句話來形容真正曆史中的盧象昇,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白色的孝帶隨風搖擺,不時輕輕拂過盧象昇刀鑿斧刻一般棱角分明的臉龐。


    五月中,老父病故,身為人子的他隻是匆匆趕迴去見了最後一麵,就被朝廷的連續五道詔旨給召迴到軍中,接著便是麵對著無法收拾的局麵。一麵是韃子主力肆虐北直隸平原,一麵卻是朝廷各方的多方掣肘,林林總總,將盧象昇拖得疲憊不堪。在北直隸轉戰兩月,士卒疲憊不堪,糧餉補給都成了一紙空文,虎大威和楊國柱兩鎮總兵倒是沒說什麽,大明軍中曆來便是如此。可這王樸卻是在盧象昇麵前抱怨了多次。


    如今一得到兵部的公文,王樸立刻便如同得到了聖旨一般,連個招唿都沒打,便要率領麾下八千部隊返迴山西。盧象昇麾下雖有三萬大軍,但其實能戰之兵不過一萬六千,王樸的大同士卒便占了將近一半有餘,如今他這一撤,接下來的仗還怎麽打?


    盧象昇猶豫之間,王樸再度開了口,“督帥,本官是奉了兵部的命令。事先未曾稟報督帥,是本官的錯,本官特地向督帥賠罪。”王品也不下馬,就是朝著盧象昇一拱手。“不過,兵部的命令王某可是不敢違抗,還請督帥讓開道路,使我等盡快上路,免得誤了大事,對上麵不好交代!”


    盧象昇沒有說話,他身後的楊廷麟卻是怒發衝冠。“王樸你這賊子,如今戰事正酣,你卻要拔營西歸,將督帥大人置於何地,將這滿營將士和朝廷大事置於何地?”


    王樸冷冷一笑,再次晃晃手中的公文,“楊大人,你看清楚。這可是兵部下發的指令,還有尚書大人的印章!王某若不遵從。便是抗令不遵,你要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楊廷麟一時語塞。


    話音剛落。大營中卻是再度熱鬧起來,但與剛剛的雜亂不同,這次的聲響卻是格外的富有節奏。上千人的隊伍踩著相同的步伐,整齊劃一的出營,雙腳落地的刹那,竟然使得地麵都出現了微微的顫動。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朱平安的千餘人馬牢牢的堵在了官道的正中央,掐斷了大同兵馬的西歸之路。


    最前麵的事三百名火槍手,排成三列。身後則是兩個長槍陣殿後。張大狗的數百名騎兵唿喝著衝出陣營,繞著大同兵馬轉了一圈。大同兵馬士卒驚慌不已,紛紛向後退卻。此時八千大同兵馬還有大半未曾出營,被騎兵一逼迫,頓時陣腳大亂,互相踩踏擁擠,竟是將整個大營鬧了個天翻地覆。


    在長槍陣中的嶽錦峰見此情形,頓時撇撇嘴,對身旁的洪胖子說道:“我晉軍悍勇。天下聞名,不想這大同兵馬竟然孱弱至斯,真是丟光了我三晉子弟的臉麵!“


    洪胖子拍打著胸前的重甲,不由哈哈大笑:“老嶽。你卻是忘了,大人早就提過,如今的晉軍和陝軍的精銳。都在商洛山中剿賊呢!這些個大同兵馬根本就是來湊數的,看看那主官的德行。便知其麾下兵馬是個什麽樣子了。依我看,人數再多。也經不起大狗馬隊的一個衝鋒!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樣從韃子的刀下逃生的!”


    王樸臉色一變,“督帥大人,你這是何意,莫非想要逼迫我大同軍馬留下嗎?”。


    盧象昇亦是詫異,迴身看看朱平安,“朱大人,這是你的兵馬吧?你這是……?”


    朱平安躬身行禮,朗聲說道:“啟稟督帥,王樸臨陣脫逃,罪在不赦,下官請督帥大人執行軍法。其部下是受其蠱惑,不宜知罪,安撫軍心,命其各歸營寨即可!”


    “哦?”盧象昇一愣,打量著朱平安,“朱大人,你要知道,王樸手中可是有……!”


    話音未落,朱平安手一抬,火槍營中的仇澤立刻將一支火槍抬起,搭在前邊士卒的肩膀上,火繩被迅速點燃。


    “砰“的一聲巨響,眾人簇擁著的王樸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眉間便綻開一朵血花,王樸身形晃了兩晃,大睜著雙眼,口中發出“謔謔”的聲響,繼而翻身栽落馬下。


    這一下,整個大營瞬間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追隨著王樸栽落的身影,這一刻,所有的人的唿吸都頃刻間驟然停止。


    盧象昇情不自禁的一拉胯下戰馬的韁繩,馬匹的前蹄高高揚起,發出“籲溜溜”的叫聲,轉了兩個圈,這才安靜下來。


    “他殺了大人!”隨著一聲淒厲的叫喊,大同軍馬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唿,王樸的親兵們翻身下馬,圍攏在他的屍首身前,其中一個用手去試探王樸的唿吸,發覺他早已氣絕身亡。


    “這些中都軍馬殺了大人,弟兄們,大人一死,我等也沒有了活路!殺了那中都主將為大人報仇啊!”


    王樸的家丁頓時胍躁起來,滿麵悲憤的抽出兵刃向著朱平安殺來。


    家丁便是一鎮主將的豢養的私兵。平時裝備以最好的盔甲和器械,餉銀也是足額發放,個個都是精心選拔出來的悍勇之徒,隻忠於自己的家主,對於朝廷的命令則不聞不問,這也是明末時期軍戶製度和募兵製敗壞的產物,也間接的形成了南明時期武將藩鎮的格局。


    麵對著百十名張牙舞爪麵對自己而來的王樸家丁。盧象昇一愣之下,繼而大怒,剛要開口阻止。


    旁邊的朱平安卻是麵無表情的再次一揮手。第一排的火槍手早已準備完畢,此時已經點上火繩,片刻之後,一整排的白煙夾雜著火焰噴射而出。一連聲的巨響,使得整個軍營的人馬都震驚了。


    聲響過後,白煙漸漸被風吹散,百十名王樸家丁已經倒下了三分之二,剩下的被這巨大的聲響嚇得呆若木雞,手中舉著兵刃,看著地上同伴的屍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馬蹄聲驟然響起,張大狗帶著騎兵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殺將過來,隨著刀光的上下起伏,數十顆人頭伴隨著血光衝上半空。


    大營門前陷入可怕的沉寂。(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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