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偌大的嘉定伯府忽然熱鬧起來。門房連滾帶爬的衝進院子裏,不多時,管家周勉便帶著十餘名家丁和仆婦迎了出來。到得門口,看到正從大門昂然而入的身影,立刻衝刺了幾步,徑直跪倒磕頭。


    “小的給長公主殿下磕頭了!”


    陳圓圓心頭一顫,雖然已經猜到那位氣勢洶洶的女子便是嘉定伯周奎的外孫女,也就是當今周皇後的女兒,可卻怎麽也沒想到她便是周皇後的嫡親女兒,如今大明的長公主——朱徽媞。


    周勉跪在地上,眼角餘光偷偷的掃向朱徽媞的身後,一眼就看見了陳圓圓的身影,不禁一愣,慌忙又低下頭去。


    “外公他老人家呢?”朱徽媞沒理會周勉,眼光一個勁的向正堂和後院方向打量。


    話音未落,一個身穿紫色圓領罩袍的老者便在眾人的簇擁下,氣喘籲籲的跑了出來。“老臣不知長公主殿下駕到,有失遠迎,請殿下恕罪!”說著便要雙膝跪倒行大禮。


    朱徽媞卻是一早便已跳了過來,雙手扶住周奎下拜的身體,口中嗔怪道:“外公,這又不是在宮裏,難道在自己家裏還要這麽多繁文縟節嗎?”


    周奎身體胖大,跑了沒幾步,此時還是氣喘不已。“殿下,怎麽不派人提前來送個訊息,也不帶幾名侍衛,現在坊市間都是亂糟糟的,萬一有變故可如何是好啊!”


    朱徽媞卻嬌笑道:“外公實在是多慮了,我一路都有宮人隨行,出得了什麽變故?”


    此時,周奎身後還黑壓壓的跪著一大片的人等,朱徽媞沒有理會,隻是簡單的揮揮手,身後的宦官便上前一步,“殿下吩咐,爾等都起來吧!”


    “早前,外公說的今日要進宮去看望母後的,還說弄來了幾件西洋的玩意要進獻,怎麽等到此時還未去啊?”朱徽媞也不進屋,就這樣拉著周奎的胳膊問道。


    周奎哈哈大笑,對於這個古靈精怪的外孫女,他向來是寵愛有加。太子朱慈烺雖然和朱徽媞的年紀差不多,但因為是東宮之主,加上其少年老成,不怒自威。因此,周奎倒是與朱徽媞這個外孫女感情更為深厚一些。


    便如同周奎這般吝嗇的人物,對待自己的這個外孫女也是慷慨的很。


    周奎打個哈哈,“老臣也想早點進宮去啊,可一大早便得到消息,皇上和文武大臣在乾清宮因為韃子寇邊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你也知道,皇上想來不待見老臣,老臣也生怕觸了皇上的黴頭,因此這才打算明日趁著皇上朝會的時候再進宮去!”


    朱徽媞頓時嗤笑不已,輕輕拉著周奎頜下的一部美髯,“鬧了半天,外公也害怕父皇的雷霆之怒啊!”


    周奎苦笑:“雷霆之怒倒還好說,萬一皇上是找老臣要錢,那可就慘了!”


    說著,周奎不經意的一扭頭,卻是看到了藏在朱徽媞身後的陳圓圓,頓時變了臉色。


    朱徽媞何等聰明,一看到周奎的臉色便知道外公的心中是作何打算。連忙將送陳圓圓迴來的宦官招過來,“劉公公,父皇不是讓你來宣讀口諭的嗎?”


    宦官頭目趕忙跑過來,周奎帶著家人施禮,宦官頭目這才朗聲說道:“皇爺口諭。著民女陳圓圓返迴嘉定伯府,由嘉定伯周奎妥善安排。皇爺還有話:朕不是貪戀美色的昏聵之君,朕明白你的心意,但絕不可有下次。”


    周奎心頭一凜,心下卻是沮喪之極。這些年,後妃之爭始終未曾停止下來。田貴妃的父親田弘遇仗著崇禎皇帝的有意寬宥,欺男霸女、強占土地不說。還與朝中文武公開結交,聲勢愈發盛大。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了這麽一個辦法,又費盡心思說服了身為皇後的女兒,這才將陳圓圓給弄進宮去。可沒成想,這才去了兩個月,人又給送了迴來。


    周奎心思轉動,良久這才長歎一聲,吩咐周勉將陳圓圓安置到城中的別院,以後再作打算。反正皇帝又沒說如何安置於她,自己大可以將陳圓圓送給某位權貴,以此來換取相等的利益。


    還沒等周勉和陳圓圓告辭離開,朱徽媞卻開了口:“外公,陳姑娘這兩月在宮中,空閑時,我便向她討教琴技和書畫。雖沒有師徒之名,卻是有師生之誼,您可千萬要好好照顧於她啊!”


    周奎一愣,隻得苦笑著答應下來。


    而旁邊,木家小姐則握住陳圓圓的手,“圓圓姑娘不必擔心,隻管安心先住下來再說。長公主殿下卻是個熱心腸的人兒,一定不會不管你的將來的!”


    “那是自然!”朱徽媞笑嘻嘻的說道。


    陳圓圓心頭一暖,衝著兩人盈盈下拜。“兩位和嘉定伯爺的恩德,圓圓銘記於心!”


    陳圓圓跟隨周勉離開後。朱徽媞則也要告辭,臨走時又提起周奎所要進獻到宮內的東西。


    周奎沒有辦法,迴頭對家人說道:“去將陰掌櫃他們請過來,那些東西不要再送到本府了,直接就在門外等候,裝到殿下的馬車上!”


    不多時,本是來到嘉定伯府送禮,順便將兩月來的利潤一並送來的陰世綱帶著兩個從人匆匆趕來。


    周奎看看朱徽媞身邊的木家小姐,不禁問道:“殿下,這位是……?”


    木家小姐給周奎見禮之後,朱徽媞拉著她的手說道:“說起來,外公也想必認識。新年之後,父皇召集京城大儒為太子哥哥授課,聽聞大儒木嚴梓先生雲遊歸來,便延請老先生入宮為太子哥哥講學。這位便是木老先生的千金木語菱。如今,嘻嘻,便是我的閨中好友!”


    “可是天啟年間上疏彈劾魏忠賢的木嚴梓木翰林?”周奎很是驚訝。


    “正是家父!”木語菱恭敬的答道。


    “失敬失敬!”周奎倒是不敢托大。木嚴梓名震士林,皆因是天啟年間一封彈劾魏忠賢的奏疏。想當年,魏忠賢也不敢妄殺不識時務的木嚴梓,曾命令手下依附的文人挑出木嚴梓奏章的錯處。不想,花費了十日,竟是一無所獲,最後隻能將其免官,逐出京城。木嚴梓文章的嚴謹可見一斑。


    “外公又弄來了什麽好玩的物事,我不管,外公也要給我木姐姐弄一份來。木姐姐可是第一次登門拜訪,您總不能讓她空手而歸啊!”


    聽聞朱徽媞的話,周奎頓時哭笑不得,轉迴身看向陰世綱,“陰掌櫃,聽到了沒有,這就讓人速速準備吧,可千萬別丟了我嘉定伯府的麵子啊?”


    木語菱剛要婉拒,卻被朱徽媞按住了肩膀,“木姐姐不必客氣,外公他老人家的禮物可是輕易不許人的,也就是你我,換了旁人,肯定要空手而迴了!”


    陰世綱滿麵笑容,一躬到地,“殿下和伯爺請放寬心,隻需半個時辰,一定準備妥當!”


    陰世綱帶著兩個從人退下。吩咐其中一個即刻到貨棧多準備一份禮物。而另一個從人則偷偷拉了拉陰世綱的衣角,繼而俯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陰世綱一愣,“果真是她,她便是曹爺要找的人?”


    從人神情肅穆的點點頭,“絕不會有錯,小人跟隨曹爺在京城打探了數月,一直未曾找到他們父女的下落。木家父女是大人交托給曹爺的事情,曹爺這些天為了他們的下落寢食不安,沒成想,他們竟然在宮裏!難怪兄弟們怎麽找也找不到!”


    陰世綱很清楚身邊從人的身份,也知道曹無傷這段時間來的精神狀態很不正常。這幾個在貨棧打雜的從人,都是曹無傷和朱平安一手調校出來的人手,專為再京師打探消息而準備,身手和忠誠都毋庸置疑。既然他這樣說,那就肯定不會有錯。


    “你立刻去找曹爺,把事情告訴他,看他如何決斷!”


    看看時辰,已經快要到宮門上鎖的時間了,陰世綱很利索的將所有東西轉準備好,裝了滿滿一大車。


    周奎又拉著朱徽媞叮囑了好一番話,這才將她和木語菱送出府門外。有命下人賞給隨行的宦官等人一些銀兩,吩咐他們好生伺候。宦官和從人都是驚詫不已,還是頭一次看到嘉定伯爺如此大方,當下便是笑吟吟的答應下來。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向著西華門疾馳而來。可剛出石虎胡同,車子便急停下來。


    朱徽媞措不及防,腦袋重重的碰在車廂內的邊框上,好在上麵還包裹著厚厚的棉絮,這才沒有受傷。但即使是如此,朱徽媞還是勃然大怒,立刻挑起門簾嗬斥車夫。


    但一掀起車簾,卻看見對麵直挺挺的站著一個身影。


    束身的武士長袍,隨著風勢飄飄欲起,就這樣嚴嚴實實的擋住了車輛的去路。隨行的宦官和從人頓時衝上前來,將朱徽媞的馬車牢牢護住。“什麽人,瞎了你的狗眼,竟敢攔住咱們的馬車!”


    朱徽媞也跟著大吼起來,“速速讓開,要不然打斷你的狗腿!”


    那人卻將雙手負在身後,冷冷的看著朱徽媞,緩緩說道:“我找的不是你,讓木語菱木家小姐答話!”


    朱徽媞大怒,就要下車來。木語菱聽聞外麵的答話,趕忙探出頭來,一麵拉住躍躍欲試的朱徽媞,一麵看向對麵的身影,卻是一眼認出了那人的樣子,連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小曹,對麵可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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