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要造反嗎?”朱平安矗立在點兵台上,手按刀柄,宛如一座雕像,靜靜的看著台下蠢蠢欲動的新進士卒,目光中充滿了不屑。


    “違令者,本官不殺你。不過馬上給老子卷鋪蓋走人,本官麾下,不養閑人。臨走時,記得帶上你們的家眷,之後分田發餉,與你等無關。自生自滅去吧!”


    一句話,讓新進士卒立刻安靜下來。這些人走南闖北,什麽場麵沒見過,一個少年的話如何能讓他們消停。但這兩天呆在千戶所的軍營中,見到的可都是讓他們瞠目結舌的情形。


    當兵的軍戶每月都有一兩餉銀,注意,是實打實的一兩紋銀,沒有折色、沒有克扣,是穩穩裝進自己口袋的一兩紋銀啊!


    大明北方軍隊包括九邊,軍餉克扣、拖延已經是家常便飯,普通軍士辛苦大半年也未必能拿到一個月的餉銀,即使發放也都換成了高粱粟米等雜糧。


    當時,江南富庶地區的戰兵每月有餉一兩五錢,米五鬥。而北軍包括九邊重鎮的邊軍每月有米一擔,折銀一兩。看著還行,其實數月、半年不發餉,隻發粟米或者幹脆連糧食都沒有是常有的事情。為此,兵變時常發生,就連當年威震天下的督師袁崇煥都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寧遠兵變可是殺得人頭滾滾。


    可這個千戶所不僅每月按時發放餉銀,居然還有地給軍戶們耕種。進軍營的時候,正趕上秋收,那金燦燦的糧食看的人眼花,恨不得將肚子裏的饞蟲都給勾出來。


    新進士卒們都是苦哈哈出身,官軍中混不下去,便去投靠流賊,跟著流賊是痛快,但隻是一時。說到底,這些人的骨子裏還是農民,攻城掠地、殺人放火遠沒有守著土地來得踏實。


    餉銀和土地,這兩樣誘惑實在是太大了,有了它們,生活才能繼續下去,生命才可以延續下去。


    所以,朱平安此話一出,即使是鬧得最兇的士卒也頓時啞了聲。


    嶽錦峰和一群執法隊隊員兇神惡煞的將最先跑出隊列的十個人拉了出來,徑直按倒在濕漉漉的黃土地上,扒掉褲子就開始用刑。二十軍棍說來不多,可這些執法隊的人卻是不留絲毫情麵,二十棍子下去,十個人的屁股皮開肉綻。


    朱平安招招手,早已準備在一旁的馬夫王帶著一隊穿著白大褂的民壯抬著簡易的擔架跑過來,將是個呲牙咧嘴的士卒抬上,風一般的跑向校場外幾座掛著紅十字標誌的帳篷。


    “都給老子看清楚!”嶽錦峰扯著嗓子喊道:“那是咱們千戶大人體恤,凡是受了傷的兄弟,千戶所負責治療,記得那個紅色的十字標記,那便是咱們千戶所戰時救助所,有了傷病就去那裏報到!明白嗎!”


    看著士卒們好奇的眼神,嶽錦峰冷笑一聲,接著說道:“好教你們知道,咱們朱大人,便是親率百餘精騎衝潰你們流賊大營的主將,賊酋一陣風就是死在大人的手上!”


    士卒們一陣驚唿,看向朱平安的眼神多了些畏懼。但還有三十餘名居中的士卒,抱著膀子圍攏在一名精瘦的中年漢子四周。那漢子雙手背在身後,嘴裏咬著一枚草根,兩隻白多黑少的眼珠滴溜溜的圍著朱平安打轉。


    “大人此言差矣,流賊各自為戰,非是我等戰力孱弱,實在是各部太過混亂。深夜受襲,無大將調動其中,我等士卒無法挽迴敗局。大人勝的實在是僥幸!”


    “大膽,是誰在大放厥詞?”嶽錦峰怒吼。


    朱平安笑著看向那個居中而立的士兵,那人穿著一身破舊的鴛鴦襖,腳上裹著厚厚的白布,穿著一雙草鞋,和普通的流賊士兵的打扮沒什麽不同。兩鬢微有些斑白,隻是一雙掃帚眉毛隨著腳步的移動上下抖動,看起來甚是滑稽。不過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威嚴,以至於四周的士兵不由自主的為他讓來了一條通道。


    朱平安衝著嶽錦峰擺擺手,“無妨,他說的是實話!”


    朱平安看向那漢子,“怎麽稱唿?”


    漢子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禮,“小的仇澤”,神色間不卑不亢。


    “聽起來,你還是不服氣?”


    “大人夜襲,一戰成名,小的自然是佩服。不過,依小的愚見,此次獲勝也不過是大人的運道更好而已!”仇澤的神態很恭敬,但言辭間卻是帶著刺。


    “很好!”朱平安輕輕一躍,從點兵台上跳下,穩穩的站到仇澤的身前。“軍中的事情說來也好辦,既然不服,那便從頭打過!”


    嶽錦峰一愣,“大人……!”


    朱平安揮揮手,“不妨事,兄弟們以後是要並肩作戰的,心中留根刺總是不妥!今天是點兵的好日子,順道便將這檔子事情一並給解決了。”


    張二狗小跑著上來,幫助朱平安解甲,朱平安一麵摘去鐵盔,一麵對仇澤說道:“我看你也是條漢子,醜話說在前邊。當著全軍兄弟的麵,今日你如能勝我,我給你一個百戶的職位。但假如你輸了,又當如何?”


    仇澤一笑:“自然是盡心竭力供大人驅使!”


    “好!”朱平安伸出手掌,和仇澤輕輕一擊,“快人快語,痛快!你想要如何比鬥?”


    “小的挑選十人出來,大人這邊隨意,二十人,三十人都可!”


    “哈哈!本官不占你這便宜,老子也挑十個兄弟,跟你鬥這一場!”朱平安爽朗的大笑。


    雖然語言粗俗,但仇澤和身後的新進士卒卻感到無比的親近,對朱平安的觀感也逐漸好了起來。這位少年千戶大人雖然治軍嚴厲,但似乎並不是個很難接近的人,和以前見過的那些官員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校場中,常年準備的都有木刀木槍,刀刃未開封,槍頭也用白布裹好,以免訓練中傷到士卒。此時,拿過來便可以用。


    嶽錦峰本想參與,但朱平安沒同意,愣是選了包括張二狗在內的十名普通士卒。


    仇澤和手下士卒選了木槍、藤牌、木刀,還選了幾根一丈長的木棍。


    朱平安偷眼看著他們的布陣。仇澤手持長刀在前,兩名木槍兵手持盾牌掩護身後,在後麵,是四名揮舞著長木竿的士卒,中間是兩名木槍手,最後則是兩名手執木刀的士卒,負責守衛側翼和身後。


    朱平安心中不由得一笑,原來如此,這仇澤看來倒是有真才實學,有個老兵的樣子,居然會使這套近戰陣法,而且還有了些自己的變化。


    朱平安在內的十一個人則站成了一排,各執刀槍,靜觀其變。


    隨著嶽錦峰的一聲大喝,仇澤帶人首先殺了上來。


    朱平安手一揮,整排人心領神會,隨即跟隨他的腳步,齊齊向後退卻。節奏、步伐保持一致,雖然退卻但絲毫不亂。


    仇澤一愣,但此時已經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揮舞刀槍,一邊招唿同伴保持陣型,一邊緊追不舍。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朱平安雖然退卻,但走的卻不是一條直線,不時拐上一個彎,這樣一來,仇澤等人想要保持一個整齊的隊形便不是那麽容易了,但仇澤也不是易於之輩,隨即便喝令同伴之間間距擴大,為接敵戰鬥做好準備。


    轉了兩圈之後,周圍看熱鬧的新進士卒便大聲呱噪起來,不住的向著朱平安子弟兵的方針喝倒彩,而嶽錦峰等人僅僅是撇撇嘴,毫不理會。


    看著仇澤的表情越來越不淡定,朱平安的心中一動,就在下一個轉彎的當口,大喝一聲:“三三!”


    原本直線的隊伍頓時分成三個三人的小組,每組兩名刀手,一名槍手,從正麵、左右兩翼向著仇澤的隊伍發動攻擊。


    仇澤的隊伍戰線拉得長,雖然預留了空間,但驟然遇襲,還是有些慌了手腳。


    朱平安的兩個三人小組直接攻擊仇澤隊列的腰部,槍手吸引手執長木竿士卒的注意,兩名刀手從兩翼猛攻他們的下盤。負責保護的木槍手和刀手合適麵對過如此立體式的攻擊,一時間將不知道是該防範槍手,還是刀手,不免有些混亂。這樣一來,仇澤隊列頓時出現了前後脫節的現象。


    仇澤和身後的兩名長槍手,麵對正麵三人小組的攻擊,雖然攻勢淩厲,但卻失去了身後手指長木竿士卒的保護,一時間隻能保持攻擊的姿態,卻不敢深入。


    就在此時,朱平安和張二狗卻突然加入到戰團中,一左一右,從三個小組的縫隙中插了進來,直接撲向仇澤身後的兩名長槍手,不過一個照麵,便將兩人放倒在地。


    接著,兩人不管旁邊的仇澤,又向後殺去,配合兩個三人小組合力將仇澤剩餘的八名士卒圍住,仇澤想要迴援,卻被正麵三人牢牢鎖住,動彈不得。


    接下來的戰鬥就簡單了許多,朱平安和張二狗悍勇無比,貼身插進仇澤隊列中,長木竿、長槍毫無優勢可言,被兩人和其他六名士兵三下五除二的打倒在地。


    轉迴身,朱平安笑吟吟的的看向正在和三人小組廝殺的仇澤,“仇軍頭,還打算孤身對付我們十一個人嗎?”


    張二狗嗬嗬一笑,就準備帶著兩個小組六個人上去解決戰鬥。


    仇澤卻惱羞成怒,一刀蕩開眼前的木槍,一個迴身,撿起地上一把遺落的木刀,雙手舞刀便向朱平安殺過來。


    朱平安攔住躍躍欲試的張二狗等人,腳尖一挑,一麵藤製圓盾到了手中,手執木刀便迎了上去。


    仇澤運刀如風,雙刀將身前三到四尺的空間護得風雨不透,勁風撲麵。饒是嶽錦峰等人也是臉上微微變色。


    而朱平安則是以圓盾護體,手中的木刀勢如千鈞,硬生生的將仇澤的刀網砸開了一個缺口,圓盾稍一用力,便磕飛了仇澤的左手刀。


    仇澤還沒遇到過如此難纏的對手,一時間血貫雙瞳,就連眉角的長眉都飄散開去,散發著濃烈的殺氣,雙手同時按住刀柄,刀鋒向上,一下下的狠劈過來。


    “大人小心,這小子失心瘋了!”嶽錦峰不由得提醒道。


    朱平安一個不小心,手中的木刀被仇澤一下子震飛,仇澤一聲獰笑,挺身又狠狠的劈了下來。


    嶽錦峰等人大驚失色,周圍上千人鴉雀無聲。


    朱平安索性丟掉了手中的圓盾,一個縱身,避開仇澤勢若雷霆的一擊,欺到仇澤的身前,一雙手牢牢的抓住仇澤的雙手手腕,右腿膝蓋閃電般的頂了上來,重重的擊打在仇澤的小腹部。


    仇澤慘唿一聲,丟掉手中的木刀,徑直向後飛出十餘步。


    朱平安悄然落地,看向嘴角沁血,一臉痛苦的仇澤,“說,服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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