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最讓人有安全感的地方,也是最能讓人逃避的好去處。


    迴到家的許多橙,仿若真的天真女兒,拉著爸爸媽媽講了許多鄉間趣事,又炫耀了江家人對她有多好多好,然後開開心心的準備起過年這件大事。


    大掃除,弄年禮,焚香,請福,從大年三十早上開始,許多橙就在家裏煮著香噴噴的年菜,等著表姐和舅舅舅媽登門,往年都是兩家子一起,團團圓圓的過個年。


    然而,等到的卻是一通讓她發冷的電話,舅媽在那頭帶著哭腔道:“橙橙啊,你婷婷姐現在人在醫院呢,你們好好過年,別等我們了,啊~”


    “婷婷姐她……怎麽了?”


    “不知怎麽搞的,在家裏忽然就說不出話了,她急的咬到舌頭,滿嘴的血,嚇得我和你舅舅抱著她直奔醫院跑,剛給急診醫生看好,說傷口不深,給止了血,現在轉到專科了,還在排隊等叫號,我們就不過去了,就這樣,啊~”


    聽著電話掛斷的“嘟嘟”聲,許多橙又趕緊給她媽打電話說這件事,告訴她自己想去趟醫院。


    許媽媽聽完道:“你在家做菜,等你爸爸迴來,我單位剛好下班,直接過去。”


    不管是出力還是出錢,都是她媽媽去比較有效,所以許多橙隻好乖乖的在家,邊關注那邊的動靜,等到天黑透了,許媽媽才疲憊的迴到家,告訴她結果:


    “舌頭的問題不大,就是你姐的病又加重了,再也不能說話,生活上可能更不方便了,以後還要隨時注意她的吞咽功能是否健全,吃飯不能嗆著,否則會有生命危險,醫生還說,緊接而來的就是唿吸衰竭的問題。要做好思想準備。”


    許多橙不知該說什麽,許爸爸幹巴巴的冒出一句“人暫時沒事也是好的”,惹來許媽媽一個白眼,道:“算了。不說這些了,咱一家三口好好吃年夜飯,明天我再過去看看。”


    “明天你去,該托人托人,該給錢給錢。把事情忙完,別耽誤了初二迴老家。”年年迴家給父母拜年,是許爸爸難得堅持的幾個原則之一。


    許媽媽雖然當家多年,但人前從不落老公的麵子,更何況迴老家見公婆這樣的大事,她嗔道:“還用你教,我這點數沒有嗎?”


    許爸爸高興的喝了一口紅酒,又開始遊說自家女兒:“要不你今年也迴老家跟你爺爺奶奶拜年吧?”


    “不行,今年大年初三我要參加同學聚會,這可是一早說好的!”許多橙嘟起嘴。向她老爸抗議,“我為了迴去給爺爺奶奶拜年,年年缺席,好多高中同學都威脅我要跟我絕交了,你好歹讓我去一趟呀,我這都要大學畢業了!”


    許爸爸呐呐的點了點頭,可是喝了杯酒,又不甘心起來:“要不我和你媽拖一天,等你參加完同學聚會?”


    許多橙僵了一下,立馬道:“那你不早說。我以為你們都走了,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初五江楠迴上海,我都說了要跟在他後麵跑行程了。”


    “行了。別老纏著橙橙說這事了,事過不悔懂不懂?”許媽媽管起自家老公,“再說,以後女兒嫁了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大年三十都指不定不跟我們一起過呢。你先適應適應吧!”


    “哎,那可不行,”許爸爸擺起老丈人的譜,“誰要娶我家女兒,必須約法三章,這頭一條,就是要迴我們家過年!”


    “瞧你說的,這都什麽啊,”許媽媽撇撇嘴,表示嫌棄,“女兒嫁人,當然是他們小夫妻倆過得好最重要,你拖什麽後腿,吃菜!”


    許爸爸覺得自己好冤:“我這要求過分嗎?女兒,我這要求過分嗎,啊?”


    想到自己的計劃,這樣的問題,她隻想哭,但是嘴咧了咧,露出的卻是笑容。


    害的她爸又被她媽捶了一拳。


    年夜飯後,照例是熱熱鬧鬧的春晚,許爸爸邊看節目邊給老家人打電話,先嚷著一串吉利話拜年,接著便絮絮叨叨的約大夥兒正月裏出來喝酒吃飯聚一聚。


    許多橙把碗洗完,前腳進了自己房間,後腳許媽媽就跟進來了,手上端了個匣子,隨手帶上門道:“女兒,你今天情緒不對啊,跟媽說說,什麽事?”


    許多橙握著鼠標的手一緊:“能有什麽啊,還不是擔心我姐,舅舅他們還在醫院吧?”


    許媽媽歎了口氣:“在,你姐情況這麽嚴重,肯定還要住院觀察幾天。”


    “……我還給煮了她愛吃的蟹黃獅子頭。”


    “放心,明天媽一早就帶給她,”許媽媽伸手攬過女兒,放下手中的匣子,又道,“來,看看這個,你外婆當初留給我的老首飾,你喜歡哪個?”


    這個螺鈿工藝的首飾盒,許多橙自然是見過的,應該說,它是她媽媽最寶貝的東西了,她媽曾放言說,不到她閉眼那一刻,絕對不會傳給她這個女兒的,這是怎麽了?


    許媽媽見女兒沒動靜,幹脆自己在首飾盒裏挑揀起來:“我看看,這個白玉鐲子是一對,你外婆說要給你留著當嫁妝來著,得留著,這個銀項圈也留著吧,不值錢,而且你滿百日戴過,這個金釵……雖然是好東西,不過估計你也用不著,就拿去當掉吧,還有……”


    等等,她剛才聽到了什麽:“當,為什麽要拿去當掉?”


    “剛才你爸在,我沒說,”許媽媽苦笑,“你舅媽又開口問我借錢了,還挺多。”


    “那就借啊,爸剛才不也說,該給錢就給嗎?”


    許媽媽見女兒果真不懂,覺得自己今天特意過來說這事,是來對了:“有些話呢,早兩年媽肯定是不會說的,不過你如今也到了談對象的年紀,江楠條件又好,有些道理媽就帶著說給你聽聽。


    這家裏雖說我能做主,但是家裏的錢,不止是我的,還是你和你爸的,你爸信任我,我當然也要體諒他,所以就算我想貼補娘家,也得有個度,緊也要先緊自己。


    再說這些首飾,是你外婆留給我的,現在拿出去當了,湊錢給她孫女治病,想來她也不會怪我。”


    她媽這樣周全的人,怎麽就生了她這麽個不省心的女兒呢,許多橙吸了吸鼻子,故意打岔道:“媽,我都跟你說了,我這還沒答應江楠呢!”


    對此,許媽媽全然不放在心上:“父母都見了,早晚的事,不過你拿捏他一下也好,反正你過了年也才二十一,不用著急。好了,繼續說首飾的事,女兒你還想要哪個?”


    “媽你看著辦好了,我都可以,婷婷姐還在醫院等著錢用,要不把貴的都賣了吧。”


    “乖女兒,”許媽媽撓撓她的頭發,把匣子收起來,“這事兒別告訴你爸,啊?”


    許多橙眯著眼點點頭:“曉得啦。”


    雖然一家子打起精神守歲過年,但總的來說,這個年過得挺沒滋沒味,大年初一,許媽媽在外奔波了一天,初二許爸爸又趕著收拾東西,奔向迴老家的旅程。


    許多橙把老爸老媽送上車,就去了宋曉婷住的醫院,病房外舅媽正抹著眼淚,安靜的聽醫生說著話,間或點一下頭,軟弱,蒼老,而無助。


    直到醫生走了,她都沒注意到許多橙,就這樣呆呆的坐在那裏,眼神空洞。許多橙走到她身邊坐下,輕輕喊了一聲:“舅媽。”


    她像是被嚇著了,肩膀哆嗦了一下,才轉過頭來,嘴張了張,眼淚跟著就落了下來:“橙橙,你婷婷姐她……不好了啊……”


    許多橙伸手抱住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低頭看到她腳邊的麵盆裏,裏麵都是髒衣服:“舅媽,你坐會兒,我去幫你把衣服洗了吧。”


    “不用不用,哪兒用得著你幫舅媽洗衣服,”舅媽趕緊推拒,伸手抱起麵盆,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淚,“你進去陪你姐吧,你們從小就好,你說的話,她肯定聽,讓她……多吃點,啊~”說完,也不管許多橙的反應,腳下打顫著走了。


    許多橙望著舅媽蹣跚的背影,想起剛才離別時,媽媽健步如飛的樣子,俏粉色的大衣擺隨風飄起,仿佛蝶舞翩翩,那麽的年輕,那麽的充滿生氣。


    所以,她的決定是對的吧?她的決定才是對的吧?


    推開病房的門,許多橙很想衝動的問一問表姐,當初咬著牙說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事到如今,她後悔了嗎?


    可是,病房裏,宋曉婷一動不動的閉著眼睛躺在那裏,瘦弱的身軀上打著吊針,綁著儀器,了無生氣。


    許多橙張了張口,竟不敢說話,伸出手慢慢的摸向宋曉婷的臉,觸及到溫熱的鼻息,才大喘了一口氣。


    宋曉婷感覺到身邊有人,慢慢睜開眼睛,看到是她來了,扯扯嘴角,想扯出個笑容,卻不小心牽扯到舌頭上的傷口,疼得流下了眼淚:“啊,啊哇——”


    許多橙再也忍不住了,趴到她床頭痛哭:“姐,姐,姐啊……”


    姐姐啊,就算你這麽堅強,這麽努力的活著,又怎樣呢,又怎樣呢?


    病痛還是這樣無情;


    親人還是這樣難過;


    生活還是這樣的不盡人意;


    我們還是破不開這迷局和絕境。


    所以,不如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幹脆點,利落點,放父母一條生路,也給自己一個,痛快的結局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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