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這是他對康斯坦丁說的最後一句話。  **  小眉星丹朱市,王城內。  今天下雨,別枝難得有心情親手溫了一壺綠蟻酒。  正想著這樣的天景,理應有故人來同飲,乘興而至,興盡而歸。  就是不知該去邀請哪一位。  別枝看向了窗外細如珠線的雨絲,心神就忽的一動。  有人來了。  氣息陌生又熟悉。  起初這人還遠遠的,剛入了王宮,後來就越發逼近。  別枝沒有通知親衛,甚至告訴他們無需阻攔。  因為他已經知道來者是誰。  片刻後,敲門聲響起。  “請進。”  話音落下,無風,門訇然中開。  加文從門外走了進來,他沒撐傘,外麵在下雨,身上卻沒有一絲水汽。  與此相對的是他的麵容。冷冽的如同數九寒冬。  綠蟻酒等到了這位從遠方來的故人。  別枝的手指在虛空中一點,盛著綠蟻酒的酒杯落在了一邊的案頭。  他微笑著說,“請坐。神官現在不是應該在聖山嗎,為何突然造訪?”  “我已經不是神官。”加文平靜地迴答,然後直截了當地從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拍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枚菱形的令牌,由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正麵是圖靈家族的家徽,背麵是一個人的名字以及一枚小小的指印。  那是尚且年幼的別夢寒的指紋。  別枝臉上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住了。  他睜開了銀色的眼眸,盯住了加文的臉,神情複雜。  加文不曾迴避他的目光,坦言道:“先生說,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可以來找你。”  一層屏障緩緩升起,將這裏同外界隔絕。  別枝張開了自己的聖域。  他發出一聲歎息,在加文的對麵坐下,道:“說吧。”  加文的聲音沙啞。  “曆史上有沒有蟲族幼崽不能成功破殼的情況?這種情況下如何處理。”  別枝的眉擰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死胎嗎?哪怕科技已經發展到現在的地步,這種情況依然無解,哪怕是孤亦不能……”  所謂的死胎,指的就是蛋從孕育出的時候就已經死去的情況。  從它降落於世的那一刻起,裏麵孕育的生命已經消亡。  別枝緩慢斟酌著字眼,他看見對方眼裏的星火像是缺了燃料的煤油燈一樣,熄了。  他的心不免跟著微微一疼。  別枝思考了許久,迴答:“不過,孤似乎知道一個特例。”  說是似乎,是因為別枝也隻是道聽途說而已,他自己並未求證。  他怕加文如果真的朝這個方向努力,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然而他更怕對方身上的那股死寂。  一百四十年前,他的生父坐化前夕,天人五衰,無欲無求,也是同樣的死寂。  哪怕是一場空,也總比毫無希望好吧?  “嵐初歲是嵐封唯一的孫輩,降生於四百年前,按道理說許多年前就該出生,但一直到三十年前才孵化出。”  “有傳言說嵐初歲生下來時也是一枚死胎。至於這四百年的時間發生了什麽,孤並不清楚……但孤可以幫你問一問。”  但是到底有沒有結果,別枝心裏也沒有底。  加文的聲音多了一絲顫音:“好。”  如果別枝問不出什麽,那他就日後親自去問。嵐初歲不知道,那就去找嵐如星,如果無人肯透露,那就打到心悅誠服,定要問出個結果。  加文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他無比嚴肅地詢問著:“第二件事,我想知道,有什麽方法,能讓我十年之內到聖階。”  這一次,別枝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你為何如此好高騖遠?”他在沉默片刻後站了起來,臉上莫名多了一點恨鐵不成鋼的怒容,“急功近利,這哪是修行的道理?十年,多少人十年還不夠前進半步!你卻妄圖一步登天。”  加文沒有反駁他,隻是很認真的詢問,“真的沒有辦法嗎?十年不行的話,十一年也行。”  “……做什麽夢呢!”別枝無語凝噎,“你想幹什麽?”  說完,他抓起了一邊的酒杯“咕嚕咕嚕”灌了一口,消消火。  加文:“我想弑神。”  聽聞此語,別枝嘴裏含著的半口酒頓時如同瀑布噴薄而出。  “——?!”  這位三百多歲的王內心受到了強烈震撼,懷疑自己兒子的兒子腦子是出了問題。  “不是康斯坦丁,我想殺奧古斯都。”  是赫侖·奧古斯都。赫侖,又被稱作“海倫娜”。  祂是傳聞中帝國的光明神,性別不可考,不知年歲,在曆史上從也未現世過,一直屬於神話傳說。  康斯坦丁說了很多,加文聽清了一點,“奧古斯都”給除夕下了毒,所以元宵才會如此孱弱。  既然康斯坦丁都存在,那自然也存在奧古斯都。  他不知道奧古斯都的樣子,也不知道奧古斯都身在何處,但是無論天涯海角,他必定會找到他。  然後殺了他。  一個連他都打不過的人,竟然試圖弑神。  別枝意外之外,更多的卻是不解。  “你為什麽想殺奧古斯都?”  總不可能是因為,加文是康斯坦丁的狂熱信徒,然後要為他的神明殺了傳聞中的敵人吧?  “因為他殺了我的孩子。”  “……?!”  你的孩子不是在隨秋冬那裏嗎?別枝怔然。  “你的孩子是誰?”  “元宵。”  “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是誰?”  “除夕。”  “除夕是誰?”  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困難,加文思考了許久,低聲迴答道,“我愛的人。”  “他人在哪?”別枝皺著眉詢問。  “沒了。”  別枝的臉上有了一瞬間的愕然,“抱歉……”  “沒關係。”加文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因此臉上滿是平靜,“所以,有辦法嗎?”  別枝沉默許久。  不遠處,溫酒的爐火用沉香木輕輕燒著,室內香氣四溢。  “……以你的速度,最遲百年內,有望聖階。”他的內心很是猶豫。  “一百年太久。”他多等一刻都覺得難受。  別枝眉間緊蹙,“你不覺得你的想法很幼稚,也很可笑嗎?”  窗外的雨依然在下,天空卻突然響起了一道驚雷,於是原本要停歇的雨變的更大了,嘩啦啦地打在了窗沿上。  加文盯住了別枝的臉,“一個父親,想給自己的孩子報仇。很可笑嗎?”  他的表情正在告訴別枝,他是真的很認真的在思考。  不可笑。  別枝也是沒了孩子的父親,所以他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必定要攻破人類帝國的皇宮,讓戰火燒過每一寸土壤,以鮮血和戰爭來平息他亙古不絕的恨意。  “哪怕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是。”  “哪怕你甚至死在中途?”  聽到別枝的話,加文卻突然笑了起來。  “我都死過一次了。又何懼再死一次?”  他本來該死於很多年前的那個十八歲的春天。  那裏沒有除夕,沒有宋少羽,沒有很多人,隻有父親林恩和一具屬於他的病弱的軀殼。  人活著是為了一口氣,一點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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