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今之計,看來隻能與那人聯手了。


    思及此,蕭紅珠的心下又湧起了幾分煩躁。


    當初若是一路北上,隻怕這時候她早已拉起一幹人馬,與她的皇兄在國內一爭長短了,又怎會落到如此窘境?如今她手中的兵馬槍械已是她最後的依仗,若是連這點依仗也沒了,她簡直不敢想會怎樣。


    所幸的是,那個人派來的使者,讓她這幾年的逃亡之路終於有了一線曙光。


    那一刻,那個使者的話語在蕭紅珠的心頭浮起,牽動起她異樣的情緒。


    “……殿下若一直在這裏耗下去,總有一天會將手上精銳耗盡。到得那時,殿下又當如何?當真要做一個女商人,最後嫁個男人了此殘生?”


    “……殿下所求者,不過是返迴故土、重整旗鼓;我主所求與殿下相同,亦不過是叛出大漢,謀一海島自立為國。殿下與我主若能合力,則殿下壯誌將酬,我主大事可成,殿下何樂而不為呢?”


    “……我主早已謀好了局,時機亦已敲定,如今就差殿下點頭了,殿下,可莫要失卻良機啊……”


    那使者說著一口儒雅的姑蘇官話,明麵兒上的身份乃是珠寶商,且此人所言亦真有些商人味道,三兩句話便將本利算了個清楚。


    金阿大與安國師皆認為,這筆買賣他們並不吃虧。他二人話中未盡之意,蕭紅珠卻是心知肚明。以她目前的這點兒力量,人家能看得上她是她的運氣。


    這般想著,蕭紅珠的臉色便越發陰沉了起來,她調轉視線,看向方才盧悠凝視的方向,驀地唇角一勾。


    “賤婢,去,把前頭那些雜草拔了。”蕭紅珠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寒鴉的音色,冷得徹骨,而她纖長的手指指出的方向。正是牆角的那一叢迎春。


    “是。”盧悠低低地應諾了一聲,垂下的眼睛裏,是一片死灰般的顏色。


    現在的她,在聽到蕭紅珠叫她“賤婢”的時候。居然覺得歡喜。以及。鬆了一口氣。


    賤婢,這是蕭紅珠心情尚佳時對她的稱唿,若是蕭紅珠心情不好。盧悠便會被冠以“盧大姑娘”的稱謂。


    在那個時候,盧悠的腿,通常都會被砍下來一截。


    不多的一截,也就三指寬的樣子,有時是左腿,有時是右腿。


    從最開始的痛不欲生,到後來的麻木乃至於慶幸,盧悠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


    她隻知道,現在她還活著,雖然兩條腿隻剩下了膝蓋以上的部分,走路亦必須依靠拐杖,可至少她還活著。


    隻要能活著,便足夠了。


    如今的盧悠,也隻剩下了這一點點卑微的願望。


    蕭紅珠大約也是不希望她早死的罷。或者說,蕭紅朱是想留著她的命,繼續羞辱玩弄,借此取樂。


    這大約是盧悠活著的唯一價值了。


    可是,她並不敢將希望寄托在這一點價值上。她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有更大的作用。


    所以,她從不會去激怒這位公主,亦始終表現得逆來順受。這些年來,她在那些黑甲兵的身下苟延殘喘,在切骨之痛與無窮無盡的折辱之下接續起每一次唿吸。她知道,她必須將撫遠侯府的尊嚴,將盧氏一族的榮耀踩在足底,才可能有機會活下去。


    活下去,是她這些年來唯一的信念。


    因為她相信,她絕不會一直這樣活著。


    憑盧悠對蕭紅珠的了解,她堅信她一定會有活命的機會,隻要蕭紅珠覺得她還有用,她就能為自己找出逃出生天的辦法。


    所以,在聽到蕭紅珠喚她“賤婢”時,她會覺得欣喜。


    心情尚好的蕭紅珠,於盧悠而言,便是生存的保障。


    她一麵想著,一麵轉過身體,向著牆角的方向爬了過去。


    在蕭紅珠麵前,盧悠是沒有使用拐杖的權力的。


    她隻能爬。


    靠著手肘以及剩下的那一部分殘腿的力量,慢慢地往前爬,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現在的盧悠已經掌握到蕭紅珠的喜好了,往往能夠爬得讓蕭紅珠笑出聲來。


    到那個時候,蕭紅珠大概便會放過她了罷。


    那麽,今天這一天,她也算是熬過去了……吧。


    盧悠一麵咬牙撐起身子,一麵用一種蟲子蠕動般的怪異姿勢,一點一點爬到了那叢迎春花前。


    細弱的花朵在風裏微微地點著頭,鵝黃的笑靨,明媚的、嬌豔的,像是少女翻飛的裙裾。


    盧悠死灰般的眸子裏,浮起一絲極淺的波瀾。


    許多年前,她記得她也曾有過這樣的嬌豔與明媚。那個時候,她的腿還在,她的父兄還在,所有愛她寵她的親人也都在,尤其是她的娘親,曾經那樣溫柔地疼愛著她的娘親,那時候也還在……


    盧悠死死咬住了牙關。


    不可以再往下想了。


    她必須將自己從這些迴憶裏抽離出來。唯有如此,她才能繼續活下去。


    她咬住舌尖,伸手拉住花朵細細的長莖,用盡全力將迎春花連根拔起,牢牢地攥在了手中。


    “好!”蕭紅珠帶笑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聽得出來,她的情緒相當不錯。


    盧悠艱難地轉了個方向,全身匍匐於地,唯兩手托著花枝高高舉起,語聲卑微而謙恭:“尊敬的殿下,婢子該如何處置這把雜草?”


    “扔了吧。”蕭紅珠淡淡地說了一句,旋即便轉身離開了遊廊,輕快敏捷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漸至無聲。


    庭院裏恢複了方才的安靜,東風拂過荒蕪的雜草,拂過盧悠手中殘損的花枝,以及她不複細嫩的手指。她匍匐於地,仍舊維持著方才的姿勢,直到再也聽不到蕭紅珠的腳步聲,才緩緩直起身體,麵無表情地將迎春花丟在了一旁,複又以手肘撐地,爬迴到了石階前。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隨後,一雙穿著薄底靴的女子的腳,出現在了盧悠的眼前。


    盧悠抬起頭來看向來人,眼中迸出一星喜悅:“姑娘來了。”她的臉上含著怯懦而討好的笑,語氣恭敬而細弱。


    來人是個女子,膚色白皙,雙眼細長,她是蕭紅珠身邊八名女衛之一,名字叫做阿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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