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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瑩的顫抖一下子停住了。


    她的身體還維持著伏地的姿勢,甚至就連她凹陷的眼睛,都還保持著方才怒視傅庚的模樣。


    那一瞬間,她就像是被那冰冷的話語凍成了石頭,失去了一切表情與感覺。


    傅庚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所以,你的紹兒在去年初被叛軍射殺,當場斃命。”他忍不住語氣裏的快意,說到後來,幾乎就要放聲大笑。


    “闔族俱滅、身後無依,你盧家也有今天,你許是從未想過吧?”傅庚終於笑出了聲來。


    隻是,他的笑聲聽在盧瑩耳中,卻比鬼哭還要淒厲。


    “身首異處、斷子絕孫。如何?我待你總不算薄。”笑聲戛然而止,傅庚的話語堅澀冷硬,如鋼刀刮骨。


    盧瑩的臉上漸漸浮起了一個表情。


    她像是想要哭。


    然而,她的雙眼早已幹涸如荒漠,流不出一滴眼淚。她隻能拚命地張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她的眼角迅速開裂,血絲沿著縱橫的皺紋滲落而下,刹時間,她的臉扭曲得不成人形,她緊咬的牙關早已刺破舌尖,鮮紅的血流過唇角,滴落在地麵上。


    她忽然“霍霍”地叫了起來,那聲音既不似哭,亦不似笑。


    她一麵叫著,一麵拚命捶打撓摳著堅硬的地麵,斷裂的指甲嵌進肉裏,指尖一片血肉模糊。她似是毫無知覺,仍是不停地捶打著,那“霍霍”的叫聲與指甲刮過石頭的聲響,直叫人頭皮發緊。


    行舟忍不住再向後退了一步。


    他一直守在牢房外,裏麵的對話聲他並不聽見。然而,盧瑩此刻的樣子,卻讓他後背發寒,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傅庚直身而起,站在離盧瑩不遠處。仔細地觀察著她的表情,像是想要弄明白她要說什麽,又像是想要將她此刻如惡鬼般的情狀刻印在心底。


    那一刻,他的眼中沒有一絲表情。看向盧瑩的眼神便像是在看一條狗。


    “來人。”他驀地喚了一聲。


    那獄卒立刻從轉角處踅摸了過來,頭垂得低低地,小心地道:“小的在,大人有何吩咐?”


    “留一命上法場即可。”傅庚的聲音清朗溫和,如同春風。


    這悅耳的聲音卻讓獄卒忍不住渾身一抖。


    一般說來。刑部大牢的犯人上法場前是不會再用刑的。盧瑩乃是當年謀害傅探花元配夫人的真兇,早定下了七日後問斬。可是,看傅探花這意思,卻是要他們繼續動刑,隻要問斬當天人還留一口氣便可。


    獄卒吞了口唾沫,方才小心翼翼地道:“是,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照辦。”


    傅庚淡淡一笑,複又以下頜點了點盧瑩,淡聲道:“先廢了她的手。腿也廢了,免得她弄死了自己。”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殺頭飯,以泔水代之。”


    獄卒心底裏再次抖了一抖。


    這得是有多大的仇恨,連死囚臨刑前的最後一頓飯都隻許給泔水。


    他忍不住抬頭看了傅庚一眼,卻見這位太子少師麵無表情,渾身的氣息卻十分陰沉,隻這般看上一眼,便能叫人心膽俱裂。


    “是,大人。”獄卒抑住心底的顫抖。應了一聲,頭垂得幾乎貼到了地麵。


    傅庚最後看了盧瑩一眼,便頭也不迴地轉出了甬道,玄色的袍袖在燈火下晃了幾晃。很快便撲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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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秀的旨意雖仍未下,溫國公府已是一片暗流湧動。


    孟沅與孟漌最近成了府中常客,裴氏甚至專門撥了一間院子,單叫她姐妹二人居住,看起來,她很有將這姐妹二人培養成固寵幫手的打算。


    傅珺對這些卻全無興趣。


    九月廿一。盧瑩問斬。


    傅珺不曾去法場觀刑,而是將自己關在臨清閣的一間靜室中,安靜地抄了一天的佛經。


    王氏的在天之靈,想必終能安然了罷。


    雖然這公正來得遲了些,然而它到底還是來了,罪者伏誅,逝者洗冤,而身為生者的傅珺,卻不知該如何排解此刻的心緒。


    除了一字一句抄寫經文,她想不出她能在這一天做些什麽。


    她是無神論者,前世的她唯一信仰的便是法律。即便經曆了/靈/魂/穿/越這樣的事,也仍然無法抹去她畢生的信仰。然而此時此刻,她多麽希望她抄寫的這些經文,能夠將她心裏的內疚與釋然,盡數告知那個早已遠去的身影,讓她的靈魂得以安息。


    她伏在靜室的小書桌上,凝神抄寫經文。大袖衫垂落在跽坐的錦褥邊緣,柔潤的筆尖浸滿墨汁,起落之間,她的心似亦跟著沉靜如水。


    西風自槅扇外透進屋中,有木樨的香氣,隨風輕送。


    驀地,一雙手輕輕覆了上來,寬大溫暖的手掌合握於傅珺的手上,隨後,她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在這裏。”孟淵從後擁住她,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頂,口中唿出的熱氣拂起她的幾根發絲,有些癢癢的。


    “嗯。”傅珺輕輕應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她覺得累極了。


    許久許久以來,她一直都在拚命前行,向著那個既定的目標,向著她對自己、對王氏許下的承諾,努力地往前走著。


    她放棄了許多,也隱忍了許久。


    她不想說她走得艱難。


    雖然事實上,她走得的確艱辛。


    她沒有可以依傍的力量。她要對付的人太強大、太有權勢,就算她有個同行的父親,然傅庚選擇的路比她還要艱難百倍。


    此刻迴首,傅珺甚至不知道他們父女是如何堅持著走下來的。要扳倒如此強勁的對手,還要符合這個時代的道統大義,即使身邊有所助力,他們也必須用盡全力,甚至不惜拿生命作賭。


    而今,目標已然達成,傅珺便有了一種虛脫般的疲倦感。


    盧瑩伏誅或許隻是誘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她的身邊,終於有了一個可以依傍的人。


    靠在孟淵的懷抱裏,疲倦的感覺鋪天蓋地,瞬間便將傅珺卷入了其中。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身後懷抱的熱力與溫暖,感受著他掌心的薄繭,還有他唿出的陣陣熱氣。她的心裏,漸漸生出了一股暖意,就像是溫泉自泉眼裏汩汩湧出,一波一波漫上了她的四肢百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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