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香的指甲深深嵌進了肉裏。


    憑什麽她就要受這樣的苦?


    如果當初那人不來設計於她,至少在侯府的莊子上,她還有機會尋個人嫁掉,也或許還有機會翻盤重來,再入侯府。


    可是,那個人將一切都毀了!


    在窯子裏被灌了藥的當晚,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她當時就對自己發過誓,總有一天,她要讓害她的人嚐遍痛苦,遭受百倍的報應。


    後來,她遇見了康保義,又見到了那個貴人。


    那個貴人替她安排了新的身份,她不再是盈香,而是孤身來京尋親的孀婦。那個人甚至還給了她安家的錢,賞了她貴重的首飾。


    而當知曉那個貴人的身份時,盈香就有了隱約的預感。所以她才會提前結識了那個守城的小旗,舍了自己的身子去勾引他,背著所有人暗裏與之往來。


    事實證明,這條後路她留對了。而她的隱約預感亦沒有錯。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那個人設下的局。


    她成了那人手裏的棋子,或生或死,不過就在那人一念之間。


    如今她已經逃無可逃,傅珺找到了她,還有一群兇神惡煞似的人將她看押了起來。她已經注定一死。


    可是,那個害她的人也別想過好日子!


    她今日所受之苦,定也要讓那個人嚐嚐。


    盈香的嘴角又神經質地抽搐了起來,臉上卻綻出了一抹詭異的笑。


    她還留了些傍身的東西呢,這些東西可不是白留的,現在也好拿出來見人了。


    她想看看,那個高高在上、華貴萬千的人,有一朝也如她這卑微的人一般,被人灌藥,日日被人鞭打、淩辱,那情景想必一定很有趣……


    盈香嗬嗬笑了起來。


    她扭曲的臉上滿是怨毒,雙頰因亢奮而布滿潮紅:“讓她嚐一嚐我受的苦。讓她嚐一嚐,讓她嚐一嚐……”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雙眼睛亮得怕人。


    傅珺注意到,盈香又用了“我”這個自稱。


    傅珺十分仔細地打量了盈香兩眼。又看了看孟淵。


    孟淵溫和地點了點頭,拍了一下手。


    一個師爺模樣的人便從隔壁房間裏走了出來。


    “盈香,你跟著這個人去吧,將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還有你藏在那一處的東西。也一並交給這個人。待一切弄完,你就可以洗個澡再換身衣服了,還能好好吃頓飯。這裏這樣髒,你一定過得不舒服吧。我都叫人安排好了。”


    傅珺說話的聲音十分柔和,輕緩的語調中帶著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盈香眼中的怨毒漸淡,神情終於平和了下來。她跪坐在地上向傅珺躬了躬身:“婢子謝姑娘。”


    傅珺的眉尖微微蹙起。


    盈香的表現,好像有一點輕微的人格分裂跡像。當她用“婢子”自稱時,她是平和的、清醒的,是一個安份的婢仆;而當她用“我”自稱時,她會顯得激動、暴躁或憤怒。


    現在。她又迴複到了那個安份的盈香。


    這也很好理解。一個在驚恐中躲藏多年之人,心理上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問題。盈香的情況並不算很糟,至少她還留存著基本的理智。


    傅珺讓她迴到了正常的狀態下,這種狀態下的盈香會成為一個配合的證人,向主審官提供一切所知信息。


    楚刃上前去拉盈香,她很順從地站了起來,還向著傅珺福了福身,態度十分恭謹,又向沈媽媽福了一福,語聲輕柔地道:“媽媽保重。”


    此刻的她。看上去又像是個富貴門庭裏出來的丫鬟,禮數居然一分不差。


    沈媽媽紅著一雙眼睛,恨恨地盯著她未說話。楚刃便將盈香帶了下去,那個師爺也跟著一起走了。


    房間裏忽然安靜了下來。


    傅珺轉首望向窗外。


    雨還在下。天色越發陰沉。一陣風過,幾絲雨線隨風拂了進來,在她的臉上落下幾許冰涼。


    傅珺的心裏有些怔忡。


    今天她就是來拿口供的。現在事情已畢,十分順利,她應該感到輕鬆才是。


    可是,她並沒覺得輕鬆。反倒更為壓抑與沉重。


    她緩緩行至窗前,望著漫天的雨絲出神。驀地,手邊傳來了一陣暖意。


    傅珺迴首垂眸,卻見手邊多出了一隻鏤銀瑞獸手爐。一隻修長好看的手,正托在手爐的底部。


    “天冷,拿著吧。”宛若斜陽簫鼓般的聲線,緩緩落進傅珺的耳畔。


    傅珺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孟淵。


    他亦正望著她,眸光細碎如月華傾瀉,明明極冷,卻又溫和如春時良夜。


    傅珺的心裏生出一絲異樣。


    她輕輕地捧起了手爐。


    手爐的溫度剛剛好,唯有底部微熱。


    那是他掌心的溫度。


    傅珺驀地覺得,這手爐燙得有些拿不住了。


    她向著窗邊又移開了一步,耳畔卻響起他的聲音:“窗口冷,站進來些。”


    依舊是溫和的簫鼓聲線,也依舊是命令式的語氣。


    傅珺略略低頭,她的兩隻腳已經很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多謝你。”想了許久,她似是也隻有這三個字可說。


    “不必。”他溫和地道,複又看了一眼正盯著這裏的沈媽媽並涉江,終是向旁挪開了幾步。


    他還有一件事要與傅珺說。那也是傅珺請他幫忙查的。


    “我一直在查那個案子。”孟淵說道,語音又比方才低沉了些,“此次為了將康保義並汪貴抓出來,我手下的人跑了不少地方,結果在陝西、湖南這兩地又發現了三起相似的夫婦雙亡三屍案。你確實未說錯,此非孤案。”


    傅珺轉眸看著他,神情漸有微肅。


    自田莊三屍案之後,她便請孟淵幫忙在全國查找,看還有沒有類似的案件,結果不出她所料,果然還有相似案件。


    “你的人可拿到仵作的報告了麽?有沒有關於指甲的描述?”傅珺壓低了聲音問道。


    “確實有。”孟淵的語調十分沉肅,“陝西的兩起案件皆是女屍的指甲被剪短了,湖南的那一起則未有記錄。”


    “陝西麽?”傅珺喃喃地道,心念微轉,“你發現的這三起案子報上來時並非兇案吧?”


    “是。”孟淵道,“陝西的兩起一為溺水、一為病故;湖南的那一起報的是失足落崖。”


    聽了這個答案,傅珺對心裏的那個想法又確定了一些:“我鬥膽猜一猜,陝西的這兩起事故之所以會有仵作的查驗,會不會是因鎮東侯之故?”


    孟淵抬眸看了傅珺一眼,宛若淬了冰的眸光在這一瞬間又變得細碎了起來,如春夜月華。


    她真是他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子。


    不對,應該說,她是他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就憑了一句話,便能斷出此事的大致走向。他想,整個大漢朝也未必能找出一個這樣的人來。在她的麵前,便是最老練的刑名高手亦要甘拜下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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