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公子。”傅珺依著小廝的規矩向他揖禮,孟淵卻側身避開了。


    “委屈你了。”他很想這樣說,又或者安慰她“一會上了車便沒人看著了”。


    可是,這些話在他的口邊繞了個來迴,最終卻變成了兩個字“走吧”。


    這話說出口,孟淵便愣了一下。


    怎麽說出這句話來了?他明明想說的不是這些。


    孟淵緊緊抿起了嘴唇。


    傅珺卻立刻行至他的身後,如同真正的小廝一樣垂首站著,隻用輕快的語氣說了一聲:“小的跟著公子爺。”


    她看上去很歡喜,簡直就是神采飛揚。


    孟淵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地好了起來。


    他自然地勾起了唇角,未再多言,隻帶著她徑自出了院門,踏上了停在山莊外的一駕騾車。


    這騾車乃是由四匹皮毛黑亮的健騾拉著的,腳程十分迅捷。趕車的便是孟淵的那個長隨,傅珺記得他叫吳鉤。此時他也換了一身普通隨從的打扮,另還有兩、三個侍衛跟隨著,一行人直往田莊而去。


    騾車行駛了好長一段時間,車廂中還是一片沉默。


    吳鉤側耳聽了聽,忍不住便想要搖頭。


    他家主子也真是的,就算平常再不愛說話,今兒那也得改一改/性/子啊。本來臉上那道疤就挺嚇人的,不說話的時候更嚇人。也不知道那位傅四姑娘能不能被嚇出病來?


    不過,傅四姑娘為何要扮作小廝呢?有什麽理由呢?


    吳鉤想著想著,腦袋又歪到一邊兒去了。


    其實,車廂中的傅珺還是頗自在的。


    她半靠在壁板上,身後是孟淵替她安好的青州棉大迎枕,腿上還蓋著他替她備的灰鼠毛的氅衣,他甚至還替她準備了手爐子。雖然沒有丫鬟跟著,但種種安排妥當之處,卻是一絲不差。


    傅珺忽然覺得,這不像是查案。倒真像是郊遊。


    她抬起眼睛,不著痕跡了看了一眼孟淵。


    孟淵坐在車廂的角落,腰背挺直,臉朝著車窗。神色十分平靜。


    真是很美好的側顏。傅珺在心裏感歎了一句。


    寬寬的額頭,鼻梁高挺,唇抿得緊緊的,線條優美,下頜處還有一個很淺的凹坑。窗外的陽光半灑在他的臉上。為這張冷峻的臉添上了一抹柔光。


    傅珺忽然想起,在山道之上,他就這樣走在她的身側。崖外是千樹新綠,而他的臉便映在初春的陽光下,柔和而溫暖。


    傅珺捏了捏手裏的手爐,移開了視線。


    “你可還有什麽想問的?”孟淵驀地說道。


    不知何故,他的聲音微有些暗啞。


    傅珺一下子轉過了心神。


    她確實有好些事情想要知道。隻是,現在這個場合,也不知能不能問得詳細些。


    傅珺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轉向了車外。那幾個侍衛就跟在車旁。


    “但說無妨。都是我的人。”孟淵沉若簫鼓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傅珺怔了一怔。


    這人是會讀心術不成?


    不過,既然他說沒問題。那正好,也可以叫他幫著解個惑。


    傅珺便斟酌了一下詞句,問道:“那個聯調司的官員,是因公返京麽?”


    她問得隱晦,並沒涉及具體的內容。


    這個問題,孟淵應該是能夠迴答的吧。


    “是。”孟淵迴答得很幹脆,“他身懷秘令,還帶迴了重要證物。”


    這迴答未出傅珺所料。


    “他攜帶的東西沒找到?”傅珺又問道。


    依舊是籠統的提問,隻針對案件,並不涉及聯調司的公務。


    孟淵忍不住有些欣賞起來。


    她真的是非常聰明。


    “沒錯。東西丟了。”


    他盡量將語氣放得緩一些。


    “會不會是路上弄丟的?”傅珺提出了一種可能。


    孟淵搖頭:“絕無可能。聯調司有特殊的聯絡方式。從他死的前一天傳過來的消息看,東西還在身上。但他死後,東西也沒了。”


    傅珺沉吟了一會,又問道:“屍身上可有異樣?”


    孟淵的神色有些古怪。


    若不是他知她甚多。隻怕他要被她問的問題嚇一跳。


    他向她看了一眼。


    即便是說出“屍身”這樣的字眼來,她的態度卻一點未見異常。那樣的自然而然,就好象她天生就是做這一行的。


    而她雖然抹黃了臉,可她的眸子仍是澄澈若秋水,那兩脈清波此刻便凝在他的臉上。


    “過一會,你可以看到。”孟淵好半天後才說道。


    傅珺微怔。隨後便是一陣狂喜,頰邊浮上一絲笑意。


    孟淵從沒見過任何一個人會在聽到這句話時,能夠歡喜成這樣。


    孟淵的長眉又蹙了起來。


    他還是搞不懂她的腦袋裏整天都在想些什麽。


    不過,這也無妨。


    總歸他護著她。便是她要去做再古怪、再危險的事情,他隻要護著她,便也可以安心了。


    隻是,有件事還是要提醒她一下。


    “你隻能看女的。”孟淵有些含混地道。


    傅珺又怔了一下。過了一會她才明白,孟淵的意思應該是,她過一會可以看到的屍體,隻能是女屍。


    她先是有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已經是很好的了。


    幸得這是孟淵在此,若換了傅庚,傅珺根本就不可能得到這個機會。


    想到這裏,傅珺又歡喜起來,遂笑著點了點頭:“好,就看女的。”


    趕車的吳鉤已經完全聽不下去了。


    他們家爺費了這麽大周章,還特意叫楚刃去替了傅四,又給傅四換了小廝的打扮,他還以為他們家爺會帶著人家去踏青呢。


    誰想這兩個人在車廂裏頭居然討論起田莊上的屍首來了,還商量著是看男屍還是看女屍。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吳鉤真是恨不得提醒一下孟淵:爺,跟姑娘家不作興講這些的好嗎。便是這位傅四姑娘古怪了一些,也斷沒有高興陪您看屍首去的。那得多大的膽兒啊?您就不怕人家姑娘一氣之下,從今往後都不理會您了麽?


    吳鉤真是急得抓耳撓腮,隻恨自己還要趕車,沒辦法親向孟淵進言。隻能強捺下心思來,心中已是哀歎了起來。


    若今天的事情以傅四姑娘生氣而收了場,他吳鉤也落不著好啊。真是想一想就要愁死了。


    騾車一路向北而行,很快便抵達了目的地。


    在離著田莊約百米處,騾車便停了下來,孟淵當先下了車,冷眼看了看吳鉤。


    吳鉤立馬自車轅上飛身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車下頭取了張凳子擱在車門下頭,又親自打起了車簾。


    孟淵額頭上的青筋又跳了起來。


    吳鉤現在這樣子,就差在身後安個尾巴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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