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澤的尾牙會總要辦得熱熱鬧鬧,酒店甚至自留了一個最大的宴會廳,專供年會使用。

    夏蟬不喜這樣的場合,原因無他,置裝費太貴。

    年會公司高層領導都會出席,其中不乏年輕又未婚的青年才俊,當然,結沒結婚,年不年輕絲毫不會影響前廳、客房、禮賓部,浩浩蕩蕩上百號姑娘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決心。既然個個盛裝出席,夏蟬若太過寒磣也未免失禮。

    後來,夏蟬僥幸得到了一個取巧的法子:家裏有次做大掃除,她在周蘭床底下發現了一口大箱子,打開一看,裏麵七八身旗袍。

    周蘭中年發福,斷是無法再把自己臃腫的小腹塞進去。

    夏蟬拿出一試,恰巧合身,不免感歎這些價值不菲的旗袍明珠蒙塵。她當下就征用了,七八套,不重樣地穿也能堅持個七八年。

    周蘭當然不樂意,差點拿剪刀把旗袍鉸了,臨到最後,還是下不了手,隻得痛斥夏蟬一頓,又打了通宵的牌,輸得精光,聊作泄憤。

    今年尾牙會,夏蟬挑了身墨藍色的旗袍。旗袍樣式古典,底子上暗色花紋掩映,繡著大朵的海棠。夏蟬胃寒,在旗袍外罩了件齊腳踝的羽絨服,脖上掛一條圍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到休息室,她將羽絨服脫下,從袋子拿出一條兔毛的披肩,罩在肩上。

    她正在整理妝容,傅如玉推門進來。

    傅如玉瞧她一眼,笑說:“又是旗袍。”

    夏蟬捏著棉簽把沒塗好的唇彩擦去,“窮,沒辦法。”

    夏蟬扭頭看傅如玉,她身上穿的是一身黑色禮服。夏蟬叫不出牌子,但看設計,估計也不便宜。

    夏蟬笑說:“想通了?今年怎麽舍得花錢買這麽貴的禮服。”

    傅如玉笑了笑,“他今年跟著導師做項目,年終拿了一大筆錢。”

    “嘖,真羨慕。”

    傅如玉瞥她一眼,“夏蟬,一直想問你,你跟謝星洲是不是……”

    夏蟬動作一頓,麵上笑容淡了,“嗯,他公司市場主要在帝都,他打算過去。”

    “不迴來了?”

    “他說不迴來了。”

    傅如玉歎了口氣,“何必這麽決絕。”

    夏蟬沉默。

    正這時,休息室門再次打開,陳艾佳隨一陣幽香走了進來。她在兩人跟前站定,掀開穿在外麵的大衣,“怎

    麽樣,好不好看?”裏麵一襲大紅的長裙,襯著她盈亮潔白的肌膚,格外奪人眼球。

    陳艾佳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個性,從不存錢,到手便花,吃穿用度毫不吝嗇。

    陳艾佳笑說:“我就指望今晚上靠這身衣服釣個金龜婿,後半生吃穿不愁,專躺在床上數錢。”

    夏蟬說:“祝你好運。”

    傅如玉笑了,也跟著說:“祝你好運。”

    酒會上衣香鬢影,時時處處都能聽見光鮮的姑娘們掩口嬌笑。

    夏蟬逛了一圈,給重要的領導挨個敬酒以後,去了趟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恰和劉弘毅迎頭撞上。

    夏蟬躲避不及,隻得站定,“劉經理。”

    劉弘毅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眼,忽問:“開年就要公布裁員名單,聽沒聽說。”

    夏蟬點頭。

    劉弘毅似笑非笑,“你倒是一點不著急。”

    夏蟬心道,她當然著急,但現在一看,恐怕還有人比她更急。

    夏蟬平淡說道:“我隻想做好自己的分內之職,至於能去能留,全靠領導定奪。”

    劉弘毅鼻子裏輕哼一聲,整了整衣領,往前一步,與夏蟬僅隔了一拳的距離,壓低了聲音笑說:“男人硬點兒無妨,女人,該軟的時候,還是得軟。”

    夏蟬直反胃,當即後退一步避開了劉弘毅,冷硬說道:“劉總,我迴大廳了。”

    匆忙走出去幾步,卻又差點撞上人,夏蟬急忙刹住腳步,抬眼一看卻是傅如玉。

    傅如玉關切看她:“怎麽這幅表情?”

    夏蟬搖頭,勉強笑了笑,“沒事。”

    傅如玉看她一眼,笑說:“走路注意點,小心撞上人。”

    夏蟬點了點頭,與傅如玉錯身,迴到宴會廳裏。

    暖氣開得很足,夏蟬尋了個僻靜的角落,預備坐下吃東西。然而一迴想起方才劉弘毅輕浮調笑的聲音,便覺渾身上下一陣不適。空氣裏香水、紅酒和食物的香味混作一團,聞得夏蟬胸口發悶,她預備去休息室套上羽絨服,到外麵透透氣。

    正坐電梯下去,手包裏手機嗡嗡振動。

    夏蟬拿出一看,瞧見屏幕上“謝星洲”三字,頓時一怔。

    猶豫片刻,還是接起來。

    謝星洲聲音似有幾分疲憊,“吃飯了嗎?”

    “嗯。”

    謝星洲輕咳一聲,“我去帝都的時間定了,想了想,還是跟你說一聲。”

    夏蟬盯著前方,不知所想,“幾號?”

    “初五,上午九點。”

    夏蟬“嗯”了一聲,“……你感冒了。”

    “沒事。”

    電梯門打開,夏蟬跟著別人走了出去,“多休息。”

    “好,”謝星洲又咳了幾聲,“你也是。”

    一時沉默。

    最後夏蟬啞聲開口,“沒別的事,那我掛了。”

    “好……下雪了,你下班迴家注意保暖。”

    夏蟬一時惝恍,下雪了?

    她抬頭,卻隻看到大廳裏富麗堂皇的水晶燈,這才意識到自己電梯下早了。

    那邊謝星洲說了句再見,夏蟬也跟著說了再見,失神地掛了電話。

    她走到門口,有人替她推開了門,一股冷風猛然灌入,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寒風夾著雪花,撲麵而來。

    崇城今年的第一場雪。

    身上的旗袍和披肩完全無法禦寒,夏蟬卻仿佛抵抗不了這漫天飄雪的誘惑,抱著手臂,沿著廊下的幾級階梯走下去。

    風分外刺骨,夏蟬站了片刻,突然十分的想抽煙,一模手包,卻想起來煙放在休息室裏了。

    正打算轉身迴去,捏在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夏蟬雙腿已開始打擺子,手指顫抖地將手機解了鎖。

    竟是賀槐生發來的微信:夏小姐在賣火柴?

    與此同時,不遠處一輛車車子尾燈陡然打起了雙閃,明晃晃的兩束,燈光裏雪花飛舞。

    手機又是一震: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夏蟬立即抬眼望去,車燈已經熄了。

    猶豫片刻,她哆嗦著給賀槐生迴信息。

    剛打了兩個字,後座車門陡然打開,賀槐生彎腰從車裏鑽了出來。

    風大,將他大衣掀起一角,他踏著濕漉漉的地麵,攜風裹雪,大步朝夏蟬走來。

    到跟前時,忽將大衣一解,往夏蟬身上一披。

    夏蟬全無防備,愣了幾秒才迴過神,忙說了句謝謝。

    賀槐生身上隻著針織毛衣和襯衫,寒風灌滿他的褲腿,顯得他身影越發清瘦。

    夏蟬頗有些過意不去,掏出

    手機打字:謝謝,我馬上就迴去。

    賀槐生拿微信迴複:年會?

    夏蟬點了點頭。

    賀槐生又問:那怎麽你一個人在這兒。

    夏蟬剛要迴複,又想試試他不是真能讀唇,便仰頭看他,說:“出來抽支煙。”

    手機上彈出跳出一條迴複:煙呢?

    “沒帶出來。”

    賀槐生頓了頓,伸手往她身上披著的大衣口袋裏一摸,摸出包香煙和一枚打火機,往她手裏一塞。

    夏蟬一看,大衛杜夫。

    賀槐生問她:抽得慣嗎?

    夏蟬說:“沒試過。”

    賀槐生:可能有點烈。

    夏蟬:“沒事,我以前抽過駱駝。”

    兩人一人說話一人打字,就這樣交流起來。

    最後,夏蟬凍得打了個噴嚏,便說:我得迴去了,外麵冷。

    她脫下身上的大衣,還給賀槐生。

    賀槐生並沒立即披上,將大衣搭在臂間,

    夏蟬從煙盒裏抽了一支,含在嘴裏,手指按了下打火機。

    風大,噴出的一點火苗即刻就熄滅了。

    夏蟬騰不出多餘的手擋風,打算作罷,賀槐生忽從她手中拿過打火機,伸手一擋,遞到她跟前。

    夏蟬愣了愣,還是微微低頭,往前一湊。

    微弱一捧火光,映照著她瑩白的肌膚。

    不過一瞬,煙點燃了,夏蟬抬起頭。

    賀槐生熄了打火機,捏在手裏。

    夏蟬說:“我進去了,賀先生,謝謝你。”

    她穿一身墨藍旗袍,頭發照舊上海名媛的模樣盤作一個髻,嫣紅的唇咬著香煙,寒風拂起她鬢發,淡藍色的煙霧很快消散,披肩上的絨毛也跟著瑟縮顫抖。

    燈光之下,這場景說不出的旖旎。

    賀槐生收迴目光,點了點頭。

    夏蟬說:“下迴見。”

    賀槐生又點了點頭。

    夏蟬迴到休息室,將那支煙抽完,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越發不想再迴去宴會廳。

    她給傅如玉和陳艾佳分別撥了個電話。傅如玉的沒人接聽,陳艾佳隔了一陣才接,聲音有些飄,“去哪兒了?”

    “艾佳,我準備迴去了,你們接著玩,替我跟如玉說一聲。

    ”

    “我沒看見她啊。”

    “看見了說一聲,沒看見就算了。”

    陳艾佳說好。

    “你戰果怎麽樣?”

    陳艾佳笑了一聲,“你還不了解我,真想靠這個吃飯,還用等到今天。”

    夏蟬也笑了。

    陳艾佳囑咐:“那你迴去注意安全。”

    夏蟬收拾東西離開酒店,到停車場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輛雷克薩斯已經不在了,剛剛停車的地方還是半幹,尚未完全被雪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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