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句傻話,傅侗文微笑著,輕颳了下她的鼻樑。


    “放心去吧,”譚慶項在後頭說,“三少奶奶這裏有我呢。”


    不過是聽場戲,有什麽不放心的。


    沈奚沒在意譚慶項的話,自然也沒留意到他們兩個的目光交流。


    正要走前,守在門外頭的中年男人進來,和傅侗文耳語了兩句。傅侗文蹙起眉:“沒攔住?”“不敢硬攔著。”


    “怎麽了?”沈奚不安地問。


    “我母親來了,在門外,”他低聲說,“說是要見你。”


    “現在?”她完全在狀況之外。


    在傅家人都聚齊在戲園時,他母親竟來到這個小弄堂,要見自己?沈奚理不清這個邏輯,但肯定不能躲開。傅侗文也知道躲不過了,讓人開門,他親自把老夫人扶進公寓。他囑所有下人在門外候著,把母親扶到一樓客廳的沙發上,等沈奚進屋後,他關了門。


    沈奚本是要送他出門,隻穿著日常衣裙,安靜地立在沙發旁。


    “沈小姐,”老夫人對她招手,“來,到我身邊來。”


    還是叫“沈小姐”?


    沈奚被老夫人握著手,挨著她坐下。


    “你們的婚事也該要提上日程了,”老夫人微微含笑,“侗文不提,我這個母親替他提。”


    沈奚錯愕的一瞬,傅侗文在一旁微搖頭,暗示她先隱瞞已婚的事實。


    “嗯,這件事……”她頓了頓,笑說,“我們也在商量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子褪下,直接套到她的手腕上,全程動作都是麵帶微笑,但雙手用了力,有著不準許她躲閃的堅持。


    沈奚感覺到老夫人的力氣,也就沒推拒。


    “這是我嫁入傅家時的嫁妝,送你做見麵禮,”老夫人看她不躲閃,心中安慰,和顏悅色道,“並非是聘禮,隻是我這個老母親送給未來兒媳的。”


    “謝謝老夫人。”


    她說完即刻懊悔,好似言語單薄了。


    隻是她從未學過如何做媳婦,如何同婆婆講話。


    老夫人沒在意她的措辭。


    傅侗文在一旁道:“母親若隻是想見她,我可以在明日帶她去公館。今日是七七,傅家長輩也都聚在徐園,不好耽擱。”


    “是要去了,”老夫人慢慢地說,“沈小姐一道去吧,難得再有機會見到傅家團聚了。”


    沈奚沒做聲,假裝猶豫地看他。


    既然傅侗文說她不宜去,那便有不好去的道理。但老夫人的話不管真假,起碼說出來的意思是為她好,想要她在傅家公開場合露麵,給她一個名分。


    她沒立場反駁,隻好把話茬扔給他。


    “還是不要帶她的好,”傅侗文說,“終歸沒有嫁入傅家,名不正言不順。”


    老夫人搖頭:“沈小姐在母親的眼裏,已經是有名分的了。”


    母子兩個相持不下。


    傅侗文默了會,對沈奚冷漠吩咐說:“去換一身樸素的衣裳。跟著去就是,不要多話。”


    沈奚知他故作了冷淡,沒多話,上了樓。


    客廳裏剩下母子二人,反倒沒了交流。


    傅侗文沉默著,立身在窗前。


    他料想了所有的突發狀況,沒想到母親會出麵,帶沈奚去徐園。


    父親去世後,傅家家主自然就該是傅家大爺的。所以傅侗文清楚,大哥今晚一定會出現在徐園。今夜他安排了壓軸大戲,等候大哥。


    沈奚去或不去,都不會有影響。


    但傅侗文總想要小心一些,能讓她避開這種場麵最好。可母親太過堅持,理由又很充分,他若要一直爭論,反而會顯得心虛……


    也隻能讓她去了。


    “公館裏房間多,地方也寬敞,”老夫人打斷他的思緒,問他“為何要住這裏?委屈了沈小姐。”“我和沈小姐都不習慣許多下人們伺候著,太過拘束。”他答。


    又是讓人窒息的安靜。


    一對母子心不連著心,久未見麵也尋不到話題說。


    很快,傅侗文聽到了沈奚下樓的腳步聲,開門,喚丫鬟攙老夫人出門。


    他原本是安排了四輛轎車,加上老夫人來時的兩輛,一共六輛黑色轎車駛離霞飛路,和迎麵而來的電車交錯而過。


    路上雷聲陣陣,是有雨的徵兆,可車隊到了徐園,也沒見半點雨滴。


    今日的徐園被傅侗文全場包下,一整夜都不接散客,自然也沒了上次來的盛況。明明戲未開鑼,卻莫名給了沈奚一種笙歌闃寂、風流雲散的錯覺。


    他們車隊停靠在正門外,傅侗文讓人先護送老夫人進了園子。


    老夫人一走,立刻有人到傅侗文麵前,低聲道:“三爺,是要封園子了嗎?”


    他點頭。


    那人不再多言,退著出了鐵柵欄門。從外,上了鎖。


    從此刻起,徐園磚牆外,每隔十米都會有青幫的人守夜,都帶著槍。無人能進出。


    沈奚見到落鎖的場麵,心中隱有不安。


    突然,一道青白閃電撕裂烏雲,照亮了眼前的青石板路。


    兩旁的中年人撐起墨色雨傘,她和傅侗文沒走出幾步,傘布上已經有了陣陣雨滴砸落的聲響,像急錘打鼓,動靜大,雨滴也大。


    傅侗文一直沉默走著,到進入戲場前,抬眼看了眼天上。


    “我稍後,要做什麽?說什麽嗎?”


    他搖頭,低聲道:“少說話,靜觀其變。”


    “好。”


    外頭沒閑雜人,冷清得很。場子裏卻是燈火錯落,笑語不斷。


    圍坐在戲台下的男人們仍是多年前的舊模樣,長衫,緞麵的。女人們也都是老式的裙褂。她一眼望過去,仿佛迴到了當年賀壽宴的戲樓,哪裏有徐園平常的樣子。


    他們到時,傅家大爺被老輩人圍攏著。


    大家看到傅侗文,不約而同靜了一瞬。


    他們兩個和這裏的男人女人大不同,一個身著深色西裝的紳士和穿著連身裙的小姐,仿佛是在晚清畫卷裏硬添了一筆亮色,十分突兀,不合襯。


    “侗文啊,”花白鬍鬚的老人家見到他們,即刻喚他,“你可是到了。”


    傅大爺是名分在的花架子,操辦喪事,出錢出力的都是傅家老三,這筆帳大家心裏明白。見到真正有權勢的傅三,自是熱絡,紛紛和他招唿。


    家裏的晚輩也全被催促著,上來和他這位三哥、三叔攀情分。


    傅侗文嘴角帶著笑,草草應付後,悠哉地將右手指樓梯,對人群中的傅大爺說:“大哥,你我兄弟樓上一敘。”


    第59章 第五十七章 勿忘三途苦(2)


    兩兄弟上一迴見麵還是在老夫人住的公館裏。父親去世那日。


    這一月來,傅侗文在明麵上沒做絕,私底下卻截斷了傅大爺全部人際關係和財路,青幫黃老闆拒不見麵。如今兩人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卻還要維持著一團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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