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緊挨著坐在他身旁,和他相視一笑。


    這是沈奚給他的驚喜。


    一年前,她抱著嚐試的心態,給留在美國讀博士的陳藺觀寫了信,想和陳藺觀保持聯繫,為醫院獲取更多最先進的醫學信息。陳藺觀迴信嘲諷她是個功利主義者,隻有在用得到他時,才會記起昔日燈下苦讀的友誼,在信末又說,挖苦歸挖苦,還是感激沈奚為他提供了最好的學習資助,讓他得以在學科上獲得成績,提前博士畢業。


    陳藺觀的迴信,不止修復了兩人關係,還為她帶來了婉風的消息。


    許多傅侗文曾資助過的愛國青年們都先後迴了國,滲入到各行各業裏頭,婉風本就愛熱鬧擅交際,和舊相識們都保持著聯繫。


    所以沈奚剛才是定了位子後,給婉風說了傅侗文在上海的消息。婉風雷厲風行,一個個去通知大家,來這裏和三爺一聚。


    傅侗文把大家都讓了進去,自己則坐在沈奚身旁,長椅的最外側。


    落了座,婉風始才發現傅侗文和沈奚有著不一般的關係,這種感覺很奇妙,非過來人不能察覺。她輕輕地用高跟鞋踩沈奚的腳,耳語:“你和三爺?終究還是在一起了?”


    終究?這個詞用得微妙。


    沈奚略微愣了下,耳語說:“一會我們單獨說。先前沒告訴你,是有緣由的。”


    傅侗文分別時的叮囑她都牢記著,除卻段孟和是他自己猜到,餘下的人,無論是誰,沈奚都從未提到過。


    婉風笑著點頭。


    婉風的丈夫喚來侍應生,接過來的餐單。


    “你們這些留洋過的,才適合在這裏吃下午茶。”她的丈夫笑著把餐單遞給婉風。


    “我要一客蛋糕和咖啡,你們呢?”婉風招唿著。


    大家都客氣著,讓婉風來點單。


    沈奚和她兩個女孩子湊在一處,有模有樣地研究著,這一會功夫來了三位男士,見到傅侗文也都是激動的模樣,一口一個三爺。傅侗文難得見到如此多的舊相識,也是笑,挨個上前給了個結實的擁抱。


    今日這裏沒有叱吒商界的傅三爺,隻有資助了無數學生的傅家三公子。


    他是欣慰的,看著每個人的臉都是在笑。大夥熱絡聊著,爭相向傅侗文講述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都在努力證明他們沒有辜負傅侗文的期望和栽培。


    “顧義仁呢?”沈奚惦記著這位仁兄,望一眼窗外頭。


    顧義仁是去年迴到上海的,行蹤不定,連沈奚都沒能見到過他。


    天陰了,怕再不來會趕上陣雨。


    “他說是要來的,”婉風唯獨提到這位昔日好友,有點憂心,“我是想讓他來,也怕他來。他從迴了國就在南方政府……”


    那是在跟著做革命事業了。


    沈奚揣測著婉風的意思,是在暗示傅侗文在民間的名聲不好?


    窗戶上有雨滴砸上去,突降了暴雨。


    “還有人要來嗎?”傅侗文笑著插話進來,“是不是顧義仁?”


    “是他,他是要來的。”婉風答。


    她停下,開心地對轉門處招手:“顧義仁。”


    轉門內,走入一個淋了雨的男人,短髮在往下淌著水,西裝外衣也淋濕了,侍應生遞給他一條白手巾,他點頭道謝後,看向這裏,正是顧義仁。昔日慷慨激昂的少年褪去了青澀和衝動,隻餘沉穩。


    顧義仁握著白手巾來到這一桌前,和自己相熟的兩個男人頷首招唿後,逕自坐下。沒有想像中的熱淚盈眶,也沒有難以壓製的激動神情,對傅侗文更是冷淡。


    婉風笑說:“你遲到了,自己點單吧。”


    “不必了。”他說。


    婉風笑:“那一會你是要看著我們吃喝嗎?”


    “湖南還在打仗,在內戰,我記掛著,是吃不下的。你們吃。”


    大家本來熱絡地聊著,感覺到顧義仁的火藥味,漸漸地全停了話。


    顧義仁坐在傅侗文對麵的長椅上,兩人都在最外側,恰好是麵對著麵。他把自己的眼鏡摘下來,用襯衫邊角擦著雨水。


    本是溫馨的氛圍,被他這樣冷冰冰的一張臉攪和成了死水潭。


    唯有傅侗文神色不變,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小啜了口,微笑著問:“幾時迴國的?”


    “去年的這個時候。”顧義仁答。


    他欣慰:“能迴國就好,既然迴來了,也該給三爺個消息。”


    顧義仁戴上眼鏡,沒做聲。


    沈奚大腿上忽然一熱,是傅侗文的左手搭在了她的腿上。


    沈奚不解,他偏過頭來說:“我忘了拿錢,你去門外問人要來結帳。”


    臨出門前,沈奚見他把皮夾放進西裝內口袋裏,難道他自己忘記了?


    “你不是——”她要問。


    傅侗文和她對視,仍是噙著笑。笑裏有不對勁的地方。


    沈奚餘光裏看到臨近坐下年輕的男人,兩個。侍應生正給他們遞上餐單,低聲用英文招唿著,但顯然這兩個人並不懂得多少英文,一知半解地想要迴答。


    也因此,那兩個年輕人顯得和別桌客人不同。


    難道……顧義仁還帶了外人來?


    沈奚心頭一凜。


    傅侗文微笑著,把她臉頰邊的髮絲捋到耳後去:“快去。”


    顧義仁離他最近,麵對著麵,隔著狹窄的長桌,要真做什麽誰都攔不住,更不要說等在門外的那七個人,根本來不及保護他。


    傅侗文要她走,是怕她被牽連。或是綁架,或是刺殺,都很麻煩。


    沈奚想到這裏,馬上搖頭,笑著說:“雨太大了,又不急著現在付帳,一會再去。”


    他默了幾秒,低聲說:“三哥的話也不聽了?”


    她佯裝著笑:“嗯,今日不想聽。”


    這剪短的對話,親昵異常,在座的人都嗅出了不凡。


    “義仁,”沈奚忽然看長桌對麵的人,“我和三爺要訂婚了,在下月。”


    “真的啊?”婉風笑,“天啊,大喜訊啊。”


    大家也都笑了。


    顧義仁卻是一怔:“你和傅侗文?”


    “你給我一個地址,我讓人把請帖送過去,”沈奚說,“當初分別時你都是醉著的,沒來得及說一句道別的話……這些年我很想念你們。”


    她眼底泛了紅。


    這一番話是為了緩和氣氛,讓顧義仁心軟,讓他猶豫,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可不知怎地隻想哭。


    “剛剛我讓三爺把人都留在門外,他都沒說什麽。世道這麽亂,他也沒想要懷疑誰,”眼淚毫無徵兆地落在她的手背上,沈奚低頭笑著,想掩飾,“他把你們都當成他的弟弟妹妹,雖大家往來的少,可他把所有人都記在心裏,也從不指望誰會有什麽迴報。在傅家宅子裏,我們每個人寫的信,他都好好地收藏著,囑下人綑紮好——”


    她哽咽著,又說:“你以為三爺能言善辯,其實他是最不擅為自己辯白的人。你來之前是沒看到,他見到大家有多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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