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如真說:“如果你曾有幸看過瀚皇宮內的壁畫,你就會發現瀚皇年輕時容貌俊逸,天資聰穎,威望極高,而我母親之所以能入禁地,是因為她曾虜獲瀚皇的心,未入宮就已寵冠六宮。”“一個純粹憎恨我的人真沒什麽好讓我難受的,但瀚皇不一樣,他內心複雜而扭曲。我執意與他爭執不休,就像把自己也陷入與之同等扭曲的漩渦中,戰損乃至折壽。”“我是相信相由心生的。瀚皇自幼驚才絕豔,能掌控一大瀚域胡作非為還不被推翻,無疑是梟雄級人物。如果他完好無損,瀚域沒那麽容易落到被古教分割的局麵。但他死得那樣輕鬆,連瀚域秘境傳承至今的寶物都沒有動用,簡簡單單就一擊而亡,不奇怪嗎?”華如真說話時無意識摩挲著拇指上的空間扳指。“如果他是自甘拋下殘損的肉身讓魂魄遁去另覓新生呢?是他的魂魄主動找上你的吧?”重越愣住了,確實如此。“因為他折磨我的同時,他自己的身體應該也已經不堪重負,我甚至懷疑秘境入口並不是莊岫打穿的,而是他主動打開了瀚皇秘境入口,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放跑了莊岫,引來了外界來人!”重越背脊發麻,那瀚皇病得不輕啊!按理說瀚皇那般折磨華如真,他是何等在意當年的種種,他自然會更在意華如真的生父,估計早早翻遍瀚域,甚至封鎖瀚域這麽多年也是為了找出那個人來。就算沒有確定人選,也一定已經確定了範圍。可他對待莊岫的態度過於稀疏平常了,他死前那聲疑惑莊岫是華如真生父的質問,就好像不相信似的。華如真道:“莊岫的身份真假不明,但他說他隻重視我純屬胡扯。”重越覺得自己在看人方麵,遠不如華如真敏銳。華如真道:“就好比你在乎我,你的所作所為會把我的感受考慮在內,雖然我沒說,但我感覺得到你的好意。可莊岫明知我在瀚皇手裏飽受折磨這麽多年,還當著我的麵輕鬆斬殺瀚皇,試圖抹殺瀚域全部知情人士,與其說是為我出頭,不如說是為了保全他自己所宣稱身份的臉麵。“他真正在意的並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如果華藝就那麽死了,他所謀之事將被掩埋,莊岫的真實目的也將不為人知,”華如真道,“我甚至連這些顯而易見的東西,都看不真切了,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都沒辦法分辨。所以幸好,你留下了華藝,就算是那時候的我,或許也沒辦法做出這等準確的判斷。我覺得你做的都是對的。”重越之前還在自責自己做得過於倉促武斷,也許會起反效果,此刻得到好友的理解,他隻覺不是因為自己做得有多好,而是對方人太好了。其實受過極致的傷痛,紮根於黑暗,還能感受到世間的美好,華如真是他有生之年見過最美好的人之一,他很看重這個朋友,哪怕華如真不理解他因此而怪他,他也是甘之如飴的。話說迴來,如果說那個滿口汙言穢語的肥碩瀚皇隻是把關押的莊岫當棋子,主動拋出誘餌,再請君入甕,那他的目的是什麽?一個皇帝將亡,當務之急自然是另立新主了。可問題是,瀚皇所有子嗣沒一個像樣的,那時的華如真也不太像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滿腦子隻剩下以苦作舟,既不得人心,還一心隻想脫離瀚域,順便等死。但他這些年眼珠子就盯著一個華如真了,也沒任何精力培養別的繼承人,若要立華如真,不,與其說要立華如真,不如說他是以自己那輕快得不像話的死法,來給華如真重磅一擊。以葬送整個瀚域的危機,來挑起華如真內心微不可覺的那一絲瀚域子民的自覺。既是成就,也是折磨。而且無論最終華如真的選擇如何,都沒辦法走出昔日的陰影,那將是段無法追憶的慘淡過往,是塊永遠消除不了的陳年舊疤,就像蛇之七寸,龍之逆鱗。更病態的是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死,或許魂遁後換上新的皮囊,興許還會繼續潛藏在華如真身邊,暗中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可重越的做法卻是將魂遁的瀚皇給揪了出來,這個噩夢似的陰影褪去了猙獰的麵具,剩下的不過是個迷失自我的可憐蟲罷了。華如真看透了這樣的華藝,對比而來竟覺得自己的過往也並沒有很慘烈。真正痛徹心扉的過往是沒有辦法描述的,能描述的都已經過去了。華如真在興頭上,道:“你不是好奇藥尊跟我說什麽了嗎?”重越望著他好像透過他看到了上一世那個可憐兮兮的摯友,點了點頭,既然華如真想傾述,他很樂意當個感同身受的傾聽者。華如真道:“其實他隻說了一句話,之前實在難以啟齒。”重越問:“什麽話?”華如真道:“他說,‘你心胸太狹隘了,這樣不行哦’。”重越沉下了臉,這話何異於他極力找尋更進一步的契機,無比懷疑自己的那刻,對方輕飄飄四個字“過剛易折”把他打迴原形,覺得金靈體此生無望更進一步,甚至自毀神體重新修煉。“聲音甚至很溫柔,乍聽之下好像沒什麽。”但之後華如真的情況,重越是知道的。華如真道:“我就很想問他,在至聖看來,何謂心寬呢?”重越隻想歎息,但如果他是華如真,他也會坐不住的。“所謂相由心生。要維持某個表象,內心一旦有所波動,就必須消耗一定心力才能克製住自己。藥尊何等端莊大氣,他是如何做到舉重若輕地表裏如一的?”華如真繼續道,“他看似毫不消耗心力的一語中的,好像就是我所需要的。”重越道:“但適合他的並不完全適合你,被他帶跑了,短時間內或許進步明顯,但長遠看來,你的個性會朝他靠攏,卻永遠也超越不了他。”“是啊,他太可怕了,”華如真說,“可事實上華藝比他給我的打擊大得多,事情也根本不像他說的什麽心胸問題。”“那是什麽原因?”重越見他似乎悟了,但重越在自己的問題上還摸不著頭腦。“怎麽說呢,”華如真也形容不上來那種感覺,道,“總之在我自我懷疑的時候,對方說的一針見血的話都能動搖我,可問題本身的答案其實還是原來那個。就像一堵搖搖欲墜的牆,對方隻是剛好讓我覺得有股力量在底部推了一把,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重越道:“然後呢?”“也就是說要找問題的根源,誰造成你那個狀態的,誰就能助你解決你的問題!關鍵不是那股怪力,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而是駱駝身上原先已有的重物,那才是造成牆壁搖搖欲墜的根本原因!“換言之,我問題的根源出在華藝身上,藥尊說的話恰好是最後一根稻草,這麽說或許有點誇張,但事實上他的說法其實無關痛癢。不知道我這麽說,有沒有說明白?”華如真可能是真的不擅長表達了,他長這麽大都沒跟任何人交心,被救後連句感謝的話都得醞釀個十天半月,更不用說將某個感悟準確地用語言表達出來,而且以前也從來沒有人有耐心聽他說這麽多。重越卻聽到了最後都沒有打斷,他何等悟性,幾乎是華如真一點破,讓他心如擂鼓,道:“我明白了。你真是天才。”“啊……”華如真還覺得自己沒講明白,由衷讚歎道,“你厲害啊。”“你你……我沒白疼你。”重越很激動。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問題的根源是什麽,是祁白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