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歲月無情,轉眼二十年,一轉而過。


    靜謐的庭院中,忽的響起陣陣的腳步聲,貝兒揮舞著一封書信,一邊兒匆匆往裏頭跑,一邊兒高聲叫道:


    “娘,哥哥來信了,爹,哥哥來信了。”


    臨窗的大炕上,沉香正斜靠著軟枕,聞言猛然坐起,眼露期盼,隨即麵上一變,耷拉下來,冷哼一聲,重又躺了迴去,翻了個身兒,不做聲了。


    挨著炕尾坐的沈敬重從頭看到尾,隨手擱下書,輕輕的搖了搖頭,衝著才衝到屋裏的閨女兒點了點下巴,兩人交換了眼色,俱都勾起一抹笑來。


    貝兒捏著信,探著腦袋看著翻身向著裏頭,一副裝睡模樣兒的親娘,腳步頓了頓,隨即猛然撲過去,一把壓在沉香身上,笑嘻嘻的道:


    “娘,別裝了,我知你沒睡,都看見眼珠子亂動了哦!@”


    重力猛衝而下,沉香突然憋了口氣,險些岔了氣,再沒好氣的抬手推著倒黴閨女兒一張圓潤有加的臉蛋兒往外頭,一邊兒嫌棄非常的道:


    “去,去,不知道自個兒重的很呢,你想壓死你娘呀!”


    說著,便起身坐了起來,衝著貝兒哼了口氣,借機報仇,埋汰道:


    “ 多多大的人了,還沒個穩重模樣兒,咋咋唿唿的作甚?真是奇了怪了,咱們家裏倒是不似嫁閨女兒,反倒像是娶女婿呢?”


    動不動就往家裏竄,還時不時就要氣她一把,真是夭壽了喲!


    貝兒嘻嘻笑著,就跟沒聽見一樣,這些話簡直小意思的很,這麽多年的交鋒,完全不能刺她一根汗毛兒。


    她娘也是年紀越發大,嘴就越發不饒人了,可誰讓她孝順呢!


    說說也掉不了一塊兒肉不是!


    左右她還能說迴去噠!


    是以覺出自個兒心胸寬廣的貝兒,揮了揮手手中的信,重新迴到前題,道:


    “哥哥來信了。”


    沉香想要抬眼,卻又忍住,顫了顫睫毛,切了聲,道:


    “來了就來了唄!好像哪個稀罕似得?什麽信不信的,也不過哄人玩兒呢?“若是真惦記,怎麽就不知道迴來一趟呢?


    沉香這話要是有緣由的,寶兒離京外放做官,幾任都是外頭的,也是趕巧不巧的,這好些年天南海北的跑遍了,就是不來京城,隻如今落戶江西,也是一方大員。


    隻是當娘的心思,再如何風光,也不如眼前看著順心呢!


    貝兒才不管她娘口是心非,把信往沉香手中一塞,年過三十的她身形一如從前,容貌亮麗不見一絲歲月痕跡,當即往她娘往裏頭一擠,兀自往炕上一坐,笑道:


    “哥哥公務繁忙,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不是,換了別人家裏,怕是樂的跟什麽似的,偏您……還滿心的不樂意,真是的,哥哥如今正是盛年,像他這般年歲這般高位,滿朝堂上打聽打聽,也挑不出幾個來,外頭不知多羨慕您有個好兒子呢,您啊——可知足吧!”


    說著,還朝著她親爹使了個眼色,意思就是“看看你把你媳婦兒寵的成什麽樣兒了?”


    哪能什麽好事兒都緊著一家子來,那旁人家裏還活不活了?


    沉香說是不看,可眼睛就是控製不住的一字一句的看了一遍兒,末了抬眼,指著閨女兒額頭,沒好氣道:


    “我是你娘,說幾句怎麽了?非要頂嘴?你是成心的是不是?真該讓我外孫子外孫女看看他們親娘這副德行,迴頭有樣學樣,也叫你嚐嚐你滋味兒?“


    貝兒倒了杯水,又給她爹娘手裏各塞一杯,嘴裏道:


    “甭惦記了,孩子們都在前頭廳裏玩兒呢,一會兒吃飯時候,你盡管說就是,我不攔著您。”


    心裏卻道:小兔崽子敢作妖,揍一頓絕不手軟的!


    喝了杯水,貝兒抬眼看了她爹一眼,自從朝堂上退下來之後,她爹越發寡言了,瞥了眼桌上的書冊,貝兒朝著沈敬重笑了笑,道:


    “爹,別見天兒的看書了,如今您也是閑日子,不如撿了好天氣兒,帶著我娘出門玩兒罷。”


    散散心也好啊,總比家裏悶著強。


    沈敬重對著女兒總是柔和的,卻也是微微笑了笑,便道:


    “我跟你娘正有此打算。”


    貝兒不過勸一句,冷不丁聽了這話,登時瞪大眼,轉眼瞥了她娘一看,扭頭又道:


    “真的?您,您跟我娘……打算去哪兒啊?”


    沉香趕緊找到插話的地兒,得意的瞅著她閨女兒,道:


    “去沒你攪局的地兒。”


    天爺作證喲,這些年,她這倒黴閨女兒打著替她哥盡孝的幌子,帶著相公孩子一家子時時往家裏跑,連吃帶拿的就不說了,還總拿話氣她這當娘的……】


    氣的她喲……


    也不知她那女婿是怎麽熬過來的,反正是不得了了……


    如今,可是翻敗為勝的時候了,沉香登時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滿身滿臉隻表達出一個意思來《‘就是不帶你就是不帶你哈哈哈!“


    貝兒懶得理她抽風的親娘,許是年歲大了,越發古怪了,心理罪這般想著,迴過頭又衝著沈敬重,發問道:


    “去哪兒啊,爹?”


    娘不靠譜,爹可不能瞞著她吧!


    沈敬重歪頭瞥兩眼正瞪眼警告他的沉香,一轉眼,笑道:


    “就是出去走走,看看,趁著還能走動。”


    說罷,沉香眯著眼,衝著貝兒笑。


    隻是還不等嘴角扯開,便聽低沉的聲音繼續道:


    “……要是路上還能行,就順道去你哥那兒看看,你哥如今都有三個兒子了,我跟你娘還沒好好看看。”


    沉香嘴角耷拉下來,貝兒衝著她娘努努嘴,又對她爹嘟囔了句,


    “這樣啊!”


    臉一轉,衝著外頭,扯著嗓子喊道:


    “趕緊的把少爺姑娘們叫來,好好瞅瞅他們外祖父外祖母好 。”


    既然爹娘要瞅孫子,就讓外孫子們先瞅瞅他們罷!


    也算她的孝順不是!


    一看閨女兒這副嘴臉,沉香衝著沈敬重白了一眼,道:


    “看吧,我早說了,不能跟她說,一說就來勁兒,你看看,都叫我說對了罷。”


    她閨女兒那是半點兒一絲絲兒的小虧都不樂意吃的人呢!


    沈敬重笑,無奈的衝滿臉不樂意的閨女兒道:


    “就是出去看看,看了還迴來的。”


    貝兒道:“就是嫌閨女不好唄,果然是遠香近臭,看我看得多了,眼煩了是吧,我就知道……”


    話到一半,貝兒露出一絲頹喪來,


    “好好的家裏呆著不好麽?想哥哥,叫他迴來也就是了。”


    貝兒雖顯出一副吃醋的模樣兒,實則不過心疼父母年紀大了,出遠門,舟車勞頓,身子怕是吃不消的,這時候她真是有點兒怨她的哥哥了。


    瞅著閨女好似快哭的模樣兒,沉香不知打哪兒摸出一個手帕,遞到貝兒跟前,笑眯眯道:


    “來,擦擦淚啊乖……”


    貝兒黑臉,“去,別添亂……”


    剛生出來的半點兒傷懷,此刻丁點兒不剩了。


    有個這麽個娘,當真是連感傷都生不出來呢!


    沈敬重溫和的看著貝兒,道:


    “看你哥隻是順便兒,現在還說不好去不去他那兒,爹不過是想著,如今我跟你娘年紀不小了,去外頭看看,也是不留遺憾了。”


    這話聽得貝兒心裏突然一酸,低頭黯然道:


    “爹,您別這樣說。既然您跟娘想去,就去吧,左右若是累了,女兒在京城等著你們就是。”


    沉香伸出腦袋過來,笑著道:


    “迴來給你帶好吃的。”


    貝兒:“……我謝謝您了。”


    沈敬重夫妻倆都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跟著京城裏的大兒子、閨女兒交代一聲,整理行裝,便要啟程。


    到了城外長亭,沈敬重迴身衝著一路送來的沈良書,貝兒,揮手道:


    “你們迴吧,時辰不早了,我們這就走了。”


    沉香立在沈敬重身邊,含笑看著他們。


    沈良書道:“爹娘好生保重身體,總要時不時傳信迴來才好。”


    有個任性的老子,兒子也是無奈的緊呢。


    貝兒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雖知道不能算數,到底是道:


    “別走得太遠了,外頭看了厭了,就趕緊迴來,我娘最好享受的,外頭吃不了多久的苦的。”


    沉香本來備了一肚子的話,此刻:……


    沈敬重笑道:


    “知道了,你們各自保重。”


    說罷,扶著沉香上了馬車,又衝著兒女揮了揮手,馬車漸行漸遠。


    貝兒遠遠的瞧著,不斷的抹眼淚。翟小胖將媳婦兒攬在懷裏,低聲勸道:


    “媳婦兒,你還有我呢!”


    夫妻相互扶持,才是一輩子!


    馬車裏,沈敬重握著沉香的手,笑著問道:


    “你想去哪兒?”


    沉香道:“想去的地兒多了,一時也說不清……我聽你的。”


    沈敬重眉眼柔和,道:


    “不急,你想去的地方咱們一一過去就是,往後,咱們有的是時間。”


    有的是時間,隻他和她的時間!


    後半輩子都是如此!


    夕陽西下,趁著落日餘暉,山野間小道兒上,好似還能聽見笑聲,和樂又安詳。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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