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沉香一路不停,迴到府門口,將馬車交給小廝,食盒往廚房一送,自個兒跟麥嬤嬤跟前報到去了。


    跟院裏小丫頭打聽,知曉麥嬤嬤正在正廳,沉香腳下一轉,朝著正屋走,一邊兒心裏琢磨著,得把那個死活非要跟她迴來的女人的事兒給嬤嬤迴一聲。


    嬤嬤說過了,他們府在這邊城就跟個金元寶似得,讓人眼饞的不行,時不時的有些個孬心眼的就像消尖了腦袋往裏頭鑽,不鬧出點事兒不會罷休。


    但凡有些個苗頭的,都得趕緊報給嬤嬤知道,好叫嬤嬤給掐滅在萌芽裏,省的小事噗噗的拖成大事,徒生事端就不好了。


    今兒,那個姓黃叫扇娘的紅衣女子,一眼就是個不省心的,還對他們爺有不軌企圖,還是趁早告知嬤嬤一聲才好。


    兀自點了點頭,沉香腳下步子加快了些,走到正廳外頭,剛想掀簾子進去,屋裏徒然一聲高亢尖叫帶著顫音,一迴三轉的,叫她正準備摸著簾子的手指跟著一哆嗦,一下子停住了。


    隻聽屋子裏一道略帶滄桑的女子聲音沙啞的傳來,


    “……家裏多虧了國公爺,當初給了家裏一筆銀子,買田置地,蓋了青磚大瓦房,日子過得很是不錯。家裏原也打算接她們母女迴去,家裏什麽都有,吃穿不愁的,有人關照著,日子總是不愁的。可她當初百般不願的,嘴裏說的好聽,說是不親呀看著我兒喪事辦妥心中不安,我想著她也算是一片癡心,便由著她了。卻是不想,她隻是拿話哄我呢,拿著我那短命的兒子作筏子,實則心生妄念,看上了您府裏富貴錦繡一片,死賴著不走……唉!不怕您笑話,沒有府上貴人,就沒有我們家如今的安寧日子,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實話,她,她是個不安份的,看不上咱們家裏平常日子,隻厚顏無恥踩著我兒顏麵,賴在您府上,不要臉皮不說,她那個心思不正的,我那小孫女兒,也讓她給養歪了去……您看看,您看看,那麽一點兒孩子,眼裏什麽也瞧不見,滿眼隻能看見什麽金啊銀啊的,這不是壞了嗎?……我好好的孫女兒喲!唉,可是讓她禍害了!”


    沉香捏著簾子的手緊了緊,緊接著一掀簾子,身子一動,進到屋裏去了。


    跨過門檻兒,抬眼一看,隻見屋中麥嬤嬤笑的慈眉善目,和和氣氣的模樣兒,對麵坐著一個深衣老婦,正低頭抹淚,那老婦下首位置,先前衝著她張牙舞爪的胡家母女正抱在一起,俱都低著腦袋,渾身顫顫,淚流滿麵,瞧著哀傷模樣兒,委屈極了,隻不過屋中無人理會就是了。


    麥嬤嬤聽到門口動靜,抬眼一看,立時彎了眉眼,柔和說道:


    “沉香迴來了,一路累了吧!趕緊過來歇歇!”說著招手招唿沉香,待沉香走進,一把拉著沉香坐下,將茶杯試了試溫度,遞到沉香手中,這才轉過頭,迎著老婦疑問探尋的眼神兒,眼中微微一閃,麵上卻是溫和的說道:


    “這是我家爺身邊兒的大丫頭,人都叫一聲沉香姑娘,別看她年紀小,卻是個再穩妥不過的,連爺都誇讚呢!”


    沉香木著一張小臉兒,隨著麥嬤嬤的眼色,朝著那老婦人點頭,問了聲好。


    老婦最是識趣兒的人,現下如何還不明白,眼珠子一轉,好話不要銀子似的一窩蜂的來,


    “哎呀,老婦人說呢,瞧著跟仙女兒似的,我原以為是府裏的姑娘,不敢唐突,如今聽您這麽一說,倒也難怪,沉香姑娘這份兒氣度,隻說是大家閨秀也是有的,老婦人眼拙,到底是府裏的人兒,鍾靈俊秀,不外如是。”


    沉香麵色不動,隻嘴角忍不住一抽,心說,這老婦人說話文縐縐的,看不出來,還是個文化人兒呢!


    麥嬤嬤喜歡沉香,巴不得旁人都來誇一誇,此時聽老婦人這麽一說,心情更是好了許多,眼中多了些許暖色,倒也不那麽不耐煩。跟這老婦人又是寒暄幾句,麥嬤嬤叫人搬來幾個箱籠,笑盈盈的對老婦人笑道:


    “……老夫人一家團聚,這是喜事,我家爺曾交待過,您家裏若是有什麽難事,不要客氣,能幫襯一把是一把,胡將軍是個好人,您一家合該有好報的。如今胡夫人和姑娘就要家去,好歹住了幾年的緣分,這些……”


    指著箱籠,麥嬤嬤笑的和氣極了,道:


    “算是我們家爺一點兒心意,您千萬不要推辭。哦,對了,聽說您家裏有位小公子正讀書,爺也惦記這事兒呢,爺吩咐了,小公子即是有心功名,往後必是要往京裏去,到時隻管拿著拜帖往國公府門上去,旁的且不說,尋個名師指導小公子一二倒是可行。”


    老婦聽得眼睛猛然一亮,麵上笑的泛起一層紅光來,嘴巴咧的老開,身上隻哆嗦,嘴裏巴巴道:


    “您瞧瞧,您瞧瞧,這可叫我說什麽好,國公府真真是個好人,是我們家的貴人咧!多謝國公爺恩典,多謝國公爺恩典——老婦人必感念在心,日日燒香拜佛,隻盼著國公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好人有好報啊!”


    麥嬤嬤笑眯眯的瞧著老婦人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兒,滿臉笑嗬嗬的,客氣溫和的留老婦人用了頓飯,然後客客氣氣的,溫溫和和的把老婦人並胡夫人母女送上馬車,喜氣洋洋的望著馬車消失在街口,胡夫人那張期盼忐忑外加委屈不舍得臉蛋兒再看不見,心中這才徹底鬆了口氣。


    沉香一直被麥嬤嬤牽著手,眼瞧著嬤嬤如釋重負的長舒口氣,一臉“終於送走了,可是要了命啦!”的表情,小嘴巴抿了抿,到底還是問了句,


    “嬤嬤,胡家老婦人怎麽突然來了?”


    那對母女都擱附上住了這麽幾年,也沒見胡家有什麽動靜呀!


    麥嬤嬤聞言,頭一低,衝著沉香眯了眯眼,心上頗好的點了點沉香小巧的鼻尖兒,一轉身,牽著沉香一邊兒往家裏走,一邊兒樂嗬嗬的笑道:


    “自然是咱們家給胡家去了信兒,好叫她來接人的呀!”


    沉香道:“叫她來,她就來了?”這麽好說話,怎麽不早點兒叫呢?那對母女又不討人喜歡。


    麥嬤嬤道:“你當人家怎的一叫就來?當日送信兒去的人,那信封裏裝的可是滿滿的銀票子,不然,胡家人怎能來的這般快?”


    送去的信兒一個字沒寫,隻叫人捎了口信,說是胡夫人想念家人,旁的再不用廢話,胡家有的是聰明人,該怎麽做心裏自是明白的緊。


    這不,這對麻煩精不是被送走了麽?


    沉香忍不住,又問:“合著胡家以前不來接人,是因為咱們家沒給人家送銀子?”所以,府裏替胡家養著兒媳孫女兒,正好稱了人家心意?


    這也太奸詐了吧!


    麥嬤嬤道:“不然呢?胡夫人一個寡婦,哪來的膽子住到旁的男人家裏,這不是要不要臉的事兒,得是要命的事兒。擱到規矩嚴苛的婆家,沉塘也是有的。今兒你也看見了,那胡夫人見了婆婆,就跟老鼠見了貓似得,要說胡家老婦人沒些個手段,我是不信的。再者,你當咱們那幾箱東西是白送的,裏頭不是旁的,都是胡夫人母女這幾年所用之物,左右她們走後,東西也要換了,留著沒什麽用,索性做個順水人情,送給胡家,隻當結個善緣罷。”


    能撇開臉麵豁出自家兒媳兒去,非要跟國公爺扯上一二幹係,這胡家老婦,也是個心狠的。


    要知道,那時候她大兒子還屍骨未寒呢!她倒好,一轉眼就為小兒子盤算開了,且不擇手段,倒也是個人物!


    隻是太過齷蹉了些!


    沉香聽得愣愣的,半響說道:“就這麽由著她們算計府裏?”被人占了便宜,還得笑臉相迎,再送上些去,這是什麽道理?


    麥嬤嬤好笑的摸了摸沉香的小腦袋,語重心長道:


    “胡家是瓦礫,咱們家是瓷器,她們家可以不要臉麵,咱們卻是不能不顧及。說白了,胡家所圖也不過是為著富貴與她那小兒前程,隻這兩樣,於咱們爺而言,不過一句話的事兒,容易的很。如今,胡家心中所求,咱們都滿足了她,胡老婦人是個明白人,自是不會惹咱們府裏不悅,如此,鬆鬆手就過去的事兒,便是看在過逝的胡將軍的份上兒,對胡家一門多些包容也是應當。”


    沉香偏著腦地想了想,半響,點了點頭,再不提及。


    她心中仍留著上輩子乞丐堆裏混出來的心思,誰的拳頭大就得聽誰的,旁人給她一巴掌,她必得還迴去十巴掌,才能叫旁人心上懼意,再不敢欺負惹她。於是,麥嬤嬤這種論調,於沉香而言,實在新鮮的很。


    隻是她雖有些不懂,卻也不妨礙她將這些牢牢記住。畢竟,一方地界兒有一方地界兒的規矩,不守規矩的不是挨揍就是得受罰,這點兒道理,前世裏在低賤如汙泥的地界兒裏摸爬滾打了半輩子,該明白的她都明白了。


    心中想清楚了,沉香是個心大的,隨將此事撩開不提。心中忽的一動,想起今日遇到那個一看就是有病的女人,扯了扯麥嬤嬤的袖子,引得嬤嬤注意,便將此事全數告知。


    麥嬤嬤聽聞,和氣的眼睛眯了眯,沉默了一會兒,隨溫聲笑道:


    “好孩子,你做的對。黃家那姑娘,嗯——”頓了頓,麥嬤嬤神色有些奇怪,似笑非笑,道:


    “那姑娘是個混不吝的,你甭理她,越理她就越來勁。往後再見著了,你隻管護著你自個兒,黃家那姑娘手底下沒個輕重,你先護著自個兒要緊,至於她——那是個難得皮實的,就算摔摔打打的,向來也是不礙事。”


    十*歲的大姑娘,倒有臉跟個小孩子過不去,還被個小孩兒給打了,這話說出去都沒人信,可不就是活該麽!


    麥嬤嬤眯了眯眼,一點兒生不出同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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