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兒情麵不留,這話好似直接刪到臉上一般。


    胡鸞花麵色青白交加,身邊兒的女童咬著唇低著頭,掩住眼中羞愧,沉默不語。


    深吸口氣,壓下心中洶湧怒火,胡夫人勉強扯起嘴角,說道:“我本是打算……可這不是爺來了麽?我們母女承爺恩典,總要當麵道謝,才是正理不是……”


    “嗤……”


    話未說完,秦西嗤笑一聲,毫不掩飾鄙薄之態,斜著眼,撇嘴道:


    “您的心意我們爺心領了,隻是這麵——卻是不用見了,用不著!再者,我們爺也是看在胡將軍的麵兒上,給你們母女一大筆安家費,為的不過是叫胡將軍家眷日後生活的好些,您既是得了便宜,心裏知道就成,安安生生的尋了房子,好生把胡將軍的後人養大成人,就是積了大德了。”你且安生些,就是幫了我們爺大忙了!


    心裏暗暗腹誹,秦西卻是知道這話隻能心裏頭過一遍兒,若是當真說出口,惹得這女人拿捏,弄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當借口,可就得不償失了。


    隻是這話已是不客氣之極。至少胡夫人麵上已經漲得通紅,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這是氣得。


    話都被人說到這份兒上,臉麵什麽的壓根兒顧不得了,胡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氣到極致,反而生出萬千勇氣,下巴一昂,傲然本色盡顯,理直氣壯,滿臉冷笑,道:


    “當初可是國公爺親自將我們請入府中,如今是走是留,國公爺都還沒發話,你不過是個奴才,倒管起客人的官司來了,可真是好大的臉。”


    她雖客居沈府,好歹也算客人,好不好的可輪不到一介刁奴冷嘲熱諷。


    被人指著鼻子罵,秦西卻是連眉梢都不帶動一下的,仍是咧著嘴嘻嘻笑道:


    “您這話錯了,我們爺可是老早吩咐了,送您安家費,再幫襯著您或是買房置家,或是迴老家過活兒,都可。咱們這些當奴才的,可是一字一句跟您說過的,半個字都不敢落下。隻是您非要當做耳旁風,聽完就當沒這事兒似的。左推右搡的,就是不肯出我們府大門……嗬嗬,如今,您又說這樣的話,可是不妥罷?”


    這麽明晃晃的自個兒打自個兒嘴巴,可真是要臉的很呢!


    “你……”


    胡夫人渾身顫抖不已,染著鳳仙花兒汁的細長手指抖抖索索的指著秦西,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沒吃過什麽苦,受過什麽累的。


    秦西眼中滿是鄙夷,當初這位胡夫人入府時,可不是這般模樣兒,頭上插著兩隻銀釵,手指上的厚繭,一看就是慣做家務活兒的。


    這幾年在府裏,雖說看不慣她們,可到底沒誰虧待過。這身細皮嫩肉,可不正是他們這些個奴才伺候出來的。


    眼看胡夫人嘴巴開闔,似要說些什麽,秦西眼睛一眯,不給她反駁的機會,笑著開口,出口的話卻是冰冷刺骨,


    “胡夫人不必為難了,您許是記性不好,也罷,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多提醒幾遍也是應當。今兒我就再明明白白的告您一聲,您盡管安心出府還家,我們爺公務繁忙,早在胡將軍葬事兒時候,就交待過,讓您和您家女兒迴自個兒家去,好生過活兒。您可是聽清楚了?”


    說罷,頓了下,語氣微轉,嘴角咧得越大,悠悠然,道:


    “至於……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卻是不勞您費心。咱們是奴才不假,可也隻是國公府的奴才,正如您所說,您登門做客,咱們做奴才的即便有哪處不妥,自有我家主子教導,跟您沒什麽相幹,自然也就輪不到您這‘客人’赤眉瞪眼的擺主子的款兒。”


    拉長的音調,一波三折,裏頭的意味兒再清楚不過。


    這樣毫無顧忌的羞辱!


    胡夫人渾身顫抖的聽了之後,頭一個反應竟然不是生氣,而是抬起頭四顧,見門外除卻他們三人,已再無旁人,才暗暗的鬆了口氣。隨即升騰而起滿腔憤怒,


    然而,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此時,她竟才發覺,自己無言以對。


    尷尬、氣恨等情緒匆匆而過,如火球般在胸口來迴滾動,正在這時,心裏頭突然想起,她那死鬼夫君還在時候,但凡有人稍有一絲不敬,他那堅實厚重的身子便擋在她跟前,給她遮風擋雨。


    那時候日子確實苦了些,可她卻是被男人捧在手心裏,千般疼愛萬般愛護,那時候……就算是國公爺,也不是高看她一眼,又哪裏淪落到今日這般——


    任人百般羞辱,肆意打臉……


    心中思緒繁雜,一時間悲從中來,不能自已,胡夫人心中一酸,頃刻間便紅了眼圈兒,眼淚如滾珠般滑落臉頰,哀傷悲戚,委委屈屈,好不可憐。


    低頭垂淚,恰好對上女兒膽怯目光,胡夫人一怔,隨即一下子往女兒撲去,母女倆摟成一團,嚎啕不已。


    秦西一看,卻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得了,又來這招——


    看吧,看吧,這一場哭完,肯定又跟沒事兒人一樣,賴在府裏不走嘍!


    這幾年裏,這樣相似的場景,不知發生過多少迴,結果如何,他真是太知道了。


    不屑的嗤笑一聲,秦西不願意再耽擱,國公爺入府,頭一件事兒不是歇息,而是端坐書房,等著他們這個管事兒得一一迴稟自個兒管轄之事,這是慣例,他的趕緊著些。


    左右,他同這位不知所謂的胡夫人早就撕破臉皮,人家有是個能耐得住磨的,除非把人直接扔出去——卻是不能夠。


    好歹得看胡將軍的麵子不是,那可是條真漢子!


    這麽著,一時半會兒,他們還真不能拿這女人怎麽樣!索性先撩開了去,正事要緊。


    心裏頭想著,秦西再不看那對母女一眼,轉身邁著步子,飛快的往前書房走去。一溜煙兒的不見了。


    寂靜的門庭之前,隻餘斷斷續續的嗚咽聲,越來越小。


    順著攔在眼前的帕子縫隙,看著那討人厭的奴才消失不見,胡夫人臉上的淚一下子止住,眼睛眨了幾下,再無一絲淚意,小心翼翼的擦幹淨臉上的淚痕,生怕弄花臉上妝容。


    女童仍抽抽泣泣的抹著眼淚,胡夫人臉上顯出一絲不耐煩來,厲聲斥道;


    “別哭了,人都走了,哭給誰看?”


    女童身子僵了下,小心翼翼的抬起腦袋,無措的看著胡夫人打理妝容,靜了一會兒,咬著唇小聲問道:


    “娘,那……咱們迴家不?”


    她可是全都聽懂了,他們都想趕她們離開呢!


    胡夫人眉頭一豎,瞪著眼,嗬斥道:


    “迴什麽迴?往哪兒迴?你爹早死了,咱們孤兒寡母的,如何過活?我實在怎麽跟你說的,咱們得跟著國公爺,若是國公爺不要咱們,出了府,咱們娘倆兒就得讓人欺負死。”


    女童低著腦袋,揉著衣角,聲音低的好似蚊子哼哼似的,


    “可是,可是他們好像不想咱們住,住在府裏。”


    胡夫人此時已站直身子,打理衣衫,聞言,尖利的指甲狠狠得戳在女童腦門,恨鐵不成鋼道:


    “他們不想?憑什麽?說到底不過是些奴才罷了,當不了主子的家,也趕不了咱們。不然,他哪會兒隻逞些個口舌之利,說些個難聽話,終歸還不是管不了咱們母女,隻嘴上出出氣。你呀——”


    長長的唿了口氣,胡夫人抬手抿了抿鬢發,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低聲交待道:


    “我怎麽跟你說的,平日裏機靈點兒,國公爺那樣的大人——傻頭傻腦的可入不了國公爺的眼,你得好好想想,怎麽討好國公爺?”


    說著,眼光微閃,手指微動,撫過女童細嫩白皙的臉龐,幽幽的歎道:


    “你長得隨我,漂亮又討喜,國公爺隻要見了你,必會歡喜。你好生記住,若是你爭氣些,再加上你爹先前的情分在,國公爺必會待你如親女,到那時,到那時……咱們的好日子就到了。倘若不然……”


    胡夫人語氣突然一轉,冷冷繼續道:


    “國公爺若是不喜咱們,這府裏容不下咱們,那咱們娘倆兒就隻能過迴從前的苦日子去,你這身上穿的綾羅綢緞,吃的山珍海味,頭上戴著寶石珠子,珍珠手鏈兒,可就再不能有了。你不是最喜歡這些嗎?這些好東西就隻有這府裏有,隻要討得國公爺歡心,往後你才能繼續過這樣的好日子,你得爭氣……咱們都得爭氣,知道了麽?”


    女童愣愣看著目光灼灼盯視著她的娘親,心口好似被點著一般,一字字一句句不停在腦海裏晃悠,叫她惶恐又害怕,眼睛忍不住往自己手臂上看去,一串拇指大小的珍珠手釧,映著白嫩嫩的手臂,看著好看極了。


    這是她最喜歡的,日日不離身。


    定定的盯視片刻,女童緩緩抬頭,同娘子目光相撞,半響眼中閃過一絲堅定,一字一句的鄭重道:


    “知道了,娘,我會爭氣的,咱們一定不離開這裏。”要一輩子在這裏吃好的穿好的,過好的不能再好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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