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蛇鱗覆蓋了那隻手臂,傷口在被飛速地修複。那隻手愈發用力,雪無霽完全掙不開。  兩個人一路往下墜,撞壞無數突出的屋簷牆壁,對方鐵鉗一樣的手臂像是把他的靈脈也壓住了。再加上窒息,雪無霽完全來不及動用靈力。二人仿佛要像這樣一直墜到地獄去!  一股水汽湧入鼻端,雪無霽還沒反應得過來,冰冷刺骨的水流就席卷了四肢百骸。  水中有厚厚一層白色的花,兩個身影撞入花海,穿過這層無根的白花,往更深的水底墜去。  雪無霽認出那是什麽了。  是,雲中君。  這個湖是九天之鏡。  它竟然也被觀如是移了過來,放在了整個建築群的最下方。也許是經過了反轉,所以原本在水底的花才到了水麵上,浮萍般飄飄蕩蕩。  這比掉進地獄還糟糕得多,因為水底根本無法唿吸。  雪無霽頭暈目眩,幾欲窒息。眼前那張臉已經和他完全不一樣了。既像狐,又像蛇,頸側生出了魚鰓一樣的東西。  ……他能在水底唿吸!  雪無霽眼前還是越來越模糊,變成了一片暈染的藍色和光斑。眩暈和窒息的感覺一齊上湧。  他已經快要沒有力氣了,手鬆脫開來,無力地垂在水流之中。  無根的花朵漂浮在上方,像陰影,像無數白色的屍骸。  和前世他從九天墜落時的場景重疊起來,明明滅滅,搖搖晃晃。  就在他眼前幾乎全黑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了光。  是……錯覺嗎?  雪無霽微微睜大眼睛。  不,不是錯覺。  是真的光。在水底燃燒的火焰!  一條火龍強勢地破開了湖水,卷起無數的水泡。金紅、明豔,連帶著寒冷的湖水都變得溫暖起來。  火焰的源頭是一把全黑的長劍,劍心朱紅,灼燒如血。  劍柄被握在一個黑衣的青年手中。  陸宸燃手腕反轉,枯桑的鳴嘯聲貫通了整片湖水,他一劍斬出,重若千鈞、輕如鴻毛,怪物背後遭到重創,尖叫一聲,放開雪無霽逃竄開去。  陸宸燃一抬手,火龍追著那怪物而去。而他則挽住了雪無霽的腰,低頭吻了下去。氣流渡入,雪無霽肺部的刺痛頓時緩解了些許。凝水瀕死的人本能就是抓住這一線生機,他失去理智般主動反抱了過去,加深這個吻。  陸宸燃輕輕捏住他的手腕,像是在叫他安心。  同時,一個紫色的氣泡被釋放開來,包裹住了二人。氣泡內有空氣,雪無霽終於從令人窒息的水壓裏緩了過來,靠在氣泡壁上拚命咳嗽。  “我向滄遺珠借了氣泡。”陸宸燃道。  雪無霽發花的眼前清晰起來,他立即道:“觀如是呢?還有那個怪物……”  “棋盤已經被我破壞了八成,但觀如是還是原樣。那個怪物受了我一劍,應當已經逃去水麵了。”  雪無霽一怔,眼下的這個情況,根本沒有比剛剛好多少。  陸宸燃把遺落的不知寒交到雪無霽手中,低聲道:“宿哥哥,隻有你能贏,我和槐略他們已經都沒有靈力了。剛剛的火龍,我已經耗光了靈力。”  “雪宿,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聽我說完。”陸宸燃的聲音很輕柔,很鄭重,他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和雪無霽說過話。  雪無霽心中湧起一種極為不詳的預感,他手指微顫,感覺到陸宸燃雙手覆住他的手,帶著他的手握緊了不知寒的劍柄。  “這件事,我之前沒有和哥哥提過。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同意。”  陸宸燃微微笑了一下,道,“宿哥哥,你還記得前世你把那條殘缺的、第九尾的晶體給我了嗎?它在後來,救了我一命。”  雪無霽喉嚨發幹,他猜到了陸宸燃接下來要說什麽。  “這一世,哥哥一直找不到第九尾在哪裏。我便猜測,也許它一直在我體內。後來我私下裏找過醫官,他們證實了這一點。”  “我三年裏一直在想辦法,想在傷害最小的情況下把它剝離出來。醫官們想了很多方案,但都還沒有確認、實踐。但現在沒有那個時間了。”  那雙黑眸裏像是有一點火焰在燒,明亮溫暖。  “我想現在把它交給你。哥哥的第九尾。”  雪無霽心髒像被一隻手攥住,他道:“不行!我不同意,如果你分離了第九尾——”  如果分離了第九尾,會怎樣?  第九條尾巴在陸宸燃身體裏,他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猜測。隻是他一直在逃避,在打壓這個想法,陸芯說私下裏尋找過無害的分離方法,難道他就沒有過嗎?  他有。他也一直在找!  他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世上沒有人知道,如果一個被九尾就過命、起死迴生的人再失去那條尾巴會怎麽樣!  所有人都告訴他,“那個人”很有可能會死。  陸芯,可能,會死。  哪怕隻是可能性,他也不能接受。  “我不會死的。”陸宸燃笑嘻嘻道,“雪宿,你救過我很多次命。所以我相信,這一次你也會把我救下來的。”  他望著雪無霽,像是飛蛾貪戀地看著燭火的光。  那種嬉笑的神色漸漸平息下來,轉為了認真的表情。他低低地、念出了君燭人偶身體裏的那句話。  “願為君之燭,願為枕下匕。願為君生,願為君死。”  雪無霽的手顫抖起來,他低下頭,看到有水滴打在自己的手上。耳邊的轟鳴聲遠去。  歸於平靜。  他終於說:“好。我會再一次救下你的。”  陸宸燃捧住他的臉,在他的額上輕輕一吻。翹起嘴角笑起來,有一點頑皮的樣子,“除了這尾巴,我還要送一樣東西給哥哥。”  “關於我們真正的初遇,你第一次拯救我的時候。”  雪無霽睫毛一顫,一朵白色的靈光從陸宸燃的心口浮出,翩飛進了他的身體裏。  暖流隨著這朵火焰流遍身體的每一個犄角,腦海裏像是有一片雲霧被孩童的手拂開了,記憶重現,露出曙光——  ※※※※※※※※※※※※※※※※※※※※  不會be,放心,是完全的he!第112章 燃雪其一  ……  *  朱澤洲, 內城。  一大早天空是鐵灰色, 像還未睡醒。  十一月十二, 正值大雪。雪已經下了一夜,地麵上的積雪已經能夠沒至腳踝,是以那為數不多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各色零星的油紙傘猶如白色畫布上的油彩。  “賣……哈欠, 糖餅咯……”  糖餅老板打了個哈切,叫出口的吆喝也是有氣無力的。  忽而, 一道清朗的少年聲音道:“老板, 麻煩拿一隻糖餅。”  糖餅老板抬起頭,卻是一怔。  雪中,小少年撐著一把竹傘, 淡藍的傘沿下露出了一張稚嫩精致的麵容。他膚白勝雪,卻不顯蒼白, 而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左眼尾盈盈一點紅痣。  少年衣著極為樸素, 都漿洗得發白了,糖餅老板認出這是朱澤洲慈濟堂的衣裳。  這漂亮的少年竟是一名孤兒。無論何時, 美麗的事物總是更容易惹人憐愛的,糖餅老板瞬間便生出了惻隱之心。  “咳, 我們家的糖餅最好吃了,都是現做的。”糖餅老板拉著閑話道,“小公子是給自己買的嗎?”  那少年輕輕地“嗯”了一聲, 看得糖餅老板又是一陣心軟。  他開始忙活, 熱氣一騰出來, 糖的香甜也就隨之冒了出來,誘人無比。糖餅老板特意多加了點糖漿,一咬就能滿滿地溢出來。  “喏,小公子拿好了。”  雪宿接過紙袋,淺淺笑了一下:“謝謝你。”  抱著袋子,撐著傘,重新走入了雪中。  這一笑如春雪初融,糖餅老板看著他留下的明顯是一點點攢出來的碎錢,於心不忍道:“……可憐見的……”  糖餅熱騰騰的香氣直鑽出來,揣在胸口一直燙到了心窩裏。雪宿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小心地咬下了第一口。  甜味沁人心脾。  這家糖餅店,雪宿已經觀望好久了。每一次他去城中給人畫畫,都會經過兩次這家店。  每一次門口都聚了好些人,甜香走出好遠都還縈繞鼻端。  隻是太貴了,他還是第一次給自己買。  因為今天是雪宿的十四歲生辰,他這一日早早入城,不是為了去賺錢,而是給自己過生辰。  雪宿重新把糖餅的袋子封好,走向下一個地方。  那是一間茶樓,裏麵的花茶十分出名,而且不限外帶食品。  他選了最便宜的位置,拿出糖餅,喝著清香怡人的花茶,開心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窗外飄著雪花,但雪宿一點不覺得冷,隻是覺得這樣雪飄的姿態很美。  十三歲的少年雪宿,看世間萬物還沒有隔閡。  他看到雪的時候不會想到那刺骨的冷、和浸入視線的血,第一眼瞧見的隻有美好。  晶瑩白色是美,盈盈飄落是美,連融化的時候也很美。  雪宿就這樣一邊看雪,一邊吃完了糖餅,依依不舍地看著雪變小。  出門時雪已停了,陽光探出一點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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