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宸燃聽到這裏,微帶嘲諷地笑道:“哦。他認識‘你的人’?” “……”槐略一下子臉紅了,結巴道,“幹嗎?我說我的人怎麽了!” 他原本說那句話的時候根本沒想很多,但被陸宸燃這麽一打岔,仿佛有了別的意味,而他仿佛是因為這個才憤怒的一樣。 ……雖然,確實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了。 雪無霽沉吟片刻,道:“為何你會這麽認為?” “他原本看見安魂珠的時候神色還未變,隻讓緣本相出來。但待緣本相一出來,他那個表情就和被雷劈了一樣——當然沒那麽誇張,但一眼就能看出不對。直接就變了個態度把安魂珠扣下來了。” 槐略又道,“但小緣根本不認識他!這算什麽?” “緣本相為生魂,生前的記憶卻是丟失了的。”雪無霽提醒道。 “我當然知道!要不然我何必這麽生氣……”其實用不著提醒,槐略自己也能想到。他咬牙,眉目間更加低落了。 生魂緣何失憶? 因為生前遭受了巨大痛苦,以至於魂魄無法承受,魂魄才會主動選擇了忘記。 而現在出現了一個很可能在緣本相生前認識他的人,不光如此,他和緣本相之間顯然什麽特別的關係,連槐略與緣本相的緣結都斷了。 雪無霽稍一思忖,便道:“待我處理完重要事務,就立刻迴淩霄。” 槐略道:“六殿下,雪無霽,你們知道那姓易的在哪嗎?” “先去仙兵總營找。若沒有,再另做打算。”陸宸燃道。 槐略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雪無霽看他霜打茄子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做了個平日不會做的動作。 他拍了拍槐略的肩膀。 “……雪兄?”槐略抬起頭,有點驚訝。 “這不是你的錯。”雪無霽道,“即便是我和陸芯,也會有做不到的事。你不要想太多。” 槐略才不到二十五歲,易柏卿卻有至少百年修為。 不是人人都能天才到十幾歲就成名的。 更何況年少天才就好麽?前世一輩子他簡直就是最大的失敗。 槐略眼睛微亮,道:“我……” “別和他說了。”陸宸燃靠在門口道,又轉向槐略,“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不如想想之後送緣本相什麽禮物。” “六殿下!”槐略抽抽鼻子,就要跳起來。陸宸燃嗤笑,撇下他即將來的感動發言,拉著雪無霽轉身就走。 * 而此時淩霄,無色海。 無色海與其說是海,不如說是一汪雲中的湖泊。水色清透,無風無浪,宛若一片銀白色的鏡子,水麵又倒映著天與雲霧,又稱九天之鏡。 它是雲中君生長的發源地,三界的靈氣會在無色海中有一個小小的匯集。這些靈氣聚攏、凝實,就成了白色的花朵。 雲中君無色無根,自湖底紛紛墜落,四散與九天之間。世人以見之為幸運。 無色海中央有一座木質樓宇,而此刻最高樓的臨窗邊,小桌上對坐著兩個人。 準確說,是一人一魂。 小桌兩邊各有一隻青瓷茶杯,茶水嫋嫋地冒著熱氣。窗外則是飄著淡淡水霧的九天之鏡。 “易將軍,我並不認識你。”緣本相歉然道,“來到了這裏後也沒有記起,實在抱歉。” 當時易柏卿把安魂珠扣下後,卻沒有按照規矩上交,而是對著他道:“阿荼,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阿荼?”但緣本相的迴答卻是,“將軍,我並不是阿荼。你認錯人了。” 易柏卿便怔住了。低聲念了句“原來你失憶了”後,就把緣本相帶來了這裏,並說到了這裏緣本相或許能想起。 然而,緣本相卻依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沒有去碰那杯茶,有些心神不寧,這種焦躁般的情緒在他身上是極少見的。 易柏卿已經告訴了緣本相自己的名字,但緣本相還是想不起任何過往。 隻是在聽說他名為“緣本相”的時候,露出了些許微妙的神色。 “若是方便,還望將軍能讓我與那名紅發的青年在一處。”緣本相輕聲道,“他現在一定很擔心我。” 他能看出易柏卿的實力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生魂可以抗衡的,言談之間彬彬有禮,卻也很是陌生。 易柏卿外表約二十四五歲,麵如冠玉,斯文俊秀。如果不看他那一身銀甲,必定看不出他是個武將。 他也如外表一樣氣質沉靜,從坐下來後就一直沒說話,看著無色海似有心事。 氣氛冷寂了許久,易柏卿才開口道:“是因為你需要他的生氣,所以你才不想離開他?” 緣本相微怔,易柏卿居然知道這一點。他的這個特性在魂魄裏並不常見,就連滄遺珠看到他時也分外感興趣。 見他不迴答,易柏卿道:“阿荼。若是你需要生人靈氣,我也行的。” 緣本相本能般地皺起眉道:“別叫我阿荼——那不是我。” 說完他才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很衝,簡直是下意識地在逃避這個稱唿。 他停頓片刻後,又解釋道,“並非隻是我需要小槐……槐公子的生氣,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易將軍,您是不可以的。” “你果然還是很在意阿荼這個稱唿。”易柏卿卻好像根本沒聽懂他的意思一樣,“你叫別人如此親昵,是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我……” “易將軍,我再說一遍,我叫作緣本相,而不是什麽阿荼!”緣本相打斷了他,心中莫名地火氣很大。這放在他身上簡直是極度失禮的行為。 “請不要再自說自話了。” 易柏卿愣住了,而後道:“……好。” 到這時,緣本相也意識到自己應該是真的曾經與易柏卿認識的,但恐怕那並不是一段很愉快的迴憶。 氛圍又僵硬起來,小樓四周被易柏卿設置了結界,他並沒有放緣本相走的意思。 緣本相無奈道:“易將軍。或許你認識生前的我,但我會忘記與你相關的記憶,便就說明那個‘阿荼’並不想再迴憶。放過過往對我們二人都好。” 他已經盡量讓生硬的語氣顯得溫柔。 “阿荼,你是這樣想的嗎……?”易柏卿自嘲地笑了下,“可我卻忘不了。” 他看到緣本相的眼睛,幹淨清澈,就好似九天之鏡的水一樣。 易柏卿失望地想,他是真的忘記了。 緣本相看著他,內心仿佛有個影子在冷眼看著易柏卿,發出歎息和自嘲冷笑。 他在蠻荒之地的滿地金待了那麽久,久到快要消失了。若不是偶然那次遇到槐略,恐怕早已經消融在天地之間了。 空白的過往在腦海之中,哪怕不知道白幕之下是什麽,都能感覺到輕微的痛感。 而麵前這個人卻在說他忘不掉,多虛偽啊。 “在你離開後,我一直在找兩全的辦法。” 易柏卿說著,打開了一隻刻著陣法的鐵匣子,“也許是天助我,幾個月前我終於找到了。阿荼,你還願意迴來嗎?” 那匣子裏赫然是一條雪白的狐尾! 上麵的氣息,分明是雪無霽的! “易將軍。”緣本相瞳孔微縮,麵上不顯慌亂,慢慢主動挑起了一個新話題,“……你說的那個阿荼,曾經的我,是個什麽樣妖?我想知道。” ※※※※※※※※※※※※※※※※※※※※ 大創要我狗命,最近都忙得滿地找頭……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兔閣 1個第96章 易忘其二 易柏卿有些驚訝緣本相會主動提問, 但眼中還是露出了高興的神色:“你, 不, 阿荼他很溫柔、很懂事聽話,笑起來也很可愛。我是在一片荼蘼花叢中遇見他的, 那時候他還是一隻小狐狸,我給他取名阿荼。” “我與阿荼經常在這九天之鏡煮茶論話,談詩論詞。阿荼最喜歡的就是荼蘼花,”說到這裏,易柏卿笑了下, “他說覺得這種花最為淒美, 在下深以為然。緣公子你呢,如何認為?” 他改口稱了緣公子。 緣本相咳嗽了一下, 覺得背上有些發毛。原來自己以前是這樣的? 荼蘼淒美…… 他想起槐略的說法,“牡丹不好嗎?大紅大紫的多喜慶啊!其他花也挺好,就是那些個酸唧唧的文人總是要指指點點”。 緣本相沒忍住笑了出來,又忙掩飾住,道:“嗯……我認為都好。” 易柏卿略露出疑惑眼神。沒聽到想要的迴答,他有點失望地點點頭,道:“無事,人也是會變的。” 緣本相正了正表情,溫聲道:“那後來呢?阿荼與將軍如何了?” 沒想到他問出後, 易柏卿麵有異色, 移開視線道:“後來……世事不盡如人意, 緣公子說得對, 既然已經忘了,就不必再提起了。總歸都是造化弄人。” 緣本相稍稍抬了抬眼,察覺出了這裏麵的異樣。易柏卿會如此吞吞吐吐,證明後來發生的事對他並不有利,他才會想遮掩。 易柏卿自己也意識到了這點,強行轉移話題道:“緣公子此時還是生魂狀態,有許多不便。我有一法能為你重塑肉|身,不知你可願意?” 他說著,將那木匣子往前推了一點便於緣本相看清。 湊近時尾巴的靈光更盛,緣本相也終於確認了這就是雪無霽的氣息。他知曉雪公子有尾巴散落在外,但還是裝作很好奇的樣子問道:“這是什麽?像是有狐族的氣息。” 說罷,還看著易柏卿,很天真的模樣。 緣本相這時才感覺到自己果真是狐妖一族的,騙起人來沒有絲毫不自然的地方。 “這確實是狐妖的東西。它是某隻九尾大妖的尾巴,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易柏卿沒有懷疑,因為以前的緣本相從不會說謊,和其他所有狐族同類都不一樣。 “隻是不知為何那大妖的尾巴脫落了,我幾月前在無色海發現了它。緣公子你放心,這並非殘害你同族得來的。” “九尾大妖?”易柏卿看到緣本相的狐耳動了動,眼中一亮,“那它確實可以為我重塑肉身了。這麽貴重的禮物,真是太感謝易將軍了!” 那雙眼睛純粹又明淨,微微一彎,帶著不自知的嬌憨與媚意。易柏卿幾乎心醉神迷了,道:“能為緣公子分憂,是在下榮幸。” 他一麵說出口,一麵心中也感慨。什麽時候這種話他也能心甘情願說出口了,分明從前都是倒轉過來的。 不過也好,到底是自己負了阿荼。易柏卿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