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 最後一個招式, 劍氣刹那間震碎了花叢,卷起粉白色的狂瀾。白衣人的長發被帶起的風拂動,劍氣餘威層層推進,波及遠處花海,化為層層的花浪。 長劍迴挽了一個劍花。頓時花瓣迴旋如雨, 紛紛落到白衣人身上。 但那些花瓣還沒有接觸到白衣, 就皆被劍氣割碎、凝結成霜雪,凋零在地, 顯出一股肅殺之氣。 “鏘!” 空氣中凝出一圈冰棱,長劍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收迴。雪無霽收招站定,飄動的白衣漸息。 他微微閉眼,麵無表情地迴想了一遍自己的劍招。片刻後睜開眼,再次出劍。 這一迴,氣勢明顯磅礴了數倍。不知寒劍刃上凝出薄霜,雪無霽運氣推出長劍,刹那間空氣冰寒! 然而—— “錚!” 隻見不知寒飛臨半空,卻突然被一把黑色的劍格擋住了。兩劍相擊, 發出共鳴, 冰寒被熱意化解。 同時, 一道笑吟吟的聲音自上而下飄來: “哥哥是心情不好嗎?” 雪無霽抬起頭, 看見了陸宸燃斜倚在花樹上笑看著他。 青年依舊一身玄衣,金色暗紋在暮色中反著光。好幾個月不見,琉璃宗秘境他還是出入如無人之境。 雪無霽對他的突然出現沒有驚訝,反手收迴不知寒道:“我沒有心情不好。” 陸宸燃挑了挑眉,落在他麵前道:“真的?” 他一下子湊得很近,雪無霽瞳孔微縮,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從陸宸燃的眼瞳裏,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神情冷肅,果然一看便知心境十分惡劣。 “宿哥哥,你騙我。”陸宸燃直起身子道,“怎麽了?” 雪無霽一言不發,看了一會兒陸宸燃,手腕一轉、猝然出劍! 陸宸燃反應極快地接住了招,輕笑道:“那哥哥就先拿我撒氣吧。” * 兩炷香後。 滿芳穀中如狂風過境,所有的花都被劍氣卷得七零八落。放眼望去,滿是寒凍與火燒留下的痕跡。 峭壁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在追逐、激戰,劍氣刻入石壁,留下深深的印子。 終於,在一個轉身之間,枯桑脫手、高高拋起釘入了地麵,“鏘”地一聲,不知寒自陸宸燃的頸側擦過,撞在了身後石壁上。 “你輸了。”雪無霽道。 二人現在的站位可謂驚險萬分,就在峭壁的一個小小轉角處。 陸宸燃頸側是劍鋒,往後是深淵,但他完全不著急,甚至還笑了笑,往前靠近了點,有些輕佻地以指尖撫上不知寒的鋒芒道:“哥哥要殺我嗎?” 經過一番酣戰,他臉頰側沾著幾縷汗濕的發絲,神態間的狂氣與兇戾全被激發了出來。這句玩笑話非但不顯得弱勢,還顯得尤為危險。 兩人的靈力已經把快要把整個秘境都破壞了,雪無霽的胸膛也起伏著,視線一錯不錯地與陸宸燃對視。空氣中仿佛有一根勝擰成了細絲,繃緊欲裂。 但在這懸懸的唿吸交纏之間,雪無霽卻突然勾唇一笑。 這笑如太陽照到冰棱上的暖色折光,緊張的氛圍立時無影無蹤了。 雪無霽移開了劍芒,道:“你在讓我。” 陸宸燃今天打的這場多半是在陪他發泄,他能看得出來。經過這麽一打,靈力幾乎耗空,他心中的鬱鬱之氣似乎也都空了出去。 “那現在哥哥能告訴我你為何不開心了嗎?” 陸宸燃也召迴了枯桑,道。 雪無霽轉過臉,道:“我……” 但他一個“我”字還沒說話,腳下就驟然一空。剛剛二人在峭壁上打了這麽久,岩石有些鬆動,雪無霽踩中的那塊崩落了! “哥哥小心!” 雪無霽整個人往下墜去,陸宸燃幾乎是本能反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雪無霽卻已經將不知寒禦在了腳下,被這麽一拉,反倒是一愣。 他抬起頭,正與陸宸燃的視線對上,二人手掌相握的地方似在發燙。 陸宸燃耳朵都有些熱了,收迴手咳嗽了一聲。 雪無霽是沒想到陸宸燃的第一反應會是去救他,有了這麽一出,剛剛要說的話竟然一時忘了。 他禦劍往上飛到陸宸燃身邊,不自覺地捏了捏手指。 “……這裏不宜說話,我們還是去別處吧。”陸宸燃打破了沉默,裝作無事發生地笑了下,“我請哥哥去外麵的酒肆喝酒,如何?” 雪無霽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好。” 陸宸燃穩住了心神,笑道:“有什麽不痛快的,哥哥待會兒都告訴我吧。” * 於是半個時辰後,琉璃宗幾百公裏之外的一個小鎮上出現了兩個並肩行走的青年。 “宿哥哥,你還記得我們已經認識多久了嗎?” 陸宸燃問道。 雪無霽比他矮,要略抬頭才能對上陸宸燃的視線。他道:“……快要一百年了吧。” “還差七個月就整整一百年了。”陸宸燃偏頭笑道,與他視線對上。 二人第一次交手是在上一次歲歇宴的一個月後,而眼下是七月,歲歇宴就在幾個月後的一月初一。 若不刻意去說時間,雪無霽還真意識不到他已經和陸宸燃相識這麽久了。他突然發覺,百年時間,他和陸宸燃見麵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切磋,偶爾幾次,陸宸燃也會來蹭一頓飯或是邀他喝一點酒。 但像這樣和陸宸燃平和地並肩走在一起卻還是第一次,以至於他對這種視角感到幾分陌生。 此時夜色已濃,天上一輪彎彎的月亮。二人身側是一條穿鎮而過的小河,河麵上突然飄來了幾朵盈盈的河燈。 河燈? 雪無霽這才想起來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節。 陸宸燃像是也才想起來,道:“看來我今夜要與哥哥一起過七夕了。” 雪無霽不問世事,但陸宸燃可是仙皇,難道也不記日子嗎?雪無霽忍不住看了陸宸燃一眼,後者眨眨眼,完全看不出是不是故意的。 ……而且兩個男子,也沒什麽好刻意的。雪無霽壓下心頭奇怪的動念,想道。 “既然都來了,我們也去買兩個花燈放放吧,宿哥哥。”陸宸燃道。 雪無霽道:“可是……” 他與陸宸燃一起在七夕去買花燈?怎麽想都古怪得很。 但不知怎麽想的,他兩個字說出口,改口道:“好吧。” 陸宸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雪無霽心道一句“小孩子”,卻沒發覺自己的嘴角也翹了起來。 夜市滿是花燈,各式各樣,精致而小巧。陸宸燃選了一盞純白色、紮成蓬萊雪模樣的燈,雪無霽則隨便點了一盞和他同式樣的紅色花燈。 一路上陸宸燃看起來心情都很好,甚至還輕哼著歌。二人走進了一家酒肆,老板卻道:“哎呀,我這都要打烊了!我要和老婆去逛夜市看花燈了。” 雪無霽還沒說話,那老板看看他們卻又說,“我這還剩最後一壇酒,要是二位不介意就賣給你們如何?” 老板身後的酒櫃裏果然隻剩孤零零的最後一個壇子。 “勞煩了。”雪無霽道,陸宸燃卻先掏出了荷包笑道:“怎麽能讓哥哥付錢?” “小夥也是個爽快人!”老板讚了一句,把那壇酒抱過來,麻利的啟了封,“來,二位的酒!老板我先去收拾東西咯!” 雪無霽聞到了氣味,隻覺得十分特別,竟有千山盡白、新雪初霽之意境,不由得問了一句老板:“這酒叫什麽?” 老板的聲音從屋後遠遠飄來:“你問這名字啊?嘿嘿,這酒可有個好名字!琉璃宗上現在那個淩霄第一劍仙,你們知道吧?” 沒想到酒肆老板還提到了他自己。雪無霽先是一怔,而後生出了幾分好奇。 “劍仙十年前幫我們這裏除了謝崇,還救了我一命,我這酒啊,是特意為了劍仙釀的。” 老板笑著道,“劍仙的名字叫‘無霽’,這酒的名字和他一樣!” 竟然叫無霽酒嗎? 雪無霽百年來接過的案子太多了,不可能每件案子都記得請清除。聽老板這麽一說,隱約想起十年前好像確實在這裏除過邪祟。 他並不經常露麵,流傳在外界的也多半是畫像,因此老板並沒有認出他這個當事人。酒肆門關上之後,陸宸燃抱著酒壇,與雪無霽坐到了河邊山坡。 從這裏能看到放河燈處的水道口,水麵漂浮著數不清的花燈,泛起粼粼波光。一盞盞燭火落在河麵上,宛若流淌的星星。 雪無霽舉杯抿了一口酒,眯了眯眼,道:“……陸芯。我想辭別琉璃宗,做個散仙。” 把這句沒有和任何人說過的話說出口後,雪無霽心裏驟然輕鬆了許多。 這短短一句若是被外界知道,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幾十年來,雪無霽一直就是仙門代表,他幾乎像淩霄千百仙門一起合力推舉、塑造的神明一樣。 但現在他們親手塑造出的神、淩霄第一劍仙,卻想要辭別仙門,做三界散仙? 都不用想,雪無霽都能知道所有人會是什麽反應。 散仙意味著與眾仙門斷絕關係,不再有師門、不能享受仙門資源,甚至即使收了徒弟也無法被算為師承,無法傳下任何名號稱號。 散仙就是與眾人完全割裂的個體。 但陸宸燃卻隻問道:“這就是哥哥心情不佳的原因嗎?” 雪無霽輕聲道:“嗯。” 他轉了轉手中酒杯,將微涼酒液一飲而盡。 陸宸燃笑道:“不愧是宿哥哥,恐怕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敢這般做了。” 雪無霽看著他道:“你就不覺得我太任性了?” 他若現在提出這個請求,所代表的就不僅僅是“散仙”和“仙門”的分歧了,而更涉及到最近淩霄熱議的一個詞—— 仙魔大戰。 自百年前那場歲歇大宴開始,仙魔二界便摩擦衝突不斷。直到五十幾年前,才逐步有恢複平靜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