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想念什麽東西,如果重活一世他依舊走了原本的老路,可能會先想念他的老對手陸宸燃。但此刻陸宸燃就在他身邊,他最掛念的東西竟成了他的本命靈劍不知寒。  雪無霽的師父觀如是是天下有名的劍器大師,他造劍得來的劍碟多達百枚,雪無霽的劍碟就是這樣來的。他隻身一人進入劍塚,當天便拿迴了不知寒。  不知寒,在前世的三界兵器榜上名列第一,整整五十年未曾下移一位。  淩霄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無等劍不一定是最好,但最好的劍一定是無等。  而不知寒就是一把無等之劍。  那時的雪無霽才不過二十一歲,初入仙門兩載,少年心性,初露鋒芒,仿佛連天地都要為他讓路。  越好的劍越烈,前世他馴服不知寒的那一瞬間,島上方圓十裏之內萬劍齊喑、化為碎片。劍氣入雲,漫天飄雪,連最近的海水都凍結為冰。  詩雲“清極不知寒”,雪無霽為本命靈劍取名源此。  不知寒的劍靈性情頑劣,不知這一世會變成什麽樣子戲弄眾人。思量及此,雪無霽彎了彎唇角。然而下一刻,他卻眸子一凝,盯住了水麵——  前方的海水竟冒出氣泡來,一顆、兩顆,最後像沸騰一般劇烈地波動起來!  “怎麽迴事?”小船被水一顛,槐略差點咬到舌頭。  霧氣也瘋狂地攪動起來,平波起浪,幾乎把船掀翻!更詭異的是,這滾動的水裏似乎像有什麽龐然大物要浮出一般,水麵印出一團扭曲的黑影。  一聲低沉怪異的鳴叫從水底下傳來,帶著空曠的迴音,讓人聽了非常不舒服。隻見一隻暗紅色的觸手,突然破水而出!  槐略道:“……我這什麽烏鴉嘴??媽呀,這是什麽東西!我還沒見過這麽大的章魚!!”  那隻觸手上帶著無數吸盤,水麵翻起汙濁的巨浪,陸宸燃眼中一沉:“到船艙裏來,宿哥哥!”  他一把拉住了雪無霽的小臂,個子雖矮,卻力氣不小。水中混雜著怪物噴出的黑汁,將甲板腐蝕出數個焦黑痕跡。  雪無霽被這一拽,加上駭浪,陸宸燃撲倒在了他身上。他睜大了眼睛,觸電般離開:“哥哥……”  兩船之間的繩子被拍斷了,被浪衝開相當一段距離。那隻觸手卻徑直向小船卷去。  槐略大叫:“啊啊啊為什麽它衝著我們來?!船被卷起來了——”  那隻觸手像拿著什麽玩具一樣,把小船舉了起來。怪物的頭也冒出了水麵,肉塊扭曲,叫人不忍直視。小船的木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仿佛隨時會四分五裂!  陸允風瞪大眼睛:“陸宸燃,是不是你做了什麽手腳!”  “嗖——”  那隻觸手忽地被什麽東西刺中了,尖叫一聲鬆開了小船。原來那是被雪無霽擲出的一支斷掉的桅杆。  槐略經曆了大起大落,狂劃木漿:“六殿下!讓我們上船!”  陸宸燃立即顧不上害羞了,道:“不行。”  “就算要上,也隻能你來。陸允風不行。”他難得的沒有笑,那張精致的麵孔完全陰沉了下來。  陸允風破口大罵:“陸宸燃你瘋了!你就是個瘋狗!”  怪物從疼痛中緩過來,這一次,居然是目的明確地向陸允風卷去的!  大船也被它卷起的浪顛得幾乎翻過去,陸宸燃道:“哥哥小心!”  ※※※※※※※※※※※※※※※※※※※※  手工達人·燃第16章 夜棋其一  好在大船有驚無險地迴正了。雪無霽道:“我沒事。”  槐略一個猛拉槳,觸手貼著他們的頭飛過。此刻他也覺出不對了,對陸允風大喊:“是不是你的問題?二殿下,你究竟幹嘛了?!”  陸允風一驚:“我?……”  “你們可知這海水叫什麽?”雪無霽眸色冷厲,伸手指向海水,“此水名為‘沉銀水’,就算有人能把劍帶進來,也會被劍拖累著沉入水底。”  陸允風下意識地一低頭,水底下似乎隱約能見到無數沉船的殘骸。古往今來試圖投機取巧的人,都已經沉在水底了。  陸宸燃掃了他一眼,殺機四起,幾步過去確認了雪無霽沒有被撞傷後才鬆了口氣,隻冷冷的不說話。  恰在此時,小船終於被觸手卷中了。殘破的船隻徹底斷成兩截,四散分裂,槐略抱著木板崩潰道:“二殿下你還等什麽?快把劍丟了!”  二人各抱著一塊木板在海麵上漂,陸允風終於繃不住了,一手擲出了一把劍。那上品造劍一出現,就立刻被觸手卷了去。  那團糾結在一起的怪物將劍層層纏繞起來,沉入了海底。海麵重新恢複了平靜。  槐略和陸允風濕淋淋地爬上了甲板。  雪無霽表情不太好看:“你們來之前,什麽都不知道?”  他前世一直是師父的關門大弟子,所有師弟師妹都以他為榜樣。甚至天下的小輩,在他麵前都要恭敬幾分。  因此這句斥責帶了天然的威嚴,陸允風一時被他震住了,條件反射想要反駁,卻又自知理虧。鐵青著臉,不說話了。  “我嘛,哈哈……看書看不進去。”槐略撓撓頭,聲音越來越小,“可能師父講過,我忘記了。”  濃霧逐漸散去,視線內的島嶼清晰起來。  此島名為浮金,形似一柄斷劍。島上有山,沒有任何動植物。  之後的一路都風平浪靜,船靠岸後,幾人登島。槐略道:“咦,這裏就有劍。”  海水拍打著沙灘,連那沙灘都泛著金屬色。沙灘上沒有貝殼,隻有插在沙地裏的劍。許多都已經殘破鏽蝕了。  “這種劍有什麽好看的。”陸允風不屑道。  浮金島上越往深處,劍的品級就越高。這些劍便是最低等的,連丁等都算不得。  幾人往前走去,浮金島上怪石林立,高低不平,各種岩石為坻、為嶼、為嵁、為岩,犬牙交錯,千姿百態。  陸宸燃此時身高不夠,雪無霽看他牽著自己的手,繃著臉,一直走在雪無霽前麵幾步,眼神專注地查看可能的危險。  他對自己的安危也太過分在意了,雪無霽心想,看他側顏如一個粉妝玉砌的娃娃,又覺得有些可愛。  石間有泉水之聲,如環佩鏘鳴,淙淙不止。  在丁級的區域沒有人停步,又走了半個多時辰,周邊的岩石不再是灰黑色,而變為了灰白色,也出現了許多晶體。  “這裏是丙,有人想選一把劍嗎?”陸允風道,雖然問的是“有人”,但卻意有所指地看著雪無霽。  雪無霽活了一百多年,也見過不少狹隘逼仄之人,這陸允風還氣不到他。隻是,陸允風似乎在心裏把他看成一個男寵,而非他兄弟的道侶。  “你若是想,隨意取用。”雪無霽心平氣和,“可以讓槐公子幫忙。”  陸允風炸了:“我不需要幫忙!”  雪無霽道:“那就自己去拿,不用說。”  陸允風把自己給氣著了:“……”  陸宸燃抬頭看雪無霽,眸中有笑,似乎覺得他還會擠兌人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繼續走到了乙區,天色漸晚,槐略望望天,道:“今天就在這裏歇息下吧。”  雖然修士比起凡人體力足,也不用太快進食,但劍塚夜間漆黑,視線受阻。單單待著不動還好,畢竟浮金島上沒有兇獸;但若是隨意摸索,很可能就會撞到麻煩了。  槐略左右看看,尋了一處石窟探頭進去打量一番,道:“這裏不錯,夠大。誒?……這兒有別人?”  石窟很高,可以容納四五個人。裏麵還有一個火堆的殘痕,甚至還有溫度殘餘。  浮金島雖大,世間劍修卻是何其多。在島上遇到從別處進入劍塚的人是很尋常的事,雪無霽前世那一迴就在甲區遇到了二十多個少年仙客,那些人還為奪劍而大打出手了。  上品的劍終是少數,誰人不想自家的劍壓人一頭?鬧出人命都不稀奇。  反倒是這一次三人一個外人都沒撞見,才是稀罕的事。  “估計那些人已經走了,我們就歇下吧。”槐略想通了關節後,便不去管什麽別人了。不過看過這個火堆,幾人都想起來在島上雖無野獸,卻很可能有人禍。  陸宸燃道:“四個人,輪流守夜。”  他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包袱,一樣一樣地往外拿吃食。盒子精巧,食物誘人,陸宸燃生火加熱,食盒裏開始散發出濃鬱的香氣。他道:“哥哥,來吃吧。”  槐略拿著自己的大餅,喃喃道:“你媽的……這也太奢靡了。”  幾人吃完,夕陽已經把灰白的石頭都染成了橘紅色。  陸允風席地而坐,忽而又道,“既然已經到了乙區,不如來拔劍看看?我看這兩把就不錯。”  幾人望去,陸允風說的是不遠處兩把雙生玄鐵長劍,被白色花瓣似的岩石包裹著。不得不說他眼光毒辣,這劍一看就是乙等中的上品。  甲乙丙丁四等的劍,其實丙等才是大部分普通修士的水平,這一把拿出去已經能夠引起一片讚歎了。  陸允風費了點力氣才拔出了其中一把,拔1出來時落日都沉下去了。他大喝一聲,揮劍而出,劍氣如流。  片刻後,百米之內的岩石皆攔腰出現一道黑色裂縫,縫隙向上,崩塌為塵土。  陸允風壓住喘氣的衝動,揚眉看向雪無霽。  雪無霽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伸手握住了劍柄。他的手白皙如玉,仿佛雕刻出的脆弱的藝術品一般。然而,就是這樣一隻手,卻毫不費力地就拔出了那把劍。  外麵的白岩依次碎裂,在暮色中散發出碎雪般的晶光。  陸允風睜大了眼睛,他雖然見過雪無霽攔他,可那是他也沒有出全力,因此並未試探出雪無霽的真正實力。更何況,在他的認知裏,雪無霽始終是個空有美貌的病秧子,即便飛上枝頭也不會變鳳凰。  可他此時覺得臉隱約有點疼,道:“算你有點本……”  “事”字還沒出口,他就卡住了。  因為那把劍表麵自上而下覆蓋了一層霜雪,散發著森森寒氣。玄鐵仿佛承受不住一般震動起來,愈發劇烈,而後整把長劍彌漫上蛛網般的裂痕,在最後一縷暮光中碎成了廢鐵。  半透明的晶渣從雪無霽手指縫中落了下去,被風吹散了。  陸允風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  夜色降臨後,槐略和陸允風一起守了前半夜,後半夜則是雪無霽。  陸宸燃在劍塚裏沒有靈力,隻道:“宿哥哥,我陪你。”  雪無霽沒有拒絕。  外邊下起了雨。二人在篝火邊相對坐著,洞外的雨泠泠敲打著岩石,寧靜柔和。陸宸燃從小食盒裏拿出一根細棍串的糖,在火邊烤著。  甜香漸漸溢出來的時候,陸宸燃開口了:“我的三哥,確實是我害的。因為……”  “因為,那時候我也不想活了。既然要死,那就要先拉個墊背的。隻可惜後來我又改了主意,覺得還是活著比較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非常平靜,看向雪無霽,聲音很輕,“宿哥哥,我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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