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風扇唿唿吹的聲音,俞知樂在黑暗中大睜雙眼,用氣音小聲地喚道:“小渙,你睡著了嗎?”


    半天沒等到迴音,俞知樂以為餘子渙睡著了,想活動一下由於一直保持束手束腳的平躺而僵硬的手臂,結果剛舉起手,卻聽餘子渙清朗的聲音從她腳邊傳來,“你睡不著?還是覺得熱?”


    俞知樂確實睡不著,但不是因為熱,而是一直處於擔心自己睡姿不好,半夜踩到餘子渙臉的憂慮中,“沒有沒有,有風扇吹一點都不熱了,就是……”


    “就是什麽?”


    “我要是踩了你的臉你會不會和我翻臉?”俞知樂憋足一口氣迅速說完,忐忑地等待餘子渙的迴答。


    黑暗中俞知樂聽到餘子渙翻了個身,換成臉衝牆的側臥,給出承諾,“不會。快睡吧。”


    既然不會,為什麽要用後腦勺對著她的腳?


    俞知樂感受到了來自小朋友的嫌棄,略心塞地閉上眼,不過這迴沒了心理障礙,倒是放鬆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睡了一個多月沙發的俞知樂頭天睡床就睡了個昏天黑地,早上都沒聽見鬧鍾,是蒙著頭蜷在毛巾被裏還想接著睡的餘子渙被鬧鍾吵得不行,伸手推她的小腿將她叫醒的。


    俞知樂一看已經六點半多,一個激靈,翻身下床,起來洗漱、準備早飯,將早飯端上桌時餘子渙還沒起床,她推開門,觀察了一會兒還閉著眼的餘子渙,想想他跟著自己上了將近一個月班,都不像在放假,站在門邊說:“你要是想睡就多睡會兒,早飯在桌上。午飯我也給你留下,自己熱一下行嗎?”


    餘子渙沒有睜眼,從鼻腔裏發出一聲細弱的哼唧,也不知道聽清俞知樂的話沒有。俞知樂正要關門,卻見他撐著手坐了起來,皺眉撓了撓後腦勺,眼睛就睜了一條縫,迷迷糊糊地下地,趿著拖鞋去了衛生間。


    俞知樂有些無奈,聽著緊閉的衛生間門內的水聲和餘子渙刷牙的聲音,都替他覺得虧得慌。她以前放暑假能在床上賴多久就賴多久,更別說和大人去上班,她巴不得沒人管,可以和鄰居家的孩子或是同學瘋玩,沒有小夥伴的時候自己也能玩得挺開心,哪可能像餘子渙這樣風雨無阻地跟去超市幫忙,就算不幫忙也是在學習。


    其實俞知樂大體上能理解餘子渙的心理,他天天粘著她不止是因為沒有同年齡的玩伴,更因為極度缺乏安全感,在俞知樂取得他的信任後,即使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他潛意識中是在擔憂她也會像外婆、媽媽一樣消失,而且俞知樂畢竟和他非親非故,說不好哪天就會嫌他煩,離他而去,隻有時刻看在眼裏才能安心。


    這是他從小坎坷的經曆決定的,俞知樂短時間改變不了,隻有盡可能關心他,消除他的不安定感,讓他也能像別的孩子一樣肆意地在假期時瘋玩兒,不再有那麽多顧慮。


    很快到了周五,忙碌於工作、做飯和寫小說等各種瑣事的俞知樂早就將大媽一號給她安排相親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晚上六點多時她做完晚飯,剛和餘子渙在小桌子前坐下,叮咚一聲,隨著門鈴響起的還有大媽一號破鑼般的大嗓門。


    “小餘啊,你在家嗎?怎麽還沒去茶室啊?我大侄子都等好半天了!”


    俞知樂大驚失色,卻沒有應門的打算,準備裝作沒人在家。餘子渙見她沒有反應,奇怪地看了過來,張了張嘴似乎是想發聲,俞知樂一把捂住他的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同時擠眉弄眼地向他搖搖頭。


    餘子渙領悟到她的意思,雖然不解,還是點點頭表示明白。俞知樂鬆開手,小心地從椅子上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趴在門板上聽外麵的動靜。


    “奇怪,怎麽家裏也沒人。”大媽一號見半天沒人應答,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轉身離開前還懷疑地瞥了瞥餘子渙家的大門。


    俞知樂聽到她下樓的腳步聲,鬆了口氣,像隻壁虎一樣倚在門板上。


    餘子渙見她這副四肢貼門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張大媽找你做什麽?搞得這麽緊張。”


    俞知樂坐迴桌前,挑了魚肚子上最好的部分夾給餘子渙,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就是介紹個人給我認識。”


    俞知樂沒有說是相親,就是怕餘子渙多想,但他雖然年紀小,還是想到了所謂“介紹個人認識”是什麽意思,他臉上淡淡的笑意和輕鬆的神情倏地一黯,低頭用筷子撥弄碗裏的魚肉,垂下的眼睫濃密卷翹,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青色陰影,掩蓋了他眼中複雜的情緒,“那你怎麽不去?”


    “有什麽好去的。”俞知樂夾了一筷子草菇放進嘴裏,正好和抬起眼的餘子渙對視上。


    “你不想……不想結婚,組成自己的家庭嗎?”餘子渙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俞知樂的神情,生怕錯過最細微的變化。


    他臨時改口前想問的是,她難道不想拋下他這個包袱嗎?


    俞知樂被他水光粼粼的下垂眼和微蹙的眉頭看得心頭一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慈藹的、母親般的笑容,意識到後又神情一凜,為她過早泛濫的母性光輝而汗顏,然後拍拍餘子渙的背,笑道:“我才多大啊,現在談結婚也太早了。”


    餘子渙還是緊緊盯著她,眼中有些許疑問。


    俞知樂眼睛一眯,“你不是想說我已經很老了吧?”


    對一個下個月才滿十四歲的小孩來說,二十二歲的她確實是個老女人。但是俞知樂自己可以吐槽自己,卻不允許別人說。


    “閉上嘴。”俞知樂眯眼指著餘子渙,然後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不許說,說了你明天就沒有早飯了。”


    餘子渙被她煞有介事的表情和動作逗笑了,嘴角兩個小梨渦壓都壓不下去,聽話地沒有再開口,埋頭扒拉起碗裏的飯菜。


    躲過了晚飯這波突擊,晚上俞知樂和餘子渙去鍛煉的時候,還是被大媽一號逮了個正著,跟在她身邊的還有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戴了副眼鏡,頂著一頭油發的男人。


    正打著籃球的俞知樂被大媽一號拉到一旁和那男人互相介紹,她的衣服幾乎被汗濕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線條,而那男人的眼珠子一直在她胸口和腰臀間打轉,配上他的假笑,透著股說不出的猥瑣,讓俞知樂一陣不快和不自在。


    “小餘你晚上怎麽沒去茶室啊?”大媽一號抓著俞知樂的手不放,語氣中帶著責怪的味道,轉臉又對那男人露出個大笑臉,“好在我大侄子大度,來,這是餘知樂,小餘。這是張發強,我侄子,你叫他張老師吧。”


    張發強賊眉鼠眼地衝俞知樂一笑,上來就想握她的手,“叫老師多見外,叫我張大哥就行。”


    俞知樂不著痕跡地避開和他握手,幹笑一聲,對大媽一號說:“張阿姨,我說了沒空不去,你不是忘了吧?”


    大媽一號飛快地看了一下張發強,又嗔怪地橫了俞知樂一眼,眼中的意思明顯在責怪她不給麵子,“你這不是有空嗎?還陪你弟弟打籃球,怎麽就沒空見見發強?人多好的條件,還是老師呢。”


    張發強在大媽一號誇他的時候,抻著脖子整了整衣服,想表現出不驕不躁的態度,可是從俞知樂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快禿了卻用旁邊頭發掩蓋的腦袋頂。


    這就是前幾天大媽一號說的成熟穩重,高大帥氣?成熟倒是真有,不過誰到了他這把年紀大概都會比二十出頭時成熟。至於高大帥氣?還沒有俞知樂高的謝頂男和這四個字有半毛錢關係嗎?


    邊上適時傳來一聲嗤笑,偷聽幾人說話的大媽二號輕飄飄地和另外幾個大媽說道:“我怎麽不知道學校門口看大門的什麽時候也能稱為老師了,真是笑話。”


    “你說誰呢?”大媽一號本就和她不對付,一點就炸。


    “我說誰誰自己心裏清楚,還人模人樣地戴副眼鏡,平光鏡吧?”大媽二號笑嘻嘻地說,全然不把大媽一號放在眼裏。


    兩人一言不和,又拌起嘴。


    被揭穿的張發強臉上有些掛不住,這時一直在留意這邊情況的餘子渙也走了過來,站到俞知樂身邊問她有沒有事,看著張發強的眼神充滿警惕。


    張發強對他笑笑,“你是小餘的弟弟吧?”


    俞知樂和餘子渙都不想理他,他卻像是體會不到,繼續說:“你弟弟都這麽大了,我聽我姑說你在超市做收銀員,他常跟去幫忙,初中畢業也打算去那工作嗎?”


    “早點工作好,以後就不用靠家裏了。”張發強說的好像他已經是餘子渙的姐夫了,點著頭看他的眼神好像他吃穿用度用的都是他家的錢,“總不能一直讓你姐養著你,她的工資以後還要補貼家用呢……”


    俞知樂臉一拉,極力忍住罵人的*,斬釘截鐵地對張發強說:“你家孩子初中畢業就急著趕他出去打工啊?反正我家孩子不會!別說你現在和我沒有關係,就算有關係,我願意養我弟弟也是我的事,用不著你指手畫腳!”


    說完黑著臉拉過餘子渙轉身就走,也懶得再和大媽一號廢話,以後她愛說閑話就說去吧。


    一路兩人都沒有說話,俞知樂是氣的,餘子渙卻是一臉沉思。在俞知樂開門時,餘子渙站在她身後,昏暗的樓道裏寂然無聲,突然響起少年仍顯稚嫩單薄的聲線,其中的堅定和鄭重卻不容忽視,“我會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學,以後我養你。”


    俞知樂轉鑰匙的動作頓了一下,迴過頭笑得見牙不見眼,卻沒有當真,“好啊,我記住了,你可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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