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一場令人猝不及防的反叛開始了。淩家的軍隊並不特別厲害,臨朝的兵馬也沒那麽弱小,一切都是因為飛在空中的少年。十八歲天師。手掌輕合,便有人仰馬翻,一片又一片。[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便已是天師了。]林行韜還記得虞不遮對他說的這句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虞不遮的前半生比林行韜的來得璀璨耀眼。他合該驕傲,於是他闖入正清門,問正清門第八代掌門:“正清門可知如何成仙?”[“我原以為正清門第八代掌門會知成仙之秘,結果那人說寧死也不告訴我。”]由於一直有傳言正清門是當今世上唯一知曉成仙之秘的宗門,而且正清祖師就是一名仙人,所以在事與願違的時候,虞不遮第一次出奇地憤怒了。他殺了大半個正清門,想要逼出正清祖師。[“我滅了大半正清門,這才確認那位地仙祖師已不在。”]十八歲之前,他其實殺得很少,十八歲之後,他要殺人,人擋殺人,殺到無人可擋。殺得鮮血滿地之時,他突然一怔。因為他發現兩張深深刻在他記憶裏的臉孔,那在他出生之時他以為是仙人的臉。原來他以為的仙人隻是來不及求饒就死在他手裏的鼠輩。他明白這一點後,哈哈大笑,狂躁,不安,自嘲,還有落寞。[“但以防萬一,我還是給正清門留了一線生機。”]第八代掌門未死,趁著他狂笑的時候逃竄而走,走的時候隻帶了一個小包裹,裏麵有一本《勘虛通明神眼術》。但是其他道門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百年前,天下道統以正清門為首,其皆擁護前朝。我無法,隻好叫那些不肯降的都殺了。]殺完人,虞不遮開始神擋殺神。原來洛江龍王並不是第一個死在他手下的神祇。殺神的舉動似乎令他感受到了關於天道的一些東西,他感到了天道的怒意。龍王畢竟是天生神祇,上天敕封。但是虞不遮不會停下,甚至於說,他早就想著要激怒天道了。通過屠殺,他感受到了臨朝道統的進一步衰落,感受到了這方天地的異變,由此關於六亂的計劃已然在他心頭成型。第一亂,王朝之亂。[他大笑:“大臨猶在!天何怒哉!”]第四亂,道統之亂。[“真正尋道入道的道門有的被我殺了,有的則自絕道統,當真可惜。”]第五亂,神統之亂。[“我虞不遮在此向天地言:洛江非江,為洛水河!”]這三亂在他成為國師之前已經初露端倪,而當他成為國師後,其他三亂也緊跟而上。每一層動亂出現都會引起天地本源——大道的震顫,天道將會及時調整,但是虞不遮卻將本源鎮壓在道宮之下,使得天下百年越來越亂。隻有真正的大亂,才能引起天地變化。“天之道,極則反。”虞不遮笑道。這個時候的他看著依然年輕,但做了多年國師,談笑間已經具備了後來總是一副意味深長樣子的神韻。這一天,他決定迴家看看。掐了幾個法訣,他跨過漫山遍野,迴到出生的小道觀中。小道觀前的石頭上他年少時刻下的“遺仙居”三個字尚在,然而道觀裏沒有仙人,也沒有人。虞不遮沉浸成仙之路,這時才想到自己離家已經幾十年了,父母可能以為自己死了。而且父母隻是普通的修道者,幾十年的時間,他們也死了。他繞到後山,看到一雙墳墓。還有出生時看到的高高低低的廟宇,隻是沒有香煙升起,就和這寂靜的道觀一樣,蒙上了時間的滄桑。“唯有成仙,可得長生。”他平靜地說。林行韜卻在想龍王對他說過的——天道之下,唯有一死。時光易逝,成仙之路易逝,虞不遮不過晚出生了幾年,就失去了成為仙人的路。十八歲天師,二十歲國師,然後一百年,無有變化。他白衣飄飄,跪於山頂,跪於父母墓前。伸手往空中一揮,雲開霧散,叩問上天,是否有仙。他再次聆聽著天地間的聲音,當他站起時,雲卷山撼,空中有光落下。一如他出生時的霞光萬頃。光落在他身上,他便自己成了光。[他是這個斷絕仙路的世界最後的一道光。宛若天地最後的憐憫。]可是,對於虞不遮來說,天地的憐憫還在於送給了他另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