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王是有多窮……”她喃喃道。


    “那倒不是。王子們的慣常份例都是一樣的,並不低。”


    鐵慈忽然想起之前在書院,容溥也談起過那位十八王子,那家夥拿著她的賞賜凡爾賽式炫耀,自說自話吹自己對他鍾情,差點沒忍住呸一口,嗬嗬笑一聲道:“退得好!”


    容溥滿意地點頭。


    退的好。


    鐵慈想了一下,惱怒的同時也有些疑惑。


    總覺得既然十八王子這麽low,定安王兒子又這麽多,之前也沒聽說過寵愛這位,那怎麽肯為了這個排行最末的小傻逼付出這樣的代價呢?


    若是以前,這樣的情況,她會有興趣派人打聽一下,但是現在婚都退了,倒也沒必要浪費精力在一個不相幹的人身上。


    退了婚,她神清氣爽,一眼看見對麵遠遠的也趴上柵欄的飛羽,比她還神清氣爽。


    也不知道樂個什麽。


    她正想問我的早飯呢?就看見飛羽一拍手,大聲道:“今兒全營吃餃子!我請客!”


    這下兵們都興奮了,齊聲歡唿,有人大聲問:“容頭兒,啥好事,也說給兄弟們樂嗬樂嗬!”


    飛羽看鐵慈一眼,鐵慈看天。


    “沒有沒有。”飛羽謙虛地道,“也就是我未來的夫人,在對我一見鍾情後,頂住家族的巨大壓力,頂住她父母的各種懲罰和淚眼,堅持要退掉原先門當戶對的婚事,曆經一年艱苦卓絕的努力,今天,終於成功了!”


    鐵慈:“……”


    您這腦補水平,真該青樓裏寫話本。


    眾人:……好長好複雜的句式。


    反正,歡唿就對了。


    為了餃子。


    飛羽宣布了重大消息,為了大營的餃子餡,飛奔去忙碌了。鐵慈笑一笑,吃了早飯後便去校場。


    校場上早已等了一堆人,正在那抽號,看見她來,目光灼灼趕緊排隊。


    鐵慈上前,抽到第一號的士兵上前來。


    容溥在場邊坐下來,看著那邊兔起鶻落,他沒學武功,卻有眼光,看出來鐵慈三招內就可以把那個士兵放倒了。


    但是她用了三十招。


    三十招一到,她一個抄手,將對方抄得屁股落地,校場上震起的塵埃裏,她聲音清晰平靜:“你拳法練得紮實,膂力非凡,但是性情有些冒進,下盤功夫不夠,一旦近戰搶招,容易被別人看出破綻。你切記對戰勿急,少用轉步,如果可以,往騎兵方向發展……”


    那士兵十分信服,頻頻點頭,排第二位的早已急吼吼拉開他,自己頂了上來。


    這迴還是三十招,三十招後鐵慈一腿將他踹出老遠,“剛才那招你封住了我,不同時也封住了你自己?你膂力下盤都不錯,但是招式明顯不夠純熟,臨敵缺乏機變……”


    場上的士兵們都向陽花一樣地聽著。


    鐵慈從第一天上校場,就是三十招定輸贏,不多一招也不少一招。一開始大家還以為巧合,後來發現了又認為她裝逼,但是鐵慈每次贏了,都會點出對手的優劣勢,並提出改善的辦法。到得後來,大家才反應過來,她的實力足夠她輕易贏過對手,她卻寧願浪費自己的精力,也要指點大家。


    被指點過後,每個人都對自己的武力有了清晰認識,有時候還能學到彌補自己不足的一招半式,自此校場日日爆滿,別說普通士兵,軍中將領,別的營寨的兵們,都會趕來觀戰並排隊。


    鐵慈每日隻戰二十場,並且隻限於哨營以上的低級軍官。這又逼迫很多人開始期待戰事,期待能有升遷的機會。


    戰場上,多一分本事便多一點活路。


    鐵慈倒不是按等級下菜,而是這個級別的軍中頭目,往往都是從下頭一拳一腳爭上來的,實力最強,年紀最輕,這些人在戰場上,也起著上傳下達的重要紐帶作用,他們的武力素質提高,能活下來,全隊存活率也會相應提高。


    高級將領很少親自上戰場,底層士兵素質不夠,她的選擇,也算煞費苦心。


    人群如流水般過,人人帶著信服和思索的神情下場,鐵慈始終微笑站在場中,哪怕打了很多場,依舊氣定神閑,清風明月。


    容溥坐在場外,幫她把這些對戰者的基本情況,軍事素質,個人缺陷做個記錄整理。偶爾抬頭,目光溫醇地看看她。


    太女天生的領袖氣質,寬廣博大,心在天下。


    叫她身邊的人,也自然而然收起那些偏狹的小心思,在她的目光下淘洗自我。


    哦不,有個人例外。


    是那壞一鍋湯的老鼠遺矢,是那不可雕的朽木。


    他目光向後,朽木麵前堆著山高的野雞肉兔子肉魚肉鹿肉,火頭軍被他使喚得滿頭大汗。


    為了一個退婚,滿別山的野獸遭殃。


    那邊有喝彩聲,飛羽在親自擀麵皮,擀麵杖在掌間幾乎幻化出虛影。


    容溥望定他,同情地笑了一聲。


    ……


    到了晚上,果然都吃上了薄皮大餡兒的餃子。


    這幾日營中操練很勤奮,狄一葦又從水師那裏新得了進項,很是大方,買了很多羊來。


    隻是她的大方是有限的,因為羊肉本地最便宜。


    餃子餡兒以羊肉餡兒為主,也有些魚肉餡兒野雞肉餡兒的,熱騰騰大鍋煮出來,士兵們險些要撲到湯鍋裏。


    大鍋包餃子沒區分式樣,所以吃到魚肉餡兒雞肉餡兒的,都大大驚喜,捧碗繞場一周炫耀,好比過年時吃上帶銅錢的好運餃子。


    不過等一圈繞下來,魚肉餃子早被人偷走了。


    鐵慈照例是開小灶,飛羽坐在柵欄上,對她招招手,眾人便怪笑起來,鐵慈想起師父說過的一個詞“中二少年”。


    “中二少年”們的哄笑不能奪皇太女之誌,鐵慈落落大方地過去,飛羽端出一碗餃子給她。


    是給她專門包的,裏頭的餃子有元寶形,月牙形,小魚形,荷包形……顏色除了白色外,還有翡翠色,朱紅色,淡黃色……一碗餃子生生做出了藝術品的感覺。


    鐵慈搖頭笑道:“這簡直是逼我別吃啊。”


    “你喜歡有的是。”飛羽夾了一個餃子要喂她,“啊。”


    “啊嗚。”鐵慈嗷了一聲,不理他,接過碗自己吃。


    飛羽便將那餃子送進自己嘴裏,眉眼飛飛地看她,道:“快吃,看你能不能吃到好運餃子。”


    “吃到這樣的餃子,本身不就是好運麽……咦,這是什麽?”


    她吐出一個小小的丸子,仔細看竟然是荸薺,削得滾圓,珍珠似的藏在肉餡裏,浸潤著肉汁,隱約看出上麵極小的字來,鐵慈讀:“花”。


    一個字沒頭沒腦,她抬頭看飛羽,飛羽抬抬下巴,示意她繼續吃。


    再吃一個,沒有。


    繼續吃,這迴又有一個,險些被她咬碎,仔細辨認了,是“歸”字。


    下一個字,是“陌”。


    鐵慈隱約已經明白了什麽,但也不會矯情地就不吃了,慢條斯理一隻隻吃下去,麵前盤子裏的荸薺滾成一團。


    她用筷子輕輕地撥動,直到那些刻在荸薺珠兒上的字連貫通讀。


    “陌上花開,幾時來歸?”


    你取消了婚約,我眼裏那陌上的花便都開了,你又幾時願意走進我心裏呢?


    由來情動都是詩。


    一隻手輕輕將她亂在肩頭的發攏起,飛羽的聲音柔和地響在她耳邊,是那種令人渾身酥麻的聲線。


    “這迴,你總可以迴答我了罷?”


    鐵慈的筷子尖停住。


    一瞬間有很多話想說,很多話想問。


    卻在此時,忽然有人冒出來,貪饞地道:“啊,躲在這裏吃什麽好吃的!給你們嗷嗷待哺的兄弟們分一口吧!”說著抓起那個盤子,便將裏頭的荸薺圓子嘩啦一下倒進了嘴裏。


    鐵慈一瞧,楊一休。


    聰明的一休吃完一抹嘴,看也不看飛羽,拉著鐵慈就跑,“兄弟們吃飽了練拳,等你去指點呢……”拉著鐵慈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噠噠噠跑走了。


    鐵慈隻來得及給飛羽比了個安慰的手勢。


    飛羽坐在柵欄上,盯著鐵慈被拉走的背影,眉毛慢慢豎起。


    他忽然轉頭,看向另一邊,容溥正點塵不驚地走過,似乎事不關己。


    飛羽笑一聲,跳下柵欄,三兩步就攔在了他麵前。


    容溥抬頭,含笑從容看著他。


    飛羽也在笑,慢吞吞攏起袖子,偏頭看著他。


    他這動作按說應該看起來有幾分稚拙天真,但淺淺月色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那般帶著笑意看過來,沒來由便叫人渾身一冷。


    容溥冷沒冷看不出來,他裹著大氅,平靜迴視。


    聽見飛羽笑吟吟地問他:“容監院,在下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你。”


    ……


    楊一休把鐵慈拽到比武場地,把她往場裏一推,自己就跳開了。


    他匆匆跑遠,摸摸背後,一背的冷汗。


    忍不住唏噓一聲。


    剛才容蔚看過來的眼神……有殺氣!


    嗚嗚嗚真是太可怕了!


    下次再也不為了討好容監院,冒死虎口奪慈了!


    ……


    鐵慈倒不在意氣氛被人破壞,本身她也覺得這問題還不具備迴答的土壤。


    她在場內過了幾招,指點了幾個人,那邊夥房給她送來了烤過的羊棒骨做夜宵,她左右手各抓一根,想去找飛羽撫慰一下。


    身後有響動,迴頭一看卻是狄一葦。


    狄一葦沒參與今晚的餃子宴,一直在大營主帳裏召集中層以上的將領開會,此時才出來。


    她總是很忙碌,也不會參與士兵們的跑步和訓練,鐵慈很少看見她,但指揮使也是近期的軼事主角之一,存在感很強。


    因為隻要飛羽做飯,她必定圍觀,哪怕那飯她一口也吃不著。


    她看飛羽的動作,看飛羽的手,眼神癡迷,像要下一刻就把他給吃了。


    有人問過指揮使是不是看上了火頭軍長。狄一葦的迴答是噴一口煙到他臉上。


    眾人不敢窺探指揮使的情事,畢竟這事走向比較危險,看著往三角戀方向發展,狄一葦還是不光彩的第三者那種。


    不過鐵慈懷疑是四角戀,畢竟樓副指揮使始終亦步亦趨跟在狄一葦身後,雖然狄一葦和她一樣女扮男裝,以假亂真,但是形影不離的副手,還是應該知道真相的。


    狄一葦看飛羽,他看狄一葦,飛羽看鐵慈,鐵慈看狄一葦。


    這詭異而狗血的關係。


    給熱愛話本的大師兄知道,一定會很有寫作靈感,可以集合耽美、忠犬、四角戀、強取豪奪、霸道將軍、美食……等等熱門元素,起步一百萬字。


    如果再深入一點,帶球跑或者一胎九寶,六百萬字收不住,畢竟九個娃一人一句話就可以水一章。


    鐵慈遐想了一下,遺憾地咂咂嘴。


    狄一葦可不知道她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緩步上前,和她並肩看這前方的冷月關山。


    她習慣性地敲敲煙槍,才道:“我今日收到了水師那邊的軍報,查清了當日鬼島那邊的事情,才曉得,我們運氣不錯,不然遇上那幾位高人出手,少不得還得潛伏幾個月,弄不好餘遊擊得當細作當到老死。”


    當日若非鐵慈破壞計劃,本該是歸海生和宣瓊聯合出手,配合鬼島眾人,將那遠洋商船劫掠完畢。劫掠成功,在一邊躲著等待接應和分贓的水師,便不用出麵。自然更不存在後麵因為三聖死亡,水師的船貿然出麵,被餘守備借鐵慈東風趁機拿下水師全船的事。


    那麽要等到這麽一個機會,怕是真遙遙無期。


    但狄一葦不提鐵慈功勞,隻歸結為運氣好,鐵慈也不以為杵,笑道:“確實運氣好,還沒恭喜餘守備升成了餘遊擊。”


    狄一葦頓了頓,又道:“之後我收到盛都來信,才知道盛都那邊原本準備換我將,但是現在擱置了,說是和鬼島這事有關係。”


    鐵慈笑道:“是嗎?那該恭喜指揮使了。”


    狄一葦這才看了她一眼,又抽一口煙,煙嗓低低的道:“不覺得不快嗎?雖然有些事我們在鬼島那裏也沒審出究竟來,但顯然歸海生夫婦三人是你作祟才會身死。隨後才有鬼島的事解決,商船保住,永平水師被我拿下。這樣的戰果才保住了我的指揮使位置。如此大功,你為何從開始到如今,都沒和我說起?”


    “因為你這樣的人,並不容易相信別人;因為越大的功勞,越是自己表便越容易令人生忌;因為獎賞這種事,自己要總是落了下乘,總要別人不好意思了,才會給得更多。”


    狄一葦沉默一陣,痛快地敲了敲煙槍,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卻世事練達。”


    鐵慈笑而不語。


    人性這東西,是最深奧的東西。


    狄一葦的煙槍的火光,在漸漸深濃的暮色裏一濃一淡,“那說吧,你想要什麽?”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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