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地方修築堤壩,很多都是用清塘的淤泥,沙石,鵝卵石,加上部分竹編蔑席修築,如今這地下泥土的構成,怎麽和築堤材料這麽相似?


    淤泥鵝卵石還能解釋,蔑席是怎麽迴事?


    她猛地抬起頭,聽見很近的浩浩湯湯的水聲。


    她將鐵鍬插在一邊,走向棚子門口,立即有幾個人過來攔住她。


    “我解手。”


    幾個家丁模樣的人笑著,指了指棚子的一角,那裏另外隔了個小棚子,“在那裏吧,外頭下雨呢。”


    鐵慈捂鼻,“臭。我還想出去透透氣,這裏太悶了。”


    家丁不讓步,“外頭天黑路滑,您要不小心滑下堤壩咱們可承擔不起。”


    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將棚子口堵得嚴實,鐵慈笑一笑,退了幾步,捂著肚子去了那個小棚子。


    那些家丁才鬆了口氣,各自退開。


    鐵慈去了那個小棚子,也是隔出來的空間,裏頭一個馬桶。


    就沒見過露天一群男人幹活還要專門在野外準備個馬桶的。


    鐵慈跳上馬桶,掀開頂棚,這棚子隻用細細竹竿撐著,鐵慈借著馬桶的力,輕巧地翻了出去。


    她沒有去到油布那邊,直接順著來時方向往迴跑,奔了一陣,奔到高處,看見下方萬家燈火。這個時候,鄉村應該一片黑暗,農人窮苦,絕不會半夜沒事點燈,這家家燈火,除非有大事。


    她在高處看底下地形,這麽一看,心底就是一抽。


    河堤下方油布遮擋,是明顯水勢朝下的水流湍急的河流,不用看水位,就憑那不斷變幻波動的浪,就可以看出水位極高,即將漫堤。


    而方才挖土的地方,那長長的一條,不是河堤是什麽?


    她們被騙上了河堤!


    而在河堤的另一個方向,確實組織了人在修補河堤,但是明顯她方才呆的地方,才是水位最高的阻流點!


    那根本不是挖沙土裝包,那是在挖河堤!


    蕭家騙了外地人上了河堤,半夜掘堤,準備泄洪!


    蕭家祖宅位於上遊,祖田也在上遊,為了保住自己的產業,不惜犧牲下遊無數百姓和良田!


    隻是蕭家自己家丁無數,長堤也在他們的看管之中,為什麽不自己偷偷挖了,反而要找這些外人,冒著泄露消息的風險行事呢?


    鐵慈怔在午夜雨中,一時拿捏不定,是趕緊衝向下遊通知百姓搬遷呢,還是趕緊衝迴棚子內阻止掘堤。


    棚子裏停止挖掘是最有用的辦法,但是大家幹得熱火朝天,她方才看見已經挖了頗深一個坑,她馬上趕迴去,保不準人還沒到,已經挖穿了,而且就算她揭穿了這事,蕭家那麽多人在,一人一鏟自己也能解決。


    趕去下遊,半夜三更一戶戶叫人逃難,誰會聽?又能救得幾戶?


    而且一旦掘堤成功,大水衝來,挖堤的這些人首當其衝。


    鐵慈並沒有多猶豫。


    放出一個旗花,一點深紅直竄夜空,內造司的煙花,非尋常可比。


    二師兄和飛羽一定會關注外頭動靜,看見煙花也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鐵慈自己直奔下遊。


    向著燈火通明的地方去。


    行到半路,卻遇見了一大幫人,用藤床抬著一個人,那人氣喘籲籲地道:“快!快!,再遲就來不及了!”


    一大群百姓圍在他身邊,跌跌撞撞往堤上趕。


    鐵慈迎麵奔去,老遠就喊:“前方可是下遊村莊百姓,快點迴去收拾行李,河堤可能要塌了……”


    那藤床上的男子坐起身來,急聲道:“這事我和鄉親們說了,但是他們不信,非說蕭家這幾日都在著人加緊修堤,不可能讓水衝垮,要親眼來看看……”他急得捶床,“為這事我還被蕭家打傷了,我們村離河最近,地勢最低,這要水來了,我們……”


    就有老者說:“嗐,你這娃子整日胡咧咧,這河堤不是好好的嘛。分水壩那裏有缺口,蕭家不是派人搶修了嗎。這要他家想掘堤泄洪,還用得著花那許多銀錢去修嘛……”


    又有人道:“你這娃,最近天天讓我們半夜來這堤上轉,說怕蕭家偷偷掘了堤,大夥兒白日還要幹活,夜裏又給你攪擾,起初大夥兒信你,這幾日下來,你可見動靜沒有?怕咱們不信,還夥同了人來做戲,你這是失心瘋了!”


    一時大家紛紛譴責那少年,都說這堤上黑沉沉毫無動靜,連人都沒看見,什麽掘堤,都是這小子得了癔病胡言亂語,那少年百口莫辯,急得滿臉通紅,賭氣自己滾下藤床,一瘸一拐地要自己上堤。


    鐵慈上前攔住他,對眾人道:“不用看了!那就是裝樣的幌子,大堤上真的已經被掘了個缺口了!我不認識這位,也不會和他串通,各位趕緊迴去收拾轉移,路過別的下遊村莊也通知一聲,我會迴去阻止對方掘挖……”


    話音未落,身後腳步雜遝,有人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卻是一個穿著蕭家管事服飾的人,提著燈籠,帶著一大群人,驚惶地跑近來,大喊道:“各位父老鄉親們,不知道哪裏來了一群外地漢子,半夜摸上這邊剛剛修好的大堤,將河堤掘了個口子!我們阻止不及,現在趕緊來通知各位父老,大家快些逃命去吧……”


    電光火石間,鐵慈明白了蕭家的算盤。


    多日暴雨,上遊水位暴漲,眼看要威脅蕭家祖宅和良田,蕭家有心掘堤泄洪,卻被這少年無意中發現,並傳揚了出去,有下遊村民夜夜梭巡於堤下。蕭家秉承太後的虛偽風格,不想經營多年的好名聲被此事敗壞,便想出了個借刀殺人的缺德主意。


    選擇外地路人,攔下人幫忙,把人騙上河堤,先帶著人高高低低走路,讓人失去辨別高低和方位的能力,罩上河堤,點上迷香,騙人需要挖土,讓這些外地人下鏟掘堤,屆時河堤掘開,大水衝來,這些挖堤人十有八九要葬身水中,所以他們著意選擇遠路的,沒家底的,山高路遠的,在路上失蹤出事再正常不過,家人也無法來找。


    如果僥幸沒死,大水一衝,迷香一熏,自己也未必記得清楚是怎麽迴事,記清楚是怎麽迴事也沒用,蕭家會把掘堤的事栽贓在他們身上,到時候誰還敢說出真相?趕緊逃迴老家了事,一輩子也不敢泄露一句。


    而蕭家在此事中,會趁機積極救災,保護百姓,把名聲好感再刷一波。


    說不定還可以把掘堤的事往政敵身上栽,又是一雕。


    真是天衣無縫的局。


    但此時不是研究這個局的時候,遠處忽然轟然一聲。


    堤斷了!


    鐵慈大驚。


    飛羽!二師兄!


    耳邊聲音喧囂,浪聲,唿聲,驚叫聲,阻止聲,追逐聲,統統被她拋在耳後,她逆著人群,狂奔而去。


    ……


    時間迴到兩刻鍾之前。


    旗花響起那一瞬,飛羽和二師兄對視一眼。


    下一瞬他們手中的鏟子飛了起來。


    飛羽襲擊那位管事,想要拿下主事者。


    二師兄卻和她沒默契,一鏟子鏟向身後一個家丁的脖子。


    嚓地兩聲,嘩啦一響,油布上潑濺一抹虹。


    家丁的頭顱骨碌碌滾倒在幹活的人腳下,那些人停了停,麻木地抹一把臉上濺上的血,繼續揮鏟。


    家丁死得太突然慘烈,驚到了那些人,那管事猛地往後一倒,又有兩人撲過來擋著,當地一聲響伴隨慘叫,一隻胳膊落地,飛羽一個倒翻落地,手中鏟子鮮血滴落。


    她皺了皺眉。


    尖利的哨聲響起,其餘的蕭家家丁反應了過來,向兩人撲了過來。


    然而這些普通打手哪裏是兩位高手的對手,沒多久就倒了一地。


    然而那些外地人任憑這邊打得血肉橫飛,還在麻木揮鏟,地上一個深洞,還在向前延伸。


    二師兄顯然還不太清楚這是怎麽迴事,但飛羽已經明白了,隻要那還剩薄薄的一道挖穿,河水就會當頭撲下。


    她甚至懷疑油布那邊,是已經悄悄挖了一半的堤壩,用沙包壘高了。


    到時候蓄水至高處,卷下來就是滅頂之災。


    眼看著倒下的人越來越多,飛羽正想著把這些人解決之後,還得把這些被迷得什麽都忘記的苦力給攔下。


    忽聽一聲“住手!”


    轉迴頭去,卻看見留守的顧小小等人,被一群蕭家家丁架了來。


    為首的人一張長臉,衣著華貴,麵貌也算英俊,有蕭家人的影子,卻顴骨太高,顯出幾分陰沉相來。


    雨橫風狂的,他還拿把折扇,點點飛羽和二師兄,“兩位,還請棄械。”


    二師兄理也不理。飛羽本來也不會理會,這些人與她何幹?


    然而目光在赤雪丹霜身上轉了轉,不禁皺了眉。


    半晌他將手中鏟子一拋。


    那男子又道:“身上武器。”


    飛羽又摸出一把短刀扔了過去,還順手拿下二師兄的鏟子和佩劍,扔在了地上。


    她十分配合,對方似乎也甚滿意,看了她一眼,忽然又道:“麻煩姑娘擦擦臉。”


    飛羽也不生氣,嫣然一笑,有人拋過水囊,她真的倒了些水擦擦臉,完了又將水囊拋了迴去。


    這昏暗的棚子瞬間都似被那豔光照亮。


    棚子裏一片倒抽氣的聲音。


    那男子也被飛羽容色所驚,忍不住看了好幾眼,對身邊人使個眼色。


    那人便道:“姑娘很識時務,既如此,你將你身邊人解決,我們便許你平安無事。”


    那折扇男子接了一句,“想要一生富貴也是可以的。”


    他身邊隨從便道:“這是我們蕭家二房八爺。蕭都督之堂弟,蕭總製之堂兄。”


    飛羽笑道:“失敬,失敬。蕭家的爺呢。”


    那陰沉折扇男子便微微一笑,自得又雍容。


    飛羽好奇地問:“又是蕭都督,又是蕭總製的,那這位蕭八爺,最起碼也該是個蕭大人吧?我畢生夢想,就是跟一個官兒呢!”


    蕭八爺臉色一沉。


    他隨從便十分靈活地道:“放肆!”


    蕭八爺虛虛攔了攔,道:“哎,別嚇著她。女人不懂事嘛。瞧你這一身悍樣兒,八成是什麽行走江湖的女匪吧?有了案底的人,就莫這般張狂了。”


    飛羽忽然道:“倒也,倒也。”


    蕭八爺一驚,下意識看腳下,腦後忽然生風,隨即一聲悶響,脖頸上挨了重重一手刀,無聲軟倒下去。


    丹霜不知何時已經掠過來,一把卡住了他的脖頸,挾持她的人已經倒在了地下,赤雪正收迴手,遺憾地道:“可惜藥帶得太少。”


    丹霜卡著蕭八爺向飛羽方向退去,那邊抓住顧小小赤雪等人的蕭家人立即喝道:“放開我們八爺!不然我們就殺了他們!”


    丹霜一抬手,哢嚓一聲。


    蕭八爺一聲大叫。


    她拗斷了蕭八爺的小指。


    血淋淋的小指落地,丹霜才冷冷道:“放開我們的人。我現在開始數,數一聲,我斷他一處。”


    那邊的人驚惶地道:“你數一聲,我們也斷你們的人手指!”


    “行。”丹霜臉上並無表情,眼神靜而狠,“看誰捏得更碎。放心,我不弄死他,迴頭放了他,讓他賞你們。”


    蕭八爺怒道:“他們配和我相提並論嗎,快……”他麵對那邊掘堤的人,不知看到了什麽,忽然撕心裂肺大吼起來,“放!放!立即放!”


    對麵慌忙放人,然而已經遲了。


    轟然一聲巨響,水晶牆佇,接天浪起,高漲的河水終究失去了最後的束縛,傾天而下。


    就在雙方對峙的短短時間內,堤被挖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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