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將盡,賓主盡歡。


    李星辰隨著青箏一同到庭院裏乘涼,至於青嶽,則返迴了自己的房間中。


    聽青嶽說,青箏的爺爺青雲道長晚些時候就會從蜀山上趕過來,幫青箏檢查一下身子。


    隻是似乎自從青箏因為滄流吸走了寒氣,身子反倒是比以前還好得多。


    青嶽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青箏想要和李星辰乘一會兒涼,他也沒有反對。


    青箏坐在石凳上,小荷怕她著涼還特意給她墊了一層添了棉絮的墊子。


    她仰著麵頰,一雙水眸看著清朗的夜空,看著那一輪半月,嘴角露出一個恬淡的笑意。


    李星辰坐在她對麵,看著少女,半晌後才開了口:“能不能……和我說說你寒症的事情?”


    他其實挺好奇的,為何一個如此可人的女孩兒會得上這種病,而且看樣子,病情似乎非常嚴重,白天時若不是滄流更夠吸收寒氣,怕是青箏就要香消玉殞了。


    隻是他也還有另一點不明白。青箏的爺爺既然是蜀山的掌門,而蜀山又是天下的三大道門之一,為何治不好青箏的病。


    青箏看了看李星辰,倒也沒隱瞞什麽,直接開了口:“聽爹爹說,我的寒症從我出生便患了,當初還不是很嚴重,隻是體寒而已,爹爹以為是女兒身,身體陰氣有些重,也沒在意。可是……直到我五歲的時候……”


    她說著臉上恬淡的笑意不見了,反而浮現起了一抹愧疚與憂鬱。


    “五歲時,我體內的寒氣忽然爆發,那晚恰好娘親在陪著我睡,卻不想突然爆發的寒氣將她與我一同冰封住了。”


    “再之後,等到爺爺趕過來將冰層除去,我因為與寒氣同源,僥幸躲過一劫,可娘親卻再也沒醒過來。”


    青箏說著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滾過白皙光潔的麵頰,最終砸落到石桌上。


    “嘀嗒……”


    淚滴濺開細小的水花,可那聲音卻像是砸在少女的心頭,讓本就有些柔弱的地方再遭痛擊。


    “噥,擦擦淚吧。”李星辰取出一塊幹淨的巾帕,遞了過去。


    青箏並未嫌棄,她結果巾帕,拭去了眼角的淚水,繼續說道:“我們蜀山速來與丹霞教交好,丹霞教的掌門,也就是那位老神仙曾給我看過診,隻是以他的醫術,也對我的寒症束手無策。”


    “我知道,我對於家族來說,其實就是個累贅,家裏有幾位與爹爹意見不合的叔父早就對我有意見了,若不是爹爹疼我,將我護下來,怕是我早就隨著娘親一起去了吧。”


    李星辰看著她,沉默了半晌:“每個人都會有各自的不幸,其實我小的時候也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人,覺得誰都比我幸福的多。羨慕別人有娘親疼,有爹爹陪著……不過後來,當我經曆過一個人的生活之後,才明白,有些東西真的是異常珍貴的。”


    “你想過嗎,如果你真的放棄了自己的性命,那麽護你安好的父親會不會傷心難過?疼愛你的爺爺會不會老淚縱橫?”


    “其實說到底,人活著總得為了點兒什麽,我過去也不知道,不過在遇到我師父之後才明白,原來自己活著是為了一些心心念念的東西。”


    李星辰說著,舉起了手中的滄流,隨後笑了:“比如,為了它。”


    青箏擦幹淨臉頰上的淚痕,恬淡的笑意重新爬上她的臉。


    “人活著總該為了一些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她反複咀嚼著這句話,到了最後,雙瞳忽然明亮起來,眼中的陰翳也被一掃而空。


    “或許自己真的該變一變了!”青箏忽然失笑了一聲。


    她其實也覺得自己過去活得很累,也曾動過死念,隻是最後都不知為什麽,被她放下了這些念想。


    如今想來,似乎也是自己心中偏倚的想法吧。


    天上沒什麽雲彩,晴朗的星空一眼便可看到,冷清的半月掛在天際,散發著瑩瑩的光輝。


    李星辰與青箏安靜的坐著,時不時聊上兩句,有時哪些話題引人發笑,還會逗得青箏發出一陣銀鈴一般的笑聲。


    不過就在他們說話間,北方的天際忽然飛來一道青色的流光,那流光如隕星,擦著長長的光尾,順著夜空急掠而來。


    李星辰第一時間握緊了滄流,一股盎然的劍意陡然升起,細微的劍氣擴散出去,繞在半丈外,環繞不停。


    隻是青箏卻沒害怕,她站起身來,一雙美目看著北方的夜空,目光隨著那青色的流光移動。


    好半晌,她才轉過頭來,對著李星辰說道:“別緊張,那是爺爺,他從蜀山上下來了。”


    “爺爺?”李星辰皺起的眉頭舒緩開來,握緊滄流的手也略微鬆懈了些,隻是他還沒完全放鬆下來。


    北方的流光在天際間飛馳,不一會兒便來到了青家大院兒上空。


    青光裏一聲長嘯,似是劍鳴一般,隨後青光停滯,一位青袍白髯的老者從青光中唿嘯而出,落到了李星辰與青箏乘涼的小庭院。


    “爺爺!”見老者站穩,青箏笑著喚了一聲,隨後急急忙忙的跑向老者。


    李星辰也站了起來,他遠遠的看著老者一臉慈愛的將青箏攬進懷中,心裏已經有了猜測,若是猜測不錯,這老者便是青箏的爺爺青雲道長了。


    “我的好孫女,我聽青嶽說你寒症犯了,快讓爺爺看看,有麽有事!”


    青雲道長布滿皺紋的手在青箏的發間輕輕撫了兩下,隨後將她拉倒自己麵前急聲問道。


    青箏甜甜的笑了一聲,說道:“我沒事的,是李公子救了我,近日若是沒有李公子,怕是爺爺都見不到青箏了。”


    “哦?”青雲道長訝然了一下,隨後目光越過青箏,投向了稍遠處的李星辰。


    “敢問少俠是以何種方法救了箏兒,若是能告知一二,老道感激不盡。”青雲道長遠遠衝著李星辰問了一句,語氣裏沒有半分倨傲,反倒是充滿了希冀。


    李星辰當然聽得出來,他這是為了自己的孫女著想,不然堂堂蜀山的掌門,又怎麽會拉下臉麵來懇求自己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人呢。


    但是他其實也不怎麽清楚青箏是怎麽獲救的,他大概隱約知道可能是與滄流有關,至於再具體一些的,他便不清楚了。


    想到這兒,李星辰舉了舉手中的滄流,迴道:“是我的劍吸走了青姑娘體內的寒氣,至於原因,小子也不是很清楚。”


    “劍?”青雲道長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領著青箏走到了李星辰身前。


    “這柄劍,能否給老道觀一眼,你且放心,我不會貪墨你的東西,隻是看著這劍眼熟,想要仔細確認一下。”青雲道長似是看出了李星辰臉上的疑慮,開口解釋道。


    李星辰看了看他,似乎覺得他不是那種騙人的人,隨後又將目光移到了青箏身上,見她並沒有什麽異色,這才猶豫了一會兒後,將滄流遞到了青雲道長手中。


    青雲道長鄭重的接過滄流,隨後放到眼前仔細的看了起來。


    他帶著老繭的手從滄流的劍鞘上輕輕拂過,感受著劍鞘上凹凸起伏的紋路,最後將手握在了滄流的劍柄上。


    下一刻,青雲道長的手猛然凝聚靈力,手臂向外一拉,可滄流呆在劍鞘中,紋絲不動。


    那劍仿佛被鎖死在劍鞘中一般。


    青雲道長眉頭皺了皺,手中的靈力更盛了幾分,他的手在劍柄上摩挲了兩下,最後猛然握緊,手臂再度用力。


    滄流終是被拔出了半寸,隻是卻也卡在了半寸這個位置。


    青雲道長再度用力,但是滄流始終隻肯出鞘半寸,多一寸也不肯讓。


    滄流顫鳴著,劍體微微顫動,一道道犀利的劍氣在庭院裏肆意縱橫。


    青雲道長還是沒有放手,他在增加著力氣,但是滄流似是卡死了,再也沒能多出鞘一點。


    甚至隨著青雲道長用力,滄流自己則開始顫抖著向劍鞘內迴縮。


    “吟——”


    滄流長嘯,劍鳴聲刺耳無比。


    下一刻,滄流猛烈震顫,一股強烈的劍意擴散出去。


    “吟……”


    又是一聲長嘯,滄流猛然用力,竟直接縮迴了劍鞘中。


    “吧嗒~”


    滄流歸鞘,狂躁的劍意消散,空氣裏又恢複了風平浪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青雲看著手中的滄流,最終笑著搖了搖頭。


    “滄流,果然名不虛傳。”青雲道長感慨,末了將劍遞迴給李星辰,“此劍還給你,希望你善待此劍,莫要辜負了它。”


    李星辰取迴滄流,用力的點了點頭。


    現在滄流對於他來說,就是他的性命,他又怎麽不善待滄流呢。


    說起來,倒是方才青雲道長想要通過蠻力把滄流拔出劍鞘的時候,他緊張不已,生怕他弄壞了滄流。


    好在,青雲道長確實隻是為了試一試劍,並沒有什麽其他的想法,等到劍迴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刻,他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青雲道長看著李星辰,說道:“能救箏兒,確實隻是運氣。”


    李星辰抬起頭:“老爺爺知道我的劍為何會救下青姑娘?”


    他其實很好奇,一柄劍能救人他確實感覺很不可思議,當然也好奇為什麽滄流能救人。


    青雲道長目光變得深邃,他目光又在滄流上停留了半刻鍾後,才開口道:“你知曉滄流的來曆嗎?”


    李星辰搖頭。


    “傳說,古時候有一位禹王,是中土部族的領袖。當時北方的大河時常發洪水,淹沒大河下遊的地方,讓生活在那裏的人苦不堪言。後來,禹王不忍,便為了恢複大河下遊地區的平靜開始治水。”


    “據說禹王手中有一塊神鐵,用來疏導河道,隻需輕輕一劃,便可開辟新的河道,甚至還能輕輕一撥,將已有的河道堵死。”


    “後來,在禹王身死百年後,這塊神鐵被一位鑄劍師得到,他見神鐵未經打磨便擁有犀利的鋒芒,遂將神鐵帶了迴去,鑄造了一柄絕世神劍,它便是滄流!”


    “古書記載,滄流擁有掌管天下水脈的能力,能分水能集水,對於寒氣,自然也能控製的住。隻是我觀你似乎還不能自由掌控滄流的能力,所以才說這一次你救了箏兒是一個僥幸。”


    李星辰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對了,無論是因為什麽,既然你救了箏兒,我就得替箏兒報答你。我觀你也是修行之人,不若就一同隨我會蜀山吧,我幫你完成與滄流的進一步契合。”


    “真的?”聽到青雲道長這般說,李星辰眼前一亮,這才是他最想要的。


    青雲道長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笑著點頭:“老大不打誑語的。”


    “那可是太謝謝道長了。”李星辰想著,隨後站直身子,對著青雲道長恭敬的行了個禮。


    “無妨無妨,我從不在意這些迂腐的禮節的,你若是同意,那我們明早就去蜀山。”


    ……


    蜀山水碧蜀山青——這曾是古時候一位詩人的話。


    李星辰記不得這句詩到底是誰寫的了,不過清晨的蜀地,確實趁得上這一句話。


    東方微亮的光灑下來,順著地表,拉出斜斜的剪影。


    遠處青山成黛,一潭碧水嵌在群山裏,仿若一塊瑰麗的寶石。


    青雲道長和李星辰走在後邊,看著青箏在前方的草地上蹦蹦跳跳,還有歡快的笑聲順著風時不時飄過來。


    隻有在自己爺爺在的時候,青箏表現出一個二八少女該有的樣子。


    那樣天真,那樣無憂無慮。


    “有點苦了箏兒了,這樣的時光對於她來說,都是一種奢望。”青雲道長看著前方歡笑的青箏,歎息了一句。


    李星辰沒有說話,他自然知道青箏的生活,昨晚時青箏就曾對他說過。


    他清楚,一個處在天真爛漫年紀的少女,患了極難醫治的寒症,會是一種何等痛苦的事情。


    每日需要穿著花襖,不能吃任何涼的東西,哪怕是驕陽如火的夏日,對於她來說也如寒冬一般。


    她是孤獨的人,所有的笑容都是為了掩蓋痛苦。


    李星辰想了想,卻越想心裏越沉重,最後索性搖搖頭,不再想這些東西。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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