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一上班，黑猴子就跑過來對我說：“你聽說了吧？昨天晚上老費跟政府辦公室的郭主任被檢察院逮走了。”
“怎麽迴事？”我好奇地問。
“他倆都是新區辦公樓、宿舍樓基建辦公室副主任，據說是收受建築單位的賄賂。”
“是不是胡平幹的，他不是也向你行過賄嗎？”
“就是胡總，給我們每個人送了五萬，我的上交了，他倆卻揣起來了。”
“我早就看這肥鴨子不是好東西，真是自作自受。”我忿忿地說。
“肥鴨子，誰是肥鴨子？”
“就是老費呀。你看他姓費，長的又肥肥胖胖，走路搖搖晃晃，不就活像個肥鴨子嗎？”
“你就喜歡給別人起外號，這樣不好。”黑猴子瞥了我一眼，接著說：“昨晚檢察院還抄了他們的家，真不得了，你猜在老費家抄出多少錢？”
“多少？”
“好家夥，連現金帶存折五、六十萬，老郭家也抄出不少。他倆都是工薪階層，科級幹部，老費的家屬還沒有工作，孩子在上學，他就是一輩子也掙不了這麽多錢呐。”
“這就說明他不止是這一次受賄，肯定還有其它問題。”我進一步分析：“恐怕老費、老郭隻是個小蝦米，真正的大魚還沒有落網咧。在新區基建工程上，他倆跟你一樣，隻能參與意見，真正說話算數能拍板的是市裏的領導，這些人還不知道會收多少呢。”接著，我告訴他洪胖子和那狐狸精說的悄悄話。黑猴子聽了並不感到意外，沉思一下說：“看來，老洪說的和老費他們受賄這都是一迴事，是劉總、胡平他們為了抬高建築造價、套取政府撥款所搞的一個陰謀，目的是買通官員、打通關節，他們得利，讓國家遭受損失。如果真是這樣，至少管城建的萬市長也脫不了幹係。”
“劉總和胡總沒聽說有什麽事？”
“胡總早被檢察院拘留了，劉總還沒聽說怎麽樣。嗨，錢的確是好東西，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人沒有錢就無法生活。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黨與人民在監督，萬目睽睽難逃脫。’不義之財一分都不能要。自己的勞動所得用著放心，花著舒心，來路不明的錢攥到手裏都心驚膽戰，這又何必呢。”
我對黑猴子的觀點深有同感，由此也更加深了對他的了解。黑猴子雖然其貌不揚，但人品很好，誠實正直，光明磊落。我這些年接觸的人也不算少，但真正讓我信服的不多，黑猴子是我心目中少數幾個值得欽佩的人之一。而洪胖子則心術不正，下流無恥，是一個十足的卑鄙小人，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多加小心。心裏這麽想著，平時對洪胖子就冷淡了。
和我冷淡的態度相反，洪胖子對我卻異乎尋常地熱乎起來。在我對伍家秘密偵察的第三天，我剛在辦公室坐下，洪胖子就來到身邊，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新搬的房子條件太差了，我看你還是搬迴招待所去吧。你是個外調幹部，住招待所是應該的。”我說：“很快分房子了，不想再折騰了。”他又說：“當然，暫時克服一下也可以。市委新辦公樓下個月啟用，宿舍樓這個月馬上就分配到戶了。”他有點近乎巴結似的對我悄悄說：“你的宿舍我特別作了關照，房子的位置好、樓層好、光線好，絕對理想，包你滿意。”我有些言不由衷地迴答：“謝謝領導的關心。”他腆著臉進一步俯在我耳朵上，悄聲說：“惠蘭那妮子年輕不懂事，前天言語多有冒犯，你千萬不要介意。今天她想請請你，當麵賠禮道歉。”我用有些憎惡又帶些譏諷的口吻說：“有美女陪著喝酒倒是件好事，隻是怕老婆搬倒了醋壇子，晚上不讓上床。”說起來洪胖子的臉皮真厚，竟然麵不改色，打著哈哈說：“噢 ，原來你是個‘妻管嚴’呀，哈哈，這可是現在的流行病噢。”
有一天下午，洪胖子給我打電話：“我有事找你，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雖然很不情願，但領導召喚，不得不去。待我在沙發上坐下，洪胖子神秘地把門關上，遞給我一根中華煙，又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水，才慢條斯理地說：“你來青山三個多月了，工作幹的很好，市委領導都很滿意，對你的評價很高。”
我知道他笑裏藏刀，所以冷漠地迴答：“這話你好象在大魚島就講過了。”
“噢，對，對，是講過，領導對你的印象是很不錯的。你年輕，能幹，以後還得更加努力，我可是對你一直抱著很大希望的。”
“秘書長，我現在已經是竭盡全力了，如果你再寄予厚望，我恐怕隻會讓你失望了。”
“哪裏，哪裏，你還是很有發展前途的。隻不過，你應該知道，在現在這種體製下，一個人要想發展，要想進步，恐怕隻有本事還不行。你有本事，沒有領導欣賞你，你還是白搭。要想叫領導替你說話，就要靠自己努力。”
“我初來乍到，哪會有領導為我說話呢？”
“所以說你要注意和領導處好關係。咱哥倆說話就不繞彎子了，我看你這個人不錯，是個人才，我不說是伯樂識馬，但也能分出個好賴。我就喜歡有本事的人。你放心，隻要我在青山市，肯定會關照你。”
“那當然好，我可以大樹底下好乘涼啦。”我的話裏帶有點譏諷的味道。
“我說不上是大樹，可在青山是老人了，在各方麵說話是有分量的。隻要你好好幹，我這個做領導的自然不會虧待你的。”洪胖子這話裏明顯有威脅、恫嚇的意思。我心中明白，但又不好點破，所以繼續敷衍。
“你幹副科幾年了？”
“四年多了。”
“時間不短了。”洪胖子身子往前傾著，臉上露出一種不可捉摸的神情。“最近你也聽說了，老費經濟上出了問題，以前我曾經給你說過，我們辦公室的情況很複雜，這不，老費就是個例子，下一步很難說還會不會出什麽別的事情。最近，我在考慮把辦公室的班子調一調。湊巧，上級要求黨委政策研究室升格，所以，我想借此機會把你的職務解決一下。辦公室小許任職時間雖然比你晚一些，但作為市委王書記的秘書幹得也不錯，也一並考慮考慮。我打算有機會向幾個書記推薦推薦。”
“謝謝領導栽培。我們倆都在政研室嗎？”我不解地問。
“哪能呢，一個在辦公室，一個在政研室。我考慮，你文字比較強，可能去政研室比較合適。”
“辦公室？辦公室不是有老林嗎？”我有點糊塗了。
“書記辦公會已經研究過了，老林的工作有變動。”
“是不是提拔重用了。”
“也可以這麽說吧，起碼算是重用了。”
“提拔到哪裏？”
“到海山鄉任書記。”
“啊!”我吃了一驚，“海山鄉,那不是海邊最窮的一個鄉嗎？”
“正因為海山窮，所以最需要有能力的幹部。老林在青山鎮幹的不錯，去海山也一定能幹好，改變那裏的落後麵貌。”
“這，這，這是叫提拔嗎？”
“這也是工作需要。當然他的工作調整，還有其它一些原因，我現在不說，你以後會明白的。”
“這樣安排，老林他自己會樂意嗎？他可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這是組織決定，哪能說自己樂意不樂意？”他喝了一口水，繼續說：“老林的工作基本上定下來了，你和小許的工作安排還隻是我的一個想法。這兩天抽空我就找書記談。常委裏我分管辦公室，估計書記們會尊重我的意見。咱兄弟倆關係不錯，我先給你漏個底，你好心裏有點準備。”
從洪胖子那兒迴來，我陷入了沉思。世間竟有這樣的道理，黑猴子五、六年前就是全市最富裕的青山鎮的書記，現在被攆到最窮的海山鄉，竟還說是得到重用。這樣的安排明顯不夠正常。從洪胖子的話裏，似乎說這樣的安排還有其他別的原因，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我正在琢磨，黑猴子走進辦公室，來到我的對麵坐下，抓過桌上的煙來點燃一支，陰沉著臉默默抽煙。
我同情地問他：“你的工作有變動你知道嗎？”
“陳書記上午給我談了。”
“你同意了？”
“組織安排，領導信任，我哪能不同意。”
“信任？這是信任嗎？別人是向上提拔，你是向下安排，太不公平了。”
“咱是黨員，黨員就要服從組織安排。說不定，這真是領導的一片苦心呢。”
“什麽一片苦心，我看就是故意整人。洪胖子剛才說了，這個安排，除了工作需要，還有其他別的原因呢。"”
黑猴子驚諤地瞪大了眼睛，問：“其他原因，其他什麽原因？怪不得陳書記給我談話時吞吞吐吐呢，問我在新區建設工程上還有什麽需要說明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我清清白白，問心無愧，領導上都清楚嘛。”
“不管怎麽說，這個安排都是不正常的。要我說，這裏麵洪胖子起了很壞的作用，他千方百計把你擠走，目的恐怕是為了提拔小白臉。剛才還說小白臉幹辦公室主任，讓我幹政研室主任呢。”
“讓你幹政研室，這是提拔嗎？”
“哦，他說政研室要升格，算是提拔吧。如果這裏麵有陰謀，我寧可不當這個政研室主任。”
“為什麽不當呢？即便其中有陰謀，隻要是提拔重用，你就痛痛快快地接受。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意氣用事，現在想起來太幼稚了。你年富力強，有文化、有能力，現在就應該使用你們這樣的幹部。”
“正因為我年富力強，所以來日方長，以後還有機會。可你就不一樣，你年紀大了，到海山那樣的地方摸爬滾打受得了嗎？”
“其實，我早不想在這裏呆了。有些人心術不正，整天想的是爭權奪利，以權謀私。咱這些人心眼實，不會歪門邪道，自然不受歡迎。另外，我這個人喜歡做點實際工作，在這裏有點老牛掉到水井裏—有勁使不上的感覺。還不如到海山去，象我以前在青山鎮一樣，甩開膀子，利用剩下的時間再為老百姓做點實事，也不虛度臨退休前這幾年的光陰。”
黑猴子可以逆來順受，我可不願意接受洪胖子這種帶有交易性質的恩賜。洪胖子又拉又打，恩威並施，目的是希望我在目前這種關鍵時刻不要去壞他的好事。待他陰謀得逞，我對他就沒有了威脅，我的下場肯定比黑猴子還要慘。想到這裏，我毅然抓起電話，撥通了洪胖子的辦公室。
“洪秘書長，我仔細想了想，我還是不當這個政研室主任比較好。”
“為什麽？”
“我到青山時間不長，能力有限，恐怕挑不起這副擔子。”
“什麽行不行？你沒有聽說嗎，現在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何況你還真行嘞。”
“領導過獎了，我行不行自己心裏最清楚，還是讓別人幹比較好。順便提個建議，林主任年紀大了，還是繼續在辦公室工作比較合適。”
“這是組織上考慮的事情。”
“組織上也應該聽聽大家的意見嘛。”
“你一個人能代表大家？辦公室的其他同誌也是這個意見嗎？”
“別人什麽意見我管不著，我隻是反映個人意見，聽不聽由你了。再見。”我重重地扔下電話。
黑猴子瞪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說：“你這是何必呢。”在煙灰缸裏掐滅煙頭，拍拍手走了。
由於心情不好，晚上迴到家裏，扒了幾口飯就躺在床上愣神。孫梅收拾完碗筷，過來坐在床邊，問：“聽說了吧，你們辦公室老林被貶到海山去了。”
我點點頭，繼而奇怪地問：“市委還沒有研究，你怎麽就知道了？”
“機關裏早就傳遍了，就你還蒙在鼓裏呢。”
“機關裏都傳些什麽？”
“說什麽的都有，有的說老林太認真，太死板，得罪了領導；有的說他受賄，搞丟卒保車的陰謀，調動是為了便於查他的問題；有的說他舉報了老費、老郭，領導怕拔出蘿卜帶出泥，所以讓他靠邊了。”
“要說老林搞陰謀詭計，丟卒保車，那純粹是汙蔑。要說他清正廉潔，遭到一些人的嫉恨，這完全是有可能的。”
“我聽說老林很正派，很能幹，群眾威信很高。”
“正因為能幹，正派，所以才得罪人呢。有的人想取而代之，他必然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青山這樣的用人環境，連老林這樣的當地幹部都吃不開，更不用說你這樣的外來戶了。老林這麽有涵養、經驗那麽豐富的人都受排擠，你這樣的愣頭青更不會有好日子過。”
“洪胖子上午還說要提拔我呢。”
“你不是做夢吧？”
“真的，隻不過我覺得其中有鬼，所以就拒絕了。”
“提拔你還有什麽鬼？”
“一是我揪住了他的小辮子，他給我顆甜棗堵我的嘴；二是他想提拔小白臉，拿我做陪襯。總而言之，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既然情況這麽複雜，你為什麽還硬著頭皮在這裏受罪呢？要我說，咱還是迴古城吧。我們技術室主任又來電話了，還是希望我迴去，說要是願意迴去，房子、孩子上學都不是問題。與其在這裏受歧視、受排擠，不如迴古城，在那裏環境熟悉，人際關係熟悉，相處容易，心情舒暢。小強眼看就要上學了，走與不走應該當機立斷，別整天猶猶豫豫。我是真想迴去，一天都不想在這兒呆了。如果實在不行，你留下，我帶小強迴去。”看看孫梅如此堅決，想想當前的處境，我的心思有點活動了。是啊，南橘北枳，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發展的空間，山鷹的空間在天空，蛟龍的空間在大海，我的發展空間可能就在高原。相比較，還是在古城工作心情更舒暢一些。那天下午，我和吳叔叔通了一個電話，說了來青山幾個月的感受。我告訴他，在青山實在呆不下去了，不僅僅是這裏的人保守排外，還由於單位的風氣不正，老實幹活的人不被欣賞，趨炎附勢的人趾高氣揚。吳叔叔不等我說完，就教訓我說：“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裏，社會上哪裏沒有矛盾？你在青山工作不順心，迴來就一定那麽稱心如意？恐怕一樣有坎坷。人的一生有順境有逆境，而且，逆境往往比順境還要多一些。人在順境不要得意忘形，在逆境也不要灰心喪氣。你去青山的時間不長，不被人了解不被人重視，被人排擠受點委屈這都是正常的，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不能因此打退堂鼓。你記住一句老話，真金不怕火煉，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我辯解道：“我們這裏的秘書長人品很壞，是個兩麵三刀的家夥，我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采取陰謀詭計趕走了魏明，接著又攆走林主任。我因為替他們打抱不平，結果捅了馬蜂窩，秘書長絕不會善罷甘休，我今後肯定沒有好日子過。”吳叔叔聽到這裏，歎了一口氣，說：“你這個人就是個二百五，幹什麽都冒冒失失，動不動就得罪人，這也正是我不放心的地方。如果繼續由著你的性子來，你在青山不闖禍才怪呢。你也不用廢話了，這段時間，孫梅沒少給我打電話，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楚著呢。你把孫梅拽了去，去了又無用武之地，讓人家坐冷板凳，她能高興嗎？你們願意迴來我同意，不過你這個人太書呆子氣，政治上不成熟，很需要到基層去鍛煉鍛煉。你如果迴來，就得有吃苦的思想準備。”吳叔叔的話並沒有讓我迴心轉意，我就是迴去拉架子車，也要圖個心情愉快。來到青山這個地方，就好象成了要飯的，時時處處都得加小心，見誰都低人一等，矮人三分，這種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與其在這裏作二等公民，不如迴去堂堂正正做人，即使當個一般幹部，也比在這裏看人白眼、受人欺負好受得多。
第二天通知晚上為黑猴子送行，地點在城外的青山娛樂城。這是一家私營企業，集餐飲、娛樂為一體，在當地是一流的。我還是第一次到這裏吃飯，第一印象這裏簡直就是一個大花園，假山、湖水、噴泉、拱橋、雕塑，一棟棟造型別致的建築掩隱在鮮花綠樹叢中，真有點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感覺。就餐的餐廳有三百多個平方，正麵是個小舞台，下麵六張大餐桌，配上鍍金餐具、紅木坐椅，顯得豪華氣派。由於是統一乘車，大家湧進餐廳，各自找座位坐下，我挨著黑猴子坐在一起。黑猴子作為活動的主角，仍象平時那樣嘻嘻哈哈，一點兒也看不出有什麽不痛快。洪胖子也是一臉的興高采烈，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待酒菜上桌，洪胖子站起來致辭。他說，黑猴子是青山市的優秀幹部，能力強，水平高，這次調走是辦公室的一大損失。但是，海山鄉的工作更需要他，更能發揮他的作用。既然市委決定了，我們隻能忍痛割愛。小白臉也站起來說了一通，嘴上說心裏難過，戀戀不舍，臉上卻興奮的放著紅光。我想起他倆在大魚島的行經，不禁義憤填膺。反正我已經打算離開青山，再也用不著看別人的眼色行事。這一迴，我又一次扮演了替天行道的角色。我說：“剛才秘書長和許主任都對林主任的調動表示惋惜，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現在我卻突然覺得，林主任的調動應該是一件好事，可以說是因禍得福，脫離了苦海，可喜可賀。到了海山鄉，民風淳樸，再沒有人給你耍陰謀、使絆子，沒有人當麵說好話，背後下毒手。你可以象在青山鎮那樣，甩開膀子幹一番事業，用事實迴敬那些搞陰謀詭計的卑鄙小人。”我的發言，明顯刺痛了洪胖子和小白臉，洪胖子的臉更紅了，小白臉的臉更白了，呆坐在那裏啞口無言。其他人麵麵相覷，似乎聞到了其中的火藥味。這時黑猴子站起來，哈哈笑著，首先對大家的歡送表示感謝。他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在辦公室幾年來，由於大家的支持和幫助，做了一些工作，也交了不少朋友，這幾年的經曆令人難忘。”他又說，“我是從農村出來的，喜歡做點具體工作。海山鄉雖然落後，但比起十多年前的青山鎮條件好多了，更不用說當年的灣口村了。生活苦點、條件差點沒有什麽，有困難就去克服嘛。其實，在海山這樣的地方工作更有意義，更有成就感，我真的願意到海山去。”黑猴子的講話博得了大家的熱烈掌聲。
發言結束，宴會開始。隨著洪胖子提議：“為林主任餞行，大家一起幹杯。”小舞台音樂響起，大幕拉開，一群男女演員登台引吭高歌，翩翩起舞。歌聲衝淡了先前的尷尬，餐廳裏頓時有了生氣。宴會飯菜的標準很高，機關裏能喝的不少，大家紛紛向黑猴子敬酒。黑猴子又拿出他的殺手鐧—“活力28、一比四”。這一次我痛痛快快喝了四杯，黑猴子倒了一個“二哥大”一飲而進，俯在我的耳邊說：“聽了你剛才的話，我非常感動。咱倆相處時間不長，但能達到心心相印，真令人高興。”“隻是我們才熟悉，馬上又要分手，實在有些惋惜。”我嘴上說著，鼻子有些發酸。黑猴子則微微一笑：“小老弟，來日方長，以後常來海山看我。”我心想，我馬上就要滾蛋了，以後天各一方，遠隔數千裏，再見麵就不容易了。所以說：“誰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怎麽迴事？”“你都在這裏站不住腳，你想我還能呆得住嗎？”“別胡思亂想，好好幹，天生我才必有用，船到橋頭自然直，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黑猴子怎麽跟吳叔叔一個腔調。
酒場上的秩序很快就亂了，人們你來我往，交杯換盞，有的大聲嚷嚷，有的拉拉扯扯，還有的捏著鼻子灌酒。餐廳的服務員似乎也不夠用了，這個喊“倒酒、倒酒”，那個喊“滿上、滿上”，直忙的一群服務員腳不沾地。不一會兒就有了幾個舌頭發硬、說話顛三倒四的酒鬼。
一個多小時以後，舞台上的演出結束了，但喝酒的人們意猶未盡，服務員打開“卡拉ok”，大家又開始唱歌。洪胖子、小白臉高興地手舞足蹈，又唱又跳，好象今天是值得慶祝的節日似的。我其實早想走了，隻是由於統一乘車，隻能耐心等待。閑著無聊，也抓起話筒湊湊熱鬧，先唱了一首電影《怒潮》的主題歌“送別”，又唱了一首“駝鈴”：“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我心中傷感，唱得很有感情，贏得一片喝彩。大蝦米呂科長這時搖搖晃晃走到我的身邊，結結巴巴地說：“想，想不到，趙主任還是個講，講義氣,重感情的人。我，我也是這樣。我很難過，前些日子費主任出了事，今天，林，林主任又調走了，都是老領導。這是誰在背後搗鼓的，我很難過……" ”話沒有說完，洪胖子陰沉著臉吼道：“小呂，你在那胡羅羅什麽，喝點馬尿就不知道姓啥了。去，把他弄出去。”立即有幾個人應聲過來，架起大蝦米就往外走。大蝦米則扭頭叫喚：“我，我沒有喝多， 我，我不走，我還……”宴會最終不歡而散。
“怎麽迴事？”我好奇地問。
“他倆都是新區辦公樓、宿舍樓基建辦公室副主任，據說是收受建築單位的賄賂。”
“是不是胡平幹的，他不是也向你行過賄嗎？”
“就是胡總，給我們每個人送了五萬，我的上交了，他倆卻揣起來了。”
“我早就看這肥鴨子不是好東西，真是自作自受。”我忿忿地說。
“肥鴨子，誰是肥鴨子？”
“就是老費呀。你看他姓費，長的又肥肥胖胖，走路搖搖晃晃，不就活像個肥鴨子嗎？”
“你就喜歡給別人起外號，這樣不好。”黑猴子瞥了我一眼，接著說：“昨晚檢察院還抄了他們的家，真不得了，你猜在老費家抄出多少錢？”
“多少？”
“好家夥，連現金帶存折五、六十萬，老郭家也抄出不少。他倆都是工薪階層，科級幹部，老費的家屬還沒有工作，孩子在上學，他就是一輩子也掙不了這麽多錢呐。”
“這就說明他不止是這一次受賄，肯定還有其它問題。”我進一步分析：“恐怕老費、老郭隻是個小蝦米，真正的大魚還沒有落網咧。在新區基建工程上，他倆跟你一樣，隻能參與意見，真正說話算數能拍板的是市裏的領導，這些人還不知道會收多少呢。”接著，我告訴他洪胖子和那狐狸精說的悄悄話。黑猴子聽了並不感到意外，沉思一下說：“看來，老洪說的和老費他們受賄這都是一迴事，是劉總、胡平他們為了抬高建築造價、套取政府撥款所搞的一個陰謀，目的是買通官員、打通關節，他們得利，讓國家遭受損失。如果真是這樣，至少管城建的萬市長也脫不了幹係。”
“劉總和胡總沒聽說有什麽事？”
“胡總早被檢察院拘留了，劉總還沒聽說怎麽樣。嗨，錢的確是好東西，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人沒有錢就無法生活。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黨與人民在監督，萬目睽睽難逃脫。’不義之財一分都不能要。自己的勞動所得用著放心，花著舒心，來路不明的錢攥到手裏都心驚膽戰，這又何必呢。”
我對黑猴子的觀點深有同感，由此也更加深了對他的了解。黑猴子雖然其貌不揚，但人品很好，誠實正直，光明磊落。我這些年接觸的人也不算少，但真正讓我信服的不多，黑猴子是我心目中少數幾個值得欽佩的人之一。而洪胖子則心術不正，下流無恥，是一個十足的卑鄙小人，和他打交道一定要多加小心。心裏這麽想著，平時對洪胖子就冷淡了。
和我冷淡的態度相反，洪胖子對我卻異乎尋常地熱乎起來。在我對伍家秘密偵察的第三天，我剛在辦公室坐下，洪胖子就來到身邊，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新搬的房子條件太差了，我看你還是搬迴招待所去吧。你是個外調幹部，住招待所是應該的。”我說：“很快分房子了，不想再折騰了。”他又說：“當然，暫時克服一下也可以。市委新辦公樓下個月啟用，宿舍樓這個月馬上就分配到戶了。”他有點近乎巴結似的對我悄悄說：“你的宿舍我特別作了關照，房子的位置好、樓層好、光線好，絕對理想，包你滿意。”我有些言不由衷地迴答：“謝謝領導的關心。”他腆著臉進一步俯在我耳朵上，悄聲說：“惠蘭那妮子年輕不懂事，前天言語多有冒犯，你千萬不要介意。今天她想請請你，當麵賠禮道歉。”我用有些憎惡又帶些譏諷的口吻說：“有美女陪著喝酒倒是件好事，隻是怕老婆搬倒了醋壇子，晚上不讓上床。”說起來洪胖子的臉皮真厚，竟然麵不改色，打著哈哈說：“噢 ，原來你是個‘妻管嚴’呀，哈哈，這可是現在的流行病噢。”
有一天下午，洪胖子給我打電話：“我有事找你，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雖然很不情願，但領導召喚，不得不去。待我在沙發上坐下，洪胖子神秘地把門關上，遞給我一根中華煙，又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水，才慢條斯理地說：“你來青山三個多月了，工作幹的很好，市委領導都很滿意，對你的評價很高。”
我知道他笑裏藏刀，所以冷漠地迴答：“這話你好象在大魚島就講過了。”
“噢，對，對，是講過，領導對你的印象是很不錯的。你年輕，能幹，以後還得更加努力，我可是對你一直抱著很大希望的。”
“秘書長，我現在已經是竭盡全力了，如果你再寄予厚望，我恐怕隻會讓你失望了。”
“哪裏，哪裏，你還是很有發展前途的。隻不過，你應該知道，在現在這種體製下，一個人要想發展，要想進步，恐怕隻有本事還不行。你有本事，沒有領導欣賞你，你還是白搭。要想叫領導替你說話，就要靠自己努力。”
“我初來乍到，哪會有領導為我說話呢？”
“所以說你要注意和領導處好關係。咱哥倆說話就不繞彎子了，我看你這個人不錯，是個人才，我不說是伯樂識馬，但也能分出個好賴。我就喜歡有本事的人。你放心，隻要我在青山市，肯定會關照你。”
“那當然好，我可以大樹底下好乘涼啦。”我的話裏帶有點譏諷的味道。
“我說不上是大樹，可在青山是老人了，在各方麵說話是有分量的。隻要你好好幹，我這個做領導的自然不會虧待你的。”洪胖子這話裏明顯有威脅、恫嚇的意思。我心中明白，但又不好點破，所以繼續敷衍。
“你幹副科幾年了？”
“四年多了。”
“時間不短了。”洪胖子身子往前傾著，臉上露出一種不可捉摸的神情。“最近你也聽說了，老費經濟上出了問題，以前我曾經給你說過，我們辦公室的情況很複雜，這不，老費就是個例子，下一步很難說還會不會出什麽別的事情。最近，我在考慮把辦公室的班子調一調。湊巧，上級要求黨委政策研究室升格，所以，我想借此機會把你的職務解決一下。辦公室小許任職時間雖然比你晚一些，但作為市委王書記的秘書幹得也不錯，也一並考慮考慮。我打算有機會向幾個書記推薦推薦。”
“謝謝領導栽培。我們倆都在政研室嗎？”我不解地問。
“哪能呢，一個在辦公室，一個在政研室。我考慮，你文字比較強，可能去政研室比較合適。”
“辦公室？辦公室不是有老林嗎？”我有點糊塗了。
“書記辦公會已經研究過了，老林的工作有變動。”
“是不是提拔重用了。”
“也可以這麽說吧，起碼算是重用了。”
“提拔到哪裏？”
“到海山鄉任書記。”
“啊!”我吃了一驚，“海山鄉,那不是海邊最窮的一個鄉嗎？”
“正因為海山窮，所以最需要有能力的幹部。老林在青山鎮幹的不錯，去海山也一定能幹好，改變那裏的落後麵貌。”
“這，這，這是叫提拔嗎？”
“這也是工作需要。當然他的工作調整，還有其它一些原因，我現在不說，你以後會明白的。”
“這樣安排，老林他自己會樂意嗎？他可是五十多歲的人了。”
“這是組織決定，哪能說自己樂意不樂意？”他喝了一口水，繼續說：“老林的工作基本上定下來了，你和小許的工作安排還隻是我的一個想法。這兩天抽空我就找書記談。常委裏我分管辦公室，估計書記們會尊重我的意見。咱兄弟倆關係不錯，我先給你漏個底，你好心裏有點準備。”
從洪胖子那兒迴來，我陷入了沉思。世間竟有這樣的道理，黑猴子五、六年前就是全市最富裕的青山鎮的書記，現在被攆到最窮的海山鄉，竟還說是得到重用。這樣的安排明顯不夠正常。從洪胖子的話裏，似乎說這樣的安排還有其他別的原因，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我正在琢磨，黑猴子走進辦公室，來到我的對麵坐下，抓過桌上的煙來點燃一支，陰沉著臉默默抽煙。
我同情地問他：“你的工作有變動你知道嗎？”
“陳書記上午給我談了。”
“你同意了？”
“組織安排，領導信任，我哪能不同意。”
“信任？這是信任嗎？別人是向上提拔，你是向下安排，太不公平了。”
“咱是黨員，黨員就要服從組織安排。說不定，這真是領導的一片苦心呢。”
“什麽一片苦心，我看就是故意整人。洪胖子剛才說了，這個安排，除了工作需要，還有其他別的原因呢。"”
黑猴子驚諤地瞪大了眼睛，問：“其他原因，其他什麽原因？怪不得陳書記給我談話時吞吞吐吐呢，問我在新區建設工程上還有什麽需要說明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我清清白白，問心無愧，領導上都清楚嘛。”
“不管怎麽說，這個安排都是不正常的。要我說，這裏麵洪胖子起了很壞的作用，他千方百計把你擠走，目的恐怕是為了提拔小白臉。剛才還說小白臉幹辦公室主任，讓我幹政研室主任呢。”
“讓你幹政研室，這是提拔嗎？”
“哦，他說政研室要升格，算是提拔吧。如果這裏麵有陰謀，我寧可不當這個政研室主任。”
“為什麽不當呢？即便其中有陰謀，隻要是提拔重用，你就痛痛快快地接受。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意氣用事，現在想起來太幼稚了。你年富力強，有文化、有能力，現在就應該使用你們這樣的幹部。”
“正因為我年富力強，所以來日方長，以後還有機會。可你就不一樣，你年紀大了，到海山那樣的地方摸爬滾打受得了嗎？”
“其實，我早不想在這裏呆了。有些人心術不正，整天想的是爭權奪利，以權謀私。咱這些人心眼實，不會歪門邪道，自然不受歡迎。另外，我這個人喜歡做點實際工作，在這裏有點老牛掉到水井裏—有勁使不上的感覺。還不如到海山去，象我以前在青山鎮一樣，甩開膀子，利用剩下的時間再為老百姓做點實事，也不虛度臨退休前這幾年的光陰。”
黑猴子可以逆來順受，我可不願意接受洪胖子這種帶有交易性質的恩賜。洪胖子又拉又打，恩威並施，目的是希望我在目前這種關鍵時刻不要去壞他的好事。待他陰謀得逞，我對他就沒有了威脅，我的下場肯定比黑猴子還要慘。想到這裏，我毅然抓起電話，撥通了洪胖子的辦公室。
“洪秘書長，我仔細想了想，我還是不當這個政研室主任比較好。”
“為什麽？”
“我到青山時間不長，能力有限，恐怕挑不起這副擔子。”
“什麽行不行？你沒有聽說嗎，現在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何況你還真行嘞。”
“領導過獎了，我行不行自己心裏最清楚，還是讓別人幹比較好。順便提個建議，林主任年紀大了，還是繼續在辦公室工作比較合適。”
“這是組織上考慮的事情。”
“組織上也應該聽聽大家的意見嘛。”
“你一個人能代表大家？辦公室的其他同誌也是這個意見嗎？”
“別人什麽意見我管不著，我隻是反映個人意見，聽不聽由你了。再見。”我重重地扔下電話。
黑猴子瞪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說：“你這是何必呢。”在煙灰缸裏掐滅煙頭，拍拍手走了。
由於心情不好，晚上迴到家裏，扒了幾口飯就躺在床上愣神。孫梅收拾完碗筷，過來坐在床邊，問：“聽說了吧，你們辦公室老林被貶到海山去了。”
我點點頭，繼而奇怪地問：“市委還沒有研究，你怎麽就知道了？”
“機關裏早就傳遍了，就你還蒙在鼓裏呢。”
“機關裏都傳些什麽？”
“說什麽的都有，有的說老林太認真，太死板，得罪了領導；有的說他受賄，搞丟卒保車的陰謀，調動是為了便於查他的問題；有的說他舉報了老費、老郭，領導怕拔出蘿卜帶出泥，所以讓他靠邊了。”
“要說老林搞陰謀詭計，丟卒保車，那純粹是汙蔑。要說他清正廉潔，遭到一些人的嫉恨，這完全是有可能的。”
“我聽說老林很正派，很能幹，群眾威信很高。”
“正因為能幹，正派，所以才得罪人呢。有的人想取而代之，他必然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青山這樣的用人環境，連老林這樣的當地幹部都吃不開，更不用說你這樣的外來戶了。老林這麽有涵養、經驗那麽豐富的人都受排擠，你這樣的愣頭青更不會有好日子過。”
“洪胖子上午還說要提拔我呢。”
“你不是做夢吧？”
“真的，隻不過我覺得其中有鬼，所以就拒絕了。”
“提拔你還有什麽鬼？”
“一是我揪住了他的小辮子，他給我顆甜棗堵我的嘴；二是他想提拔小白臉，拿我做陪襯。總而言之，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既然情況這麽複雜，你為什麽還硬著頭皮在這裏受罪呢？要我說，咱還是迴古城吧。我們技術室主任又來電話了，還是希望我迴去，說要是願意迴去，房子、孩子上學都不是問題。與其在這裏受歧視、受排擠，不如迴古城，在那裏環境熟悉，人際關係熟悉，相處容易，心情舒暢。小強眼看就要上學了，走與不走應該當機立斷，別整天猶猶豫豫。我是真想迴去，一天都不想在這兒呆了。如果實在不行，你留下，我帶小強迴去。”看看孫梅如此堅決，想想當前的處境，我的心思有點活動了。是啊，南橘北枳，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發展的空間，山鷹的空間在天空，蛟龍的空間在大海，我的發展空間可能就在高原。相比較，還是在古城工作心情更舒暢一些。那天下午，我和吳叔叔通了一個電話，說了來青山幾個月的感受。我告訴他，在青山實在呆不下去了，不僅僅是這裏的人保守排外，還由於單位的風氣不正，老實幹活的人不被欣賞，趨炎附勢的人趾高氣揚。吳叔叔不等我說完，就教訓我說：“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裏，社會上哪裏沒有矛盾？你在青山工作不順心，迴來就一定那麽稱心如意？恐怕一樣有坎坷。人的一生有順境有逆境，而且，逆境往往比順境還要多一些。人在順境不要得意忘形，在逆境也不要灰心喪氣。你去青山的時間不長，不被人了解不被人重視，被人排擠受點委屈這都是正常的，完全可以理解的，但不能因此打退堂鼓。你記住一句老話，真金不怕火煉，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我辯解道：“我們這裏的秘書長人品很壞，是個兩麵三刀的家夥，我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采取陰謀詭計趕走了魏明，接著又攆走林主任。我因為替他們打抱不平，結果捅了馬蜂窩，秘書長絕不會善罷甘休，我今後肯定沒有好日子過。”吳叔叔聽到這裏，歎了一口氣，說：“你這個人就是個二百五，幹什麽都冒冒失失，動不動就得罪人，這也正是我不放心的地方。如果繼續由著你的性子來，你在青山不闖禍才怪呢。你也不用廢話了，這段時間，孫梅沒少給我打電話，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楚著呢。你把孫梅拽了去，去了又無用武之地，讓人家坐冷板凳，她能高興嗎？你們願意迴來我同意，不過你這個人太書呆子氣，政治上不成熟，很需要到基層去鍛煉鍛煉。你如果迴來，就得有吃苦的思想準備。”吳叔叔的話並沒有讓我迴心轉意，我就是迴去拉架子車，也要圖個心情愉快。來到青山這個地方，就好象成了要飯的，時時處處都得加小心，見誰都低人一等，矮人三分，這種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與其在這裏作二等公民，不如迴去堂堂正正做人，即使當個一般幹部，也比在這裏看人白眼、受人欺負好受得多。
第二天通知晚上為黑猴子送行，地點在城外的青山娛樂城。這是一家私營企業，集餐飲、娛樂為一體，在當地是一流的。我還是第一次到這裏吃飯，第一印象這裏簡直就是一個大花園，假山、湖水、噴泉、拱橋、雕塑，一棟棟造型別致的建築掩隱在鮮花綠樹叢中，真有點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感覺。就餐的餐廳有三百多個平方，正麵是個小舞台，下麵六張大餐桌，配上鍍金餐具、紅木坐椅，顯得豪華氣派。由於是統一乘車，大家湧進餐廳，各自找座位坐下，我挨著黑猴子坐在一起。黑猴子作為活動的主角，仍象平時那樣嘻嘻哈哈，一點兒也看不出有什麽不痛快。洪胖子也是一臉的興高采烈，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待酒菜上桌，洪胖子站起來致辭。他說，黑猴子是青山市的優秀幹部，能力強，水平高，這次調走是辦公室的一大損失。但是，海山鄉的工作更需要他，更能發揮他的作用。既然市委決定了，我們隻能忍痛割愛。小白臉也站起來說了一通，嘴上說心裏難過，戀戀不舍，臉上卻興奮的放著紅光。我想起他倆在大魚島的行經，不禁義憤填膺。反正我已經打算離開青山，再也用不著看別人的眼色行事。這一迴，我又一次扮演了替天行道的角色。我說：“剛才秘書長和許主任都對林主任的調動表示惋惜，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現在我卻突然覺得，林主任的調動應該是一件好事，可以說是因禍得福，脫離了苦海，可喜可賀。到了海山鄉，民風淳樸，再沒有人給你耍陰謀、使絆子，沒有人當麵說好話，背後下毒手。你可以象在青山鎮那樣，甩開膀子幹一番事業，用事實迴敬那些搞陰謀詭計的卑鄙小人。”我的發言，明顯刺痛了洪胖子和小白臉，洪胖子的臉更紅了，小白臉的臉更白了，呆坐在那裏啞口無言。其他人麵麵相覷，似乎聞到了其中的火藥味。這時黑猴子站起來，哈哈笑著，首先對大家的歡送表示感謝。他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在辦公室幾年來，由於大家的支持和幫助，做了一些工作，也交了不少朋友，這幾年的經曆令人難忘。”他又說，“我是從農村出來的，喜歡做點具體工作。海山鄉雖然落後，但比起十多年前的青山鎮條件好多了，更不用說當年的灣口村了。生活苦點、條件差點沒有什麽，有困難就去克服嘛。其實，在海山這樣的地方工作更有意義，更有成就感，我真的願意到海山去。”黑猴子的講話博得了大家的熱烈掌聲。
發言結束，宴會開始。隨著洪胖子提議：“為林主任餞行，大家一起幹杯。”小舞台音樂響起，大幕拉開，一群男女演員登台引吭高歌，翩翩起舞。歌聲衝淡了先前的尷尬，餐廳裏頓時有了生氣。宴會飯菜的標準很高，機關裏能喝的不少，大家紛紛向黑猴子敬酒。黑猴子又拿出他的殺手鐧—“活力28、一比四”。這一次我痛痛快快喝了四杯，黑猴子倒了一個“二哥大”一飲而進，俯在我的耳邊說：“聽了你剛才的話，我非常感動。咱倆相處時間不長，但能達到心心相印，真令人高興。”“隻是我們才熟悉，馬上又要分手，實在有些惋惜。”我嘴上說著，鼻子有些發酸。黑猴子則微微一笑：“小老弟，來日方長，以後常來海山看我。”我心想，我馬上就要滾蛋了，以後天各一方，遠隔數千裏，再見麵就不容易了。所以說：“誰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怎麽迴事？”“你都在這裏站不住腳，你想我還能呆得住嗎？”“別胡思亂想，好好幹，天生我才必有用，船到橋頭自然直，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黑猴子怎麽跟吳叔叔一個腔調。
酒場上的秩序很快就亂了，人們你來我往，交杯換盞，有的大聲嚷嚷，有的拉拉扯扯，還有的捏著鼻子灌酒。餐廳的服務員似乎也不夠用了，這個喊“倒酒、倒酒”，那個喊“滿上、滿上”，直忙的一群服務員腳不沾地。不一會兒就有了幾個舌頭發硬、說話顛三倒四的酒鬼。
一個多小時以後，舞台上的演出結束了，但喝酒的人們意猶未盡，服務員打開“卡拉ok”，大家又開始唱歌。洪胖子、小白臉高興地手舞足蹈，又唱又跳，好象今天是值得慶祝的節日似的。我其實早想走了，隻是由於統一乘車，隻能耐心等待。閑著無聊，也抓起話筒湊湊熱鬧，先唱了一首電影《怒潮》的主題歌“送別”，又唱了一首“駝鈴”：“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我心中傷感，唱得很有感情，贏得一片喝彩。大蝦米呂科長這時搖搖晃晃走到我的身邊，結結巴巴地說：“想，想不到，趙主任還是個講，講義氣,重感情的人。我，我也是這樣。我很難過，前些日子費主任出了事，今天，林，林主任又調走了，都是老領導。這是誰在背後搗鼓的，我很難過……" ”話沒有說完，洪胖子陰沉著臉吼道：“小呂，你在那胡羅羅什麽，喝點馬尿就不知道姓啥了。去，把他弄出去。”立即有幾個人應聲過來，架起大蝦米就往外走。大蝦米則扭頭叫喚：“我，我沒有喝多， 我，我不走，我還……”宴會最終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