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青山後的那個周日，我們一家人曾去大港魏明家拜訪。“胖公主”何麗非常熱情地招待我們。“在大港人地生疏，魏明又總在青山，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快憋死人了，就盼著古城有人來呢。”何麗他鄉遇故知，一改過去的自矜，顯得特別親熱。盡管家裏有保姆，但她堅持要到外麵飯店請客。那天玩得特別痛快，大家邊吃、邊聊、邊唱卡拉ok。何麗雖然胖，但歌唱的很好，《山不轉水轉》、《在那遙遠的地方》、《花兒與少年》……一支支歌都唱得聲情並茂。魏明和她合唱的《敖包相會》、《夫妻雙雙把家還》，竟然引得不少客人在門口探頭探腦。兩個孩子玩得更瘋了，一會兒唱，一會兒跳，一會兒打打鬧鬧。魏明的女兒比小強大一歲，倆人一見麵就成了好朋友，待我們離開的時候，倆孩子竟眼淚汪汪的難分難舍。
第二次見到何麗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了。那天從伍科長那裏得到何麗來青山的消息，午飯後就和孫梅匆匆去招待所探望。剛到走廊就聽到何麗在屋裏嚷嚷：“你說，你和那個小婊子是怎麽迴事？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魏明則拚命辯解：“你從哪裏聽的屁話，哪個王八蛋糟蹋我……”看到我們進門，倆人停止了爭吵，何麗擦擦眼淚，扭身進了臥室。魏明神情狼狽，伸手拉我在沙發上坐下，孫梅則進裏屋陪何麗說話。“怎麽迴事？好不容易來一趟，見麵吵什麽？”我不解地問。“不知道她在哪裏聽的閑話，來了就跟我鬧，莫名其妙。”小魏忿忿地說。“因為什麽？”“鬼知道她抽什麽風！”小魏悶頭生氣，我也不知說什麽好，隻好陪他默默坐著。兩個女人關著門不知嘀咕些什麽。不一會兒，樓下響起汽車喇叭聲，孫梅陪何麗出來，蹙著眉說：“何麗要迴去了。”我站起身問：“怎麽才來就要走？”何麗兩眼通紅，垂著眼皮說：“迴去還要上班呢。”孫梅也勸：“來了就住兩天嘛。”何麗搖搖頭，“孩子還在家裏呢。”說著扭頭衝小魏吼道：“魏明你給我老實點，你也不想想你有今天靠的什麽。你以後再幹這種醜事，我就跟你沒完，非讓你臭名遠揚不可！”何麗怒氣衝衝地走了，我們怕魏明難堪也匆匆告別。路上孫梅告訴我，何麗在單位上聽人議論，魏明在青山和招待所的服務員胡搞，那女人手裏還抓著證據，以此來要挾小魏。何麗聽了氣得發瘋，特意跑來興師問罪，本想大鬧一場，考慮到小魏在這裏大小是個領導，還得照顧他的麵子，所以沒敢聲張。我聽了半信半疑，說：“不可能吧，小魏到這才幾天，哪有心思幹那種事情？”孫梅撇撇嘴說：“哪有貓兒不吃腥，要想幹壞事，半天時間都用不了，何況他來了半年多呢。”我戲謔說：“多半是他看不上何麗的那身膘，想換換口味了。”孫梅瞪了我一眼：“你們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喜新厭舊。弄不好你也背著我找小姐呢。”“我呀，有哪個賊心還沒哪個賊膽呐。”我拿腔拿調學著鞏漢林小品裏的詞，逗得孫梅咧著嘴狠捶了我一拳。
我嘴上和孫梅打著哈哈，心卻被這件事情揪緊了。我知道，這種事情最容易敗壞人了。對小魏來講，樂觀一點，影響到個人威信、發展前程，從壞處講，搞不好在青山市就難以立足。唇亡齒寒，小魏倒黴，我們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果然不出所料，隻過了十多天 ，我擔心的事情就發生了。那天下午小魏打電話叫我，跑到他辦公室，見他正在送客。小魏向我介紹：“這是咱們上大學時理工學院的胡平，現在是省x建二公司的副總，承包了市直機關在新區的宿舍樓工程，正在搞內部裝修。”他轉身又向那個叫胡平的人說：“這位是我大學同班同學趙彥，和那個相聲演員一個名字。剛從古城調來不久，現在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今後有什麽事可以找他。”胡平遞過來一張名片，問我：“一家子都來了嗎？”我答：“對，都來了。”“住在哪兒？”“臨時在城南村租了兩間房子。”“哎呀，我們公司也在這個村租了棟小樓設了個辦事處，上下兩層，平時就我和一個看門的住，不如搬來跟我做伴吧。”小魏在一旁攛掇：“我看是個好主意，他一個人也住不了那麽多房子，你們搬過去，還省了房錢。”我一邊表示感謝一邊推辭：“算了，反正新房子快分了，現在隻是臨時住住，搬來搬去太麻煩。”胡平仍很客氣：“這樣也好，有機會我去您家拜訪拜訪。”送走了胡平，小魏拉我進辦公室，轉身鎖了門，陰沉著臉說：“我調迴大港了，這兩天調令就到。”我心中一驚，盡管早有預感，但一旦成了事實，還是感到突然，忙問：“怎麽迴事？”小魏氣得瞪眼：“都是何麗搞的鬼。那天她來鬧騰了一場，晚上打電話非要讓我調迴大港，我怎麽解釋也不聽。她讓我嶽父給大港的書記打電話，說兩地分居家裏有困難，一定要讓我迴去。大港的書記也接到舉報我的匿名信，便順水推舟做了人情。”“安排你到什麽單位？”“還能有什麽好單位，到史誌辦幹副主任。咳，這一下官算做到頭了，沒啥前途了。”小魏垂頭喪氣，繼而咬牙切齒：“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話，我是和招待所的一個服務員發生了關係，但在一起也不過兩三次，青山這邊倒沒聽到什麽，可在何麗單位上卻傳的沸沸揚揚。聽何麗講，她的一個同事是青山人，許多話是從他那裏傳出來的。我就他媽的納悶，這個小婊子是不是有意陷害我 ？不然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怎麽傳的這麽快？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麽名堂？”魏明遞給我一支中華煙，自己點燃一支，繼續氣哼哼地說：“這肯定是個陰謀，是個陷阱！是這個小婊子故意陷害我。”我不解地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咳！就是你們到的那天晚上，我酒喝多了，也不知怎麽迴的宿舍。半夜醒來，有個服務員坐在床上哭哭啼啼，非說我夜裏和她發生了關係。我極力否認，她一口咬定。第二天晚上她又來糾纏，也怪我經不住引誘，鑄成了大錯。”我一聽這事和我還有關係，心中內疚，忙問：“那女人提什麽要求了嗎？”小魏搖搖頭說：“沒有，這正是我琢磨不透的。前幾天我找到她，她還信誓旦旦，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咳，世態炎涼，人心叵測，我就是個教訓，趙彥，千萬要當心呐。”
小魏調走後，孫梅出現了思想波動，連續幾天都在叨叨：“小魏把咱一家子誆了來，還沒有安頓好，他就調走了。咱在青山人生地不熟，今後怎麽辦呐？小魏的靠山那麽硬都站不住腳，何況咱這樣的小蘿卜頭。”說起她的工作，孫梅更是一肚子牢騷：“我本來是搞鐵路技術的，到這裏卻成了提水掃地、端茶倒水的服務員了。鐵路辦是個協調鐵路施工的臨時機構，統共三、四個人，主任都沒有多少事幹，我們就隻好整天喝茶看報，無所事事。這些天古城那邊來電話，問起我的工作，我都不好意思開口……”對孫梅的話，我盡管不完全同意，但心裏也是沉甸甸的。
小魏調走使我們與房東的關係也出現了麻煩。那天剛剛吃過晚飯，魚泡眼和仰臉婆就過來串門，說了一陣閑話後，仰臉婆吞吞吐吐地說：“俺家老二眼看畢業了，要我說，當個老師挺好的，可孩子不願意……外貿局那邊不知行不行，還得讓您費心……”魚泡眼也在一邊幫腔：“俺們這些小老百姓，沒有什麽門路，孩子的工作就得靠你了。”從這老兩口進門我就猜出了他們的來意。那天老兩口請喝酒，說實話，真不想給小魏找麻煩，但吃了人家的嘴軟，也隻好給魏明打了個招唿。可能由於忙，沒有顧上，也可能他這段時間沒有心思去辦，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複。老兩口的催問讓我很狼狽，第二天忙給小魏去電話打聽，小魏說人事局王局長答應了，再問王局長，王局長卻變了卦，說師範生進機關不符合規定。我知道這是因為小魏調走了，但沒想到人走茶涼會來得這麽快。迴頭給老兩口解釋，老兩口開始一臉茫然，繼而有些不滿。魚泡眼埋怨我“沒有抓緊，”仰臉婆竟譏諷“那魏書記光顧著找小娘們了。”我一聽來了氣，反駁道：“難道這種事是我們應該辦的嗎？難道我還給你包下來不成？真是豈有此理！”老兩口悻悻地走了。從那天開始兩家的關係發生了變化，老兩口的眼神冷漠了，態度生硬了，不僅不再討好、獻殷勤，反而開始刁難、找茬子。今天嫌我們做飯熏黑了牆，明天嫌倒汙水堵了下水道。最可氣的是孩子晚上看電視，跟著電視一起唱了幾句，仰臉婆竟找上門來說影響了他們睡覺。才九點多誰家這麽早睡覺，真是胡攪蠻纏。由於工作忙我常在辦公室加班，晚上有時迴家晚一點，以前老兩口從來不說什麽，現在也來提意見：“我們神經衰弱，晚上有點動靜睡覺就白搭。你晚上早點迴來行嗎？”遇到這樣的勢利小人真叫人氣憤，要不是考慮到幾個月後又要搬家，我們早就不想在這裏住下去了。
小魏調走後，我在單位裏的威信似乎也下降了許多。不少人沒有了以往的恭敬和謙卑，卻多了些排斥和歧視，為此，終於造成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一天下午，洪胖子讓我跟他下鄉，說是鐵路建設工地出了問題，需要到現場協調處理。跟著洪胖子上車，才發現肥鴨子也在車上。洪胖子淡淡地解釋：“順便看看新辦公樓和宿舍。”我心中暗喜，到青山這麽久了，還不知新房子是個什麽模樣，去看看迴來讓孫梅也高興高興。跟洪胖子去的還有鐵路辦、計劃、土地、財政等部門，一溜小車，浩浩蕩蕩。青山市的道路很好，車子跑得很快，轉眼間到了現場。工地上聚集了許多人，有工人，也有老百姓。原來由於土地征用費沒有及時撥到村裏，村幹部操縱群眾到工地阻攔施工。說起來洪胖子還真有魄力，在現場就召開座談會，聽取地方和施工企業的意見。當場下令，下午四點以前撤出鬧事的群眾，否則拿鎮村幹部是問。同時讓我綜合一下大家的意見，報告大港市委、市政府，請求將應撥付的資金盡快到位。不到兩個小時，工地上的挖掘機、推土機、大鏟車又開始了轟鳴，運渣車來往穿梭。後來聽說，洪胖子的弟弟就是這個鎮的書記，難怪事情辦的這麽順利。散了會，部門的負責人走了，洪胖子帶我們去了開發區。在綜合辦公樓前，施工單位的領導已等候多時，那個名叫胡平的副總也在其中。雙方顯然十分熟悉，打過招唿，胡平等人便領著我們實地察看。這個綜合辦公樓，建築麵積 x萬平方米，樓高十二層，進門是個寬敞的大廳，中間是個龐大的天井，麵積不小於一個足球場。樓層雖然很高，但天井明亮，光線充足。八部電梯上下穿梭。樓外大理石貼麵，玻璃幕牆裝飾，顯得特別豪華氣派。我也並非孤陋寡聞，但這麽宏大的建築的確十分罕見。大樓的內裝修正在收尾，工人們正在清理衛生。登上頂層，樓前的廣場已基本建成。聽施工單位介紹，麵積跟天安門廣場差不多。明年，廣場兩側的國際會展中心和文化中心就要開工。洪胖子有些炫耀地說，明年將開工建設“四大中心”，除會展中心、文化中心外，還要在新區建設體育中心、商貿中心，總投資十多個億。聽了這些介紹，看看眼前的現實，確實令人震驚。一個小小的縣級市，七、八十萬人口，竟有如此強的實力，這麽大的氣魄，真叫人肅然起敬。宿舍區靠近青山寺一帶，依山勢而建。坡上一片別墅群，獨門獨院，麵積一百七、八十平米，主要安排縣級幹部；公寓樓的地勢比較平緩，三室兩廳，麵積也不少於一百多個平米。宿舍區的綠化同步進行。白牆紅瓦，綠樹草坪，環境非常優美。我想，住在這樣的地方，至少能多活十年。調來青山，能有這麽好的工作條件，還有這麽好的生活環境，真應該心滿意足了。
施工單位的頭頭特別熱情，在開發區最好的酒店宴請我們。洪胖子和肥鴨子自然是最受重視的佳賓。洪胖子是市裏基建領導小組副組長，肥鴨子是基建辦公室副主任，勢沉權重，炙手可熱，搞施工的這些人那能不奉若神明。坐主陪的劉總一臉謙卑，諂笑著敬酒說：“洪秘書長日理萬機，今天在百忙之中到工地視察，我們感到非常榮幸。今天略備薄酒，請洪秘書長、費主任一行吃頓便飯。招待不周，還望多多包涵。”看看滿桌的山珍海味，有許多都叫不上名字，如此美味佳肴竟被稱作“便飯”，我忍不住一聲冷笑。身旁的副主陪孫總似乎視而不見，又象自我解嘲：“粗茶淡飯，粗茶淡飯，不成敬意，湊合著吃點。”事後聽胡平說，這桌飯花了六千多塊，僅茅台酒就喝了五、六瓶。幾杯酒下肚，副主陪孫總笑臉奉承：“市裏魏書記調走了，洪秘書長差不多該高升了吧？”洪胖子咧咧嘴，把手一擺：“什麽書記不書記，無所謂啦。”肥鴨子則插嘴道：“洪秘書長早就該當書記啦。”“是副書記、副書記。”洪胖子急忙補充說，“去年年初市裏報過。”肥鴨子接著為洪胖子吹噓說：“去年年初大港市委組織部來青山考察，組織部長親自給洪秘書長談了話，隻等市委的公布令了。誰知半路上殺出了個程咬金，大港派來了個魏書記。姓魏的來了半年多都幹了點什麽？就會玩……”“老費，”洪胖子瞪著眼攔住話頭，“胡說什麽呢，喝多了是不是？”肥鴨子瞅瞅我，吧咋了一下嘴，不吭氣了。我心裏氣不過，忍不住頂了一句：“魏明是去年下半年調來的，他自己也不一定願意到這兒來當個副書記。”洪胖子急忙解釋：“對，對，這事跟魏書記沒有關係，讓誰幹不讓誰幹那是組織上的事情。”劉總忙在一旁打圓場：“過去的事情不說了，現在我們就盼著洪秘書長高升呢。”胡平也端起酒杯逢迎道：“洪秘書長是我的父母官，我敬兩杯，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我身邊的孫總看來是個很會拍馬溜須的家夥，他端著酒杯轉過去跟洪胖子喝了個“一比四”，接著又一臉詭秘地說：“開發區新開了一家洗浴中心，有幾個小姐長得不錯，有沒有興趣去放鬆放鬆？”肥鴨子一聽來了精神：“今晚咱就去吧。”“你急什麽？”洪胖子朝他瞪了一眼，又瞅瞅我說：“實際上洗桑拿浴在國外是很平常的事情，在我們國家就帶有了色情色彩，很無聊嘛。”肥鴨子連忙隨聲附和：“洗一洗，按摩按摩，無非是放鬆放鬆，緩解工作疲勞。有些人就是不開放，少見多怪。”那天的酒桌上近乎瘋狂，主人人多勢眾，一波接一波地勸酒，一杯接一杯地硬灌，真讓人難以招架。我當時一是有些不痛快，二是酒量有限，喝到中途已覺得頭暈目眩，兩腿發軟。趁上洗手間的機會溜出來，坐在大廳裏獨自喝茶。等到差十分八點，夜色已經降臨，洪胖子、肥鴨子才在眾人簇擁下走下樓來。我忙招乎司機到車前等候，拉開門正準備上車，洪胖子叫住我：“老趙，我和老費在開發區還有點事要辦，今晚不迴去了。你打電話要個車迴去，今晚辛苦一下，把下午座談會的情況整理個報告，明天上午我看看，然後請書記、市長簽發。”洪胖子的這一手讓我措手不及，一時有些發愣：“這，這，車……”“辦公室有值班車，你打電話叫車來接你嘛。”肥鴨子在一旁幫腔。洪胖子上車後“嘭”一聲關了門，幾輛車揚長而去。
眼看著洪胖子一夥走了，我心裏湧起一股被冷落被遺棄的感覺。洪胖子叫我跟他一起出差，天黑了卻又把我扔在半路，在他眼裏我這個辦公室副主任就這麽不值錢。心裏生氣，真想立刻就和他理論。但冷靜下來又想，為這點小事跟他計較沒有意思，人家是領導，也許真有急事要辦呢。受人管吃飽飯，吃虧是福。暫且忍下這口氣，轉身走進大廳，到總台去打電話。電話撥到值班室，我首先打招唿：“喂，你好。”“什麽你好、我好的，有話快說。”耳機裏傳出不客氣的吼聲，聽口音是那個大蝦米呂科長。“是呂科長嗎？”“是，是我。”“我是趙彥。”“啊，趙主任呐，有什麽事嗎？”“我現在在開發區濱海大酒店。下午跟洪秘書長到這兒開會，洪秘書長有急事帶車走了，你派輛車把我接迴去。”耳機裏有不少人在吵吵，聽聲音象是在打撲克。“趙主任叫到開發區去接他。”耳機裏大蝦米小聲在說。“這麽遠，來迴得一個來小時。”“叫他自己想想辦法。”聽口音是調研科那個公鴨嗓子胡科長。“哎呀，趙主任，我跟前一個車也沒有哇。”大蝦米在電話裏嚷。“值班車那裏去了？”我問。“值班車出去了，要不，你自己想想辦法。”“現在天都黑了，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到哪兒去想辦法。”“那你就先在那兒等一會兒，等車來了我就叫他去接你。”放下電話，我不禁又一陣懊惱。我晚上常去辦公室加班，這幫人經常在值班室打牌。說什麽跟前沒車，分明是忙著打牌走不開。這也就是我這個外來戶，如果是洪胖子、肥鴨子要車，他們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還快。咳，龍在淺池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自認倒黴吧。我又氣又惱，不停地在酒店的大廳踱步，引得服務員都跑來問；“有什麽需要幫忙嗎？”看看到了八點二十，我忍不住又撥通了電話，還是大蝦米的聲音：“哎呀，趙主任，車還沒有來呀，你再等一會兒吧。”我氣乎乎地質問：“你們該不是又在那打撲克抽不出空兒來吧？”“哎呀，趙主任你怎麽這麽說呀，誰說我們在打牌呢？這辦公室確實沒有車呀，不信你可以迴來看看。”“我怎麽迴去，你讓我飛迴去嗎？”說完我摔下了電話。總台的服務員看不下去，同情地罵了句：“你跟領導出來，他怎麽能把你半路上丟下呢？這種領導真不是東西。”我氣得腦袋發懵，心想我就是要迴去看看你們是不是在打牌。出了門順馬路往前走，走出三、四百米，街上行人寥寥，馬路上偶爾有幾輛汽車駛過。由於是剛剛開發不久的新區，不等天黑就沒有了公共汽車，更見不到出租車的影子。離老城有二十多公裏，靠兩條腿天亮也走不到家，何況人地兩生呢。走是走不迴去，還得叫車來接。我跟領導出來工作，又是辦公室副主任，用車是理所應當的。我急急忙忙又折迴酒店，大廳的服務員用厭煩的眼光看著我，有一位竟出來擋駕：“先生，我們就要下班了。”我心裏有氣，也不客氣地嚷：“客人還沒有走你們下什麽班？”衝到服務台抓起電話撥過去喊：“是呂科長嗎？”“喂，趙主任，我是小胡哇。”電話裏是公鴨嗓子的聲音。“呂科長呢？”“趙主任，今天是我值班。你是叫去車接你吧，可現在還沒有車呀。”“值班車的任務是什麽，不是保證工作嗎？你們把值班車打發到哪兒去了？”“司機小張家裏有點急事，不知為什麽還沒有迴來。”“你們不能再想想別的辦法嗎？總不能讓我在開發區的大街上蹲一宿吧。”耳機裏公鴨嗓子嘿嘿笑了：“哪能叫領導在外頭等一宿呢，呂科長給幾個司機打了傳唿，不知怎麽搞的，還都沒有迴話。”我有點惱了，衝著話筒吼道：“領導？你們還把我當領導嗎？我懷疑你們是在耍我呐。”“領導你怎麽這麽說呢？我們這不正急著給你找車嗎。”“你們看看，現在已經快九點了，我在這裏等了一個小時了，人家酒店就要下班了，你們難道真讓我晚上睡到馬路上去嗎？”“趙主任，你再耐心等一等。”“我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大約十點半左右吧。”“如果是書記要車，秘書長要車，你也讓他們等到那個時候嗎？”“人家書記、秘書長有專車，你怎麽不當書記、秘書長呢？”“你混蛋！”我氣得又摔了機子。此時已過麥收，天氣已顯悶熱，雖然海邊比較涼爽，但由於我又氣又急，加上酒精的作用，早已渾身燥熱，大汗淋漓。怎麽辦？我急得抓耳撓腮，一時沒了主意。看來等辦公室的車是沒指望了，隻能自己想辦法。突然我想起幾個書記和洪胖子、黑猴子都配了手機，何不向他們要車呢？直接找書記不合適，就找洪胖子。要不是洪胖子使壞，我今天怎麽能受這種窩囊氣？撥洪胖子的手機，結果是“用戶關機”，撥黑猴子辦公室和手機，都是“無人接聽”。我幾乎絕望了，看來今晚真的迴不去了。抱著一線希望，我急匆匆地在隨身帶的“內部電話號碼簿”中翻找，忽然看到魏明的名字。我想起小魏調走後司機小古暫時拿著他的手機，就不知開機不開機。小古是小魏安排的退伍兵，又是單身漢，住在辦公院裏，現在開機動車，讓他來辛苦一趟大概不會推辭。我抱著僥幸心理撥了小古的手機號碼，謝天謝地，居然撥通了。我給小古說，從辦公室要不到車，現在已經夜深了，沒有辦法隻好麻煩你來接一趟。小古在電話裏猶豫片刻，接著說他馬上開車過來接我。
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轉身向等著下班的服務員道了謝，看得出他們也都長舒了一口氣。酒店關了門，我坐在門外的台階上，仰望滿天的繁星，心中感到極度的孤獨和淒涼。我開始後悔來到這麽一個不受歡迎的地方。說起來，我在大學科班畢業，從事文秘工作十來年，無論走到哪裏，做辦公室秘書工作我都是不怵頭的，可不知為什麽，在青山這個地方做點事情就這麽不容易。我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在青山混得下去。想到這裏，我記起吳叔叔說的，做行政工作的“萬金油”幹部到處都人滿為患，小地方的幹部地方觀念重，外來人很難融合。這些話當時聽了不以為然，現在一個人身處異鄉的時候，才感到吳叔叔對我的真心關懷和愛護。不知怎麽，我現在特別地想念古城，想念真心關心愛護我的吳叔叔。我本不愛掉淚，那天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我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禁不住淚流滿麵。
正在我悄悄流淚的時候，小古的車在酒店前戛然停住，我上車後連連道謝，小古則恭敬地講：“這是應該的、應該的。”他氣憤地告訴我：“呂科長、胡科長真不象話，你打電話的時候，包括值班的小張有三部車在辦公室，政府辦的公務員也在那兒，六個人一起打牌。小張隻顧著打牌不想動，林主任晚上在辦公室他的車不敢動，我說我來吧呂科長又不同意。”我一聽來了氣，問：“為什麽不同意？”“呂科長說領導的車一般不能用。實際上他們是想玩完牌再去接你。我一直等到林主任過來替我才離開，迴到宿舍正準備給你打電話，結果你的電話就來了。”聽了小古的話讓我火冒三丈。他媽的，欺人太甚，太欺負人了！我對小古說：“直接到辦公室，我非治治這幾個勢利小人不可！”小古遲疑了一下：“趙主任，算了吧，忍一忍就過去了。”“不行，這口氣我咽不下去，不治治他們，以後我這個主任說話還不等於放屁。”“哪，哪你可別說是我說的，我來接你他們都不知道。”大約十點多的樣子，車子駛進辦公大院，恰好看見黑猴子的車子向外駛去。我下了車，三步並作兩步，飛奔上樓，直衝進值班室。隻見大蝦米、公鴨嗓子和司機小張他們還在圍著茶幾甩牌，一見我進門，幾個人目瞪口呆。我怒目圓睜，撲過去把茶幾上的撲克用手扒拉了一地，又抓起一個茶杯狠狠摔在地板上，嘴裏狂吼：“我叫你們打牌！我叫你們目中無人。”我簡直要氣瘋了，渾身打著哆嗦，嘴裏喘著粗氣，可能由於跑的急，心髒象要炸開一般，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這幾個人顯然被我的舉動嚇壞了，公鴨嗓子結結巴巴地問：“趙主任，你，你，你這是幹什麽？”我指著他的鼻子嚷道：“你還有臉問我？你們欺負我這個辦公室副主任感到很得意、很有趣、很刺激吧？”“趙主任，你怎麽這麽說呢？”大蝦米一臉驚諤地辯解：“小張剛迴來，正說開車去接你呢。”我氣得一拍桌子，桌角的一個茶杯跳起來又摔碎了，“你到現在還在胡說八道，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鬼把戲，你們少來這一套。”吵嚷中，政府辦的那個小夥子跑了，公鴨嗓子也想開溜，一邊走還一邊嘟囔：“反正我們說了你也不信，你看著辦吧。”我伸手攔住他，“你們三個誰也別走，今天晚上咱們就說清楚，你們這麽幹是什麽意思，你們想幹什麽，我參加工作十來年，還沒有見過你們這麽欺負人的。”大蝦米還在詭辯：“趙主任，你誤會了，你是領導，我們哪敢欺負你呢？”“你還敢背著牛頭不認帳，告
第二次見到何麗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了。那天從伍科長那裏得到何麗來青山的消息，午飯後就和孫梅匆匆去招待所探望。剛到走廊就聽到何麗在屋裏嚷嚷：“你說，你和那個小婊子是怎麽迴事？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魏明則拚命辯解：“你從哪裏聽的屁話，哪個王八蛋糟蹋我……”看到我們進門，倆人停止了爭吵，何麗擦擦眼淚，扭身進了臥室。魏明神情狼狽，伸手拉我在沙發上坐下，孫梅則進裏屋陪何麗說話。“怎麽迴事？好不容易來一趟，見麵吵什麽？”我不解地問。“不知道她在哪裏聽的閑話，來了就跟我鬧，莫名其妙。”小魏忿忿地說。“因為什麽？”“鬼知道她抽什麽風！”小魏悶頭生氣，我也不知說什麽好，隻好陪他默默坐著。兩個女人關著門不知嘀咕些什麽。不一會兒，樓下響起汽車喇叭聲，孫梅陪何麗出來，蹙著眉說：“何麗要迴去了。”我站起身問：“怎麽才來就要走？”何麗兩眼通紅，垂著眼皮說：“迴去還要上班呢。”孫梅也勸：“來了就住兩天嘛。”何麗搖搖頭，“孩子還在家裏呢。”說著扭頭衝小魏吼道：“魏明你給我老實點，你也不想想你有今天靠的什麽。你以後再幹這種醜事，我就跟你沒完，非讓你臭名遠揚不可！”何麗怒氣衝衝地走了，我們怕魏明難堪也匆匆告別。路上孫梅告訴我，何麗在單位上聽人議論，魏明在青山和招待所的服務員胡搞，那女人手裏還抓著證據，以此來要挾小魏。何麗聽了氣得發瘋，特意跑來興師問罪，本想大鬧一場，考慮到小魏在這裏大小是個領導，還得照顧他的麵子，所以沒敢聲張。我聽了半信半疑，說：“不可能吧，小魏到這才幾天，哪有心思幹那種事情？”孫梅撇撇嘴說：“哪有貓兒不吃腥，要想幹壞事，半天時間都用不了，何況他來了半年多呢。”我戲謔說：“多半是他看不上何麗的那身膘，想換換口味了。”孫梅瞪了我一眼：“你們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喜新厭舊。弄不好你也背著我找小姐呢。”“我呀，有哪個賊心還沒哪個賊膽呐。”我拿腔拿調學著鞏漢林小品裏的詞，逗得孫梅咧著嘴狠捶了我一拳。
我嘴上和孫梅打著哈哈，心卻被這件事情揪緊了。我知道，這種事情最容易敗壞人了。對小魏來講，樂觀一點，影響到個人威信、發展前程，從壞處講，搞不好在青山市就難以立足。唇亡齒寒，小魏倒黴，我們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果然不出所料，隻過了十多天 ，我擔心的事情就發生了。那天下午小魏打電話叫我，跑到他辦公室，見他正在送客。小魏向我介紹：“這是咱們上大學時理工學院的胡平，現在是省x建二公司的副總，承包了市直機關在新區的宿舍樓工程，正在搞內部裝修。”他轉身又向那個叫胡平的人說：“這位是我大學同班同學趙彥，和那個相聲演員一個名字。剛從古城調來不久，現在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今後有什麽事可以找他。”胡平遞過來一張名片，問我：“一家子都來了嗎？”我答：“對，都來了。”“住在哪兒？”“臨時在城南村租了兩間房子。”“哎呀，我們公司也在這個村租了棟小樓設了個辦事處，上下兩層，平時就我和一個看門的住，不如搬來跟我做伴吧。”小魏在一旁攛掇：“我看是個好主意，他一個人也住不了那麽多房子，你們搬過去，還省了房錢。”我一邊表示感謝一邊推辭：“算了，反正新房子快分了，現在隻是臨時住住，搬來搬去太麻煩。”胡平仍很客氣：“這樣也好，有機會我去您家拜訪拜訪。”送走了胡平，小魏拉我進辦公室，轉身鎖了門，陰沉著臉說：“我調迴大港了，這兩天調令就到。”我心中一驚，盡管早有預感，但一旦成了事實，還是感到突然，忙問：“怎麽迴事？”小魏氣得瞪眼：“都是何麗搞的鬼。那天她來鬧騰了一場，晚上打電話非要讓我調迴大港，我怎麽解釋也不聽。她讓我嶽父給大港的書記打電話，說兩地分居家裏有困難，一定要讓我迴去。大港的書記也接到舉報我的匿名信，便順水推舟做了人情。”“安排你到什麽單位？”“還能有什麽好單位，到史誌辦幹副主任。咳，這一下官算做到頭了，沒啥前途了。”小魏垂頭喪氣，繼而咬牙切齒：“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話，我是和招待所的一個服務員發生了關係，但在一起也不過兩三次，青山這邊倒沒聽到什麽，可在何麗單位上卻傳的沸沸揚揚。聽何麗講，她的一個同事是青山人，許多話是從他那裏傳出來的。我就他媽的納悶，這個小婊子是不是有意陷害我 ？不然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怎麽傳的這麽快？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麽名堂？”魏明遞給我一支中華煙，自己點燃一支，繼續氣哼哼地說：“這肯定是個陰謀，是個陷阱！是這個小婊子故意陷害我。”我不解地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咳！就是你們到的那天晚上，我酒喝多了，也不知怎麽迴的宿舍。半夜醒來，有個服務員坐在床上哭哭啼啼，非說我夜裏和她發生了關係。我極力否認，她一口咬定。第二天晚上她又來糾纏，也怪我經不住引誘，鑄成了大錯。”我一聽這事和我還有關係，心中內疚，忙問：“那女人提什麽要求了嗎？”小魏搖搖頭說：“沒有，這正是我琢磨不透的。前幾天我找到她，她還信誓旦旦，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咳，世態炎涼，人心叵測，我就是個教訓，趙彥，千萬要當心呐。”
小魏調走後，孫梅出現了思想波動，連續幾天都在叨叨：“小魏把咱一家子誆了來，還沒有安頓好，他就調走了。咱在青山人生地不熟，今後怎麽辦呐？小魏的靠山那麽硬都站不住腳，何況咱這樣的小蘿卜頭。”說起她的工作，孫梅更是一肚子牢騷：“我本來是搞鐵路技術的，到這裏卻成了提水掃地、端茶倒水的服務員了。鐵路辦是個協調鐵路施工的臨時機構，統共三、四個人，主任都沒有多少事幹，我們就隻好整天喝茶看報，無所事事。這些天古城那邊來電話，問起我的工作，我都不好意思開口……”對孫梅的話，我盡管不完全同意，但心裏也是沉甸甸的。
小魏調走使我們與房東的關係也出現了麻煩。那天剛剛吃過晚飯，魚泡眼和仰臉婆就過來串門，說了一陣閑話後，仰臉婆吞吞吐吐地說：“俺家老二眼看畢業了，要我說，當個老師挺好的，可孩子不願意……外貿局那邊不知行不行，還得讓您費心……”魚泡眼也在一邊幫腔：“俺們這些小老百姓，沒有什麽門路，孩子的工作就得靠你了。”從這老兩口進門我就猜出了他們的來意。那天老兩口請喝酒，說實話，真不想給小魏找麻煩，但吃了人家的嘴軟，也隻好給魏明打了個招唿。可能由於忙，沒有顧上，也可能他這段時間沒有心思去辦，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複。老兩口的催問讓我很狼狽，第二天忙給小魏去電話打聽，小魏說人事局王局長答應了，再問王局長，王局長卻變了卦，說師範生進機關不符合規定。我知道這是因為小魏調走了，但沒想到人走茶涼會來得這麽快。迴頭給老兩口解釋，老兩口開始一臉茫然，繼而有些不滿。魚泡眼埋怨我“沒有抓緊，”仰臉婆竟譏諷“那魏書記光顧著找小娘們了。”我一聽來了氣，反駁道：“難道這種事是我們應該辦的嗎？難道我還給你包下來不成？真是豈有此理！”老兩口悻悻地走了。從那天開始兩家的關係發生了變化，老兩口的眼神冷漠了，態度生硬了，不僅不再討好、獻殷勤，反而開始刁難、找茬子。今天嫌我們做飯熏黑了牆，明天嫌倒汙水堵了下水道。最可氣的是孩子晚上看電視，跟著電視一起唱了幾句，仰臉婆竟找上門來說影響了他們睡覺。才九點多誰家這麽早睡覺，真是胡攪蠻纏。由於工作忙我常在辦公室加班，晚上有時迴家晚一點，以前老兩口從來不說什麽，現在也來提意見：“我們神經衰弱，晚上有點動靜睡覺就白搭。你晚上早點迴來行嗎？”遇到這樣的勢利小人真叫人氣憤，要不是考慮到幾個月後又要搬家，我們早就不想在這裏住下去了。
小魏調走後，我在單位裏的威信似乎也下降了許多。不少人沒有了以往的恭敬和謙卑，卻多了些排斥和歧視，為此，終於造成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一天下午，洪胖子讓我跟他下鄉，說是鐵路建設工地出了問題，需要到現場協調處理。跟著洪胖子上車，才發現肥鴨子也在車上。洪胖子淡淡地解釋：“順便看看新辦公樓和宿舍。”我心中暗喜，到青山這麽久了，還不知新房子是個什麽模樣，去看看迴來讓孫梅也高興高興。跟洪胖子去的還有鐵路辦、計劃、土地、財政等部門，一溜小車，浩浩蕩蕩。青山市的道路很好，車子跑得很快，轉眼間到了現場。工地上聚集了許多人，有工人，也有老百姓。原來由於土地征用費沒有及時撥到村裏，村幹部操縱群眾到工地阻攔施工。說起來洪胖子還真有魄力，在現場就召開座談會，聽取地方和施工企業的意見。當場下令，下午四點以前撤出鬧事的群眾，否則拿鎮村幹部是問。同時讓我綜合一下大家的意見，報告大港市委、市政府，請求將應撥付的資金盡快到位。不到兩個小時，工地上的挖掘機、推土機、大鏟車又開始了轟鳴，運渣車來往穿梭。後來聽說，洪胖子的弟弟就是這個鎮的書記，難怪事情辦的這麽順利。散了會，部門的負責人走了，洪胖子帶我們去了開發區。在綜合辦公樓前，施工單位的領導已等候多時，那個名叫胡平的副總也在其中。雙方顯然十分熟悉，打過招唿，胡平等人便領著我們實地察看。這個綜合辦公樓，建築麵積 x萬平方米，樓高十二層，進門是個寬敞的大廳，中間是個龐大的天井，麵積不小於一個足球場。樓層雖然很高，但天井明亮，光線充足。八部電梯上下穿梭。樓外大理石貼麵，玻璃幕牆裝飾，顯得特別豪華氣派。我也並非孤陋寡聞，但這麽宏大的建築的確十分罕見。大樓的內裝修正在收尾，工人們正在清理衛生。登上頂層，樓前的廣場已基本建成。聽施工單位介紹，麵積跟天安門廣場差不多。明年，廣場兩側的國際會展中心和文化中心就要開工。洪胖子有些炫耀地說，明年將開工建設“四大中心”，除會展中心、文化中心外，還要在新區建設體育中心、商貿中心，總投資十多個億。聽了這些介紹，看看眼前的現實，確實令人震驚。一個小小的縣級市，七、八十萬人口，竟有如此強的實力，這麽大的氣魄，真叫人肅然起敬。宿舍區靠近青山寺一帶，依山勢而建。坡上一片別墅群，獨門獨院，麵積一百七、八十平米，主要安排縣級幹部；公寓樓的地勢比較平緩，三室兩廳，麵積也不少於一百多個平米。宿舍區的綠化同步進行。白牆紅瓦，綠樹草坪，環境非常優美。我想，住在這樣的地方，至少能多活十年。調來青山，能有這麽好的工作條件，還有這麽好的生活環境，真應該心滿意足了。
施工單位的頭頭特別熱情，在開發區最好的酒店宴請我們。洪胖子和肥鴨子自然是最受重視的佳賓。洪胖子是市裏基建領導小組副組長，肥鴨子是基建辦公室副主任，勢沉權重，炙手可熱，搞施工的這些人那能不奉若神明。坐主陪的劉總一臉謙卑，諂笑著敬酒說：“洪秘書長日理萬機，今天在百忙之中到工地視察，我們感到非常榮幸。今天略備薄酒，請洪秘書長、費主任一行吃頓便飯。招待不周，還望多多包涵。”看看滿桌的山珍海味，有許多都叫不上名字，如此美味佳肴竟被稱作“便飯”，我忍不住一聲冷笑。身旁的副主陪孫總似乎視而不見，又象自我解嘲：“粗茶淡飯，粗茶淡飯，不成敬意，湊合著吃點。”事後聽胡平說，這桌飯花了六千多塊，僅茅台酒就喝了五、六瓶。幾杯酒下肚，副主陪孫總笑臉奉承：“市裏魏書記調走了，洪秘書長差不多該高升了吧？”洪胖子咧咧嘴，把手一擺：“什麽書記不書記，無所謂啦。”肥鴨子則插嘴道：“洪秘書長早就該當書記啦。”“是副書記、副書記。”洪胖子急忙補充說，“去年年初市裏報過。”肥鴨子接著為洪胖子吹噓說：“去年年初大港市委組織部來青山考察，組織部長親自給洪秘書長談了話，隻等市委的公布令了。誰知半路上殺出了個程咬金，大港派來了個魏書記。姓魏的來了半年多都幹了點什麽？就會玩……”“老費，”洪胖子瞪著眼攔住話頭，“胡說什麽呢，喝多了是不是？”肥鴨子瞅瞅我，吧咋了一下嘴，不吭氣了。我心裏氣不過，忍不住頂了一句：“魏明是去年下半年調來的，他自己也不一定願意到這兒來當個副書記。”洪胖子急忙解釋：“對，對，這事跟魏書記沒有關係，讓誰幹不讓誰幹那是組織上的事情。”劉總忙在一旁打圓場：“過去的事情不說了，現在我們就盼著洪秘書長高升呢。”胡平也端起酒杯逢迎道：“洪秘書長是我的父母官，我敬兩杯，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我身邊的孫總看來是個很會拍馬溜須的家夥，他端著酒杯轉過去跟洪胖子喝了個“一比四”，接著又一臉詭秘地說：“開發區新開了一家洗浴中心，有幾個小姐長得不錯，有沒有興趣去放鬆放鬆？”肥鴨子一聽來了精神：“今晚咱就去吧。”“你急什麽？”洪胖子朝他瞪了一眼，又瞅瞅我說：“實際上洗桑拿浴在國外是很平常的事情，在我們國家就帶有了色情色彩，很無聊嘛。”肥鴨子連忙隨聲附和：“洗一洗，按摩按摩，無非是放鬆放鬆，緩解工作疲勞。有些人就是不開放，少見多怪。”那天的酒桌上近乎瘋狂，主人人多勢眾，一波接一波地勸酒，一杯接一杯地硬灌，真讓人難以招架。我當時一是有些不痛快，二是酒量有限，喝到中途已覺得頭暈目眩，兩腿發軟。趁上洗手間的機會溜出來，坐在大廳裏獨自喝茶。等到差十分八點，夜色已經降臨，洪胖子、肥鴨子才在眾人簇擁下走下樓來。我忙招乎司機到車前等候，拉開門正準備上車，洪胖子叫住我：“老趙，我和老費在開發區還有點事要辦，今晚不迴去了。你打電話要個車迴去，今晚辛苦一下，把下午座談會的情況整理個報告，明天上午我看看，然後請書記、市長簽發。”洪胖子的這一手讓我措手不及，一時有些發愣：“這，這，車……”“辦公室有值班車，你打電話叫車來接你嘛。”肥鴨子在一旁幫腔。洪胖子上車後“嘭”一聲關了門，幾輛車揚長而去。
眼看著洪胖子一夥走了，我心裏湧起一股被冷落被遺棄的感覺。洪胖子叫我跟他一起出差，天黑了卻又把我扔在半路，在他眼裏我這個辦公室副主任就這麽不值錢。心裏生氣，真想立刻就和他理論。但冷靜下來又想，為這點小事跟他計較沒有意思，人家是領導，也許真有急事要辦呢。受人管吃飽飯，吃虧是福。暫且忍下這口氣，轉身走進大廳，到總台去打電話。電話撥到值班室，我首先打招唿：“喂，你好。”“什麽你好、我好的，有話快說。”耳機裏傳出不客氣的吼聲，聽口音是那個大蝦米呂科長。“是呂科長嗎？”“是，是我。”“我是趙彥。”“啊，趙主任呐，有什麽事嗎？”“我現在在開發區濱海大酒店。下午跟洪秘書長到這兒開會，洪秘書長有急事帶車走了，你派輛車把我接迴去。”耳機裏有不少人在吵吵，聽聲音象是在打撲克。“趙主任叫到開發區去接他。”耳機裏大蝦米小聲在說。“這麽遠，來迴得一個來小時。”“叫他自己想想辦法。”聽口音是調研科那個公鴨嗓子胡科長。“哎呀，趙主任，我跟前一個車也沒有哇。”大蝦米在電話裏嚷。“值班車那裏去了？”我問。“值班車出去了，要不，你自己想想辦法。”“現在天都黑了，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到哪兒去想辦法。”“那你就先在那兒等一會兒，等車來了我就叫他去接你。”放下電話，我不禁又一陣懊惱。我晚上常去辦公室加班，這幫人經常在值班室打牌。說什麽跟前沒車，分明是忙著打牌走不開。這也就是我這個外來戶，如果是洪胖子、肥鴨子要車，他們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還快。咳，龍在淺池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自認倒黴吧。我又氣又惱，不停地在酒店的大廳踱步，引得服務員都跑來問；“有什麽需要幫忙嗎？”看看到了八點二十，我忍不住又撥通了電話，還是大蝦米的聲音：“哎呀，趙主任，車還沒有來呀，你再等一會兒吧。”我氣乎乎地質問：“你們該不是又在那打撲克抽不出空兒來吧？”“哎呀，趙主任你怎麽這麽說呀，誰說我們在打牌呢？這辦公室確實沒有車呀，不信你可以迴來看看。”“我怎麽迴去，你讓我飛迴去嗎？”說完我摔下了電話。總台的服務員看不下去，同情地罵了句：“你跟領導出來，他怎麽能把你半路上丟下呢？這種領導真不是東西。”我氣得腦袋發懵，心想我就是要迴去看看你們是不是在打牌。出了門順馬路往前走，走出三、四百米，街上行人寥寥，馬路上偶爾有幾輛汽車駛過。由於是剛剛開發不久的新區，不等天黑就沒有了公共汽車，更見不到出租車的影子。離老城有二十多公裏，靠兩條腿天亮也走不到家，何況人地兩生呢。走是走不迴去，還得叫車來接。我跟領導出來工作，又是辦公室副主任，用車是理所應當的。我急急忙忙又折迴酒店，大廳的服務員用厭煩的眼光看著我，有一位竟出來擋駕：“先生，我們就要下班了。”我心裏有氣，也不客氣地嚷：“客人還沒有走你們下什麽班？”衝到服務台抓起電話撥過去喊：“是呂科長嗎？”“喂，趙主任，我是小胡哇。”電話裏是公鴨嗓子的聲音。“呂科長呢？”“趙主任，今天是我值班。你是叫去車接你吧，可現在還沒有車呀。”“值班車的任務是什麽，不是保證工作嗎？你們把值班車打發到哪兒去了？”“司機小張家裏有點急事，不知為什麽還沒有迴來。”“你們不能再想想別的辦法嗎？總不能讓我在開發區的大街上蹲一宿吧。”耳機裏公鴨嗓子嘿嘿笑了：“哪能叫領導在外頭等一宿呢，呂科長給幾個司機打了傳唿，不知怎麽搞的，還都沒有迴話。”我有點惱了，衝著話筒吼道：“領導？你們還把我當領導嗎？我懷疑你們是在耍我呐。”“領導你怎麽這麽說呢？我們這不正急著給你找車嗎。”“你們看看，現在已經快九點了，我在這裏等了一個小時了，人家酒店就要下班了，你們難道真讓我晚上睡到馬路上去嗎？”“趙主任，你再耐心等一等。”“我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大約十點半左右吧。”“如果是書記要車，秘書長要車，你也讓他們等到那個時候嗎？”“人家書記、秘書長有專車，你怎麽不當書記、秘書長呢？”“你混蛋！”我氣得又摔了機子。此時已過麥收，天氣已顯悶熱，雖然海邊比較涼爽，但由於我又氣又急，加上酒精的作用，早已渾身燥熱，大汗淋漓。怎麽辦？我急得抓耳撓腮，一時沒了主意。看來等辦公室的車是沒指望了，隻能自己想辦法。突然我想起幾個書記和洪胖子、黑猴子都配了手機，何不向他們要車呢？直接找書記不合適，就找洪胖子。要不是洪胖子使壞，我今天怎麽能受這種窩囊氣？撥洪胖子的手機，結果是“用戶關機”，撥黑猴子辦公室和手機，都是“無人接聽”。我幾乎絕望了，看來今晚真的迴不去了。抱著一線希望，我急匆匆地在隨身帶的“內部電話號碼簿”中翻找，忽然看到魏明的名字。我想起小魏調走後司機小古暫時拿著他的手機，就不知開機不開機。小古是小魏安排的退伍兵，又是單身漢，住在辦公院裏，現在開機動車，讓他來辛苦一趟大概不會推辭。我抱著僥幸心理撥了小古的手機號碼，謝天謝地，居然撥通了。我給小古說，從辦公室要不到車，現在已經夜深了，沒有辦法隻好麻煩你來接一趟。小古在電話裏猶豫片刻，接著說他馬上開車過來接我。
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轉身向等著下班的服務員道了謝，看得出他們也都長舒了一口氣。酒店關了門，我坐在門外的台階上，仰望滿天的繁星，心中感到極度的孤獨和淒涼。我開始後悔來到這麽一個不受歡迎的地方。說起來，我在大學科班畢業，從事文秘工作十來年，無論走到哪裏，做辦公室秘書工作我都是不怵頭的，可不知為什麽，在青山這個地方做點事情就這麽不容易。我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在青山混得下去。想到這裏，我記起吳叔叔說的，做行政工作的“萬金油”幹部到處都人滿為患，小地方的幹部地方觀念重，外來人很難融合。這些話當時聽了不以為然，現在一個人身處異鄉的時候，才感到吳叔叔對我的真心關懷和愛護。不知怎麽，我現在特別地想念古城，想念真心關心愛護我的吳叔叔。我本不愛掉淚，那天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我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禁不住淚流滿麵。
正在我悄悄流淚的時候，小古的車在酒店前戛然停住，我上車後連連道謝，小古則恭敬地講：“這是應該的、應該的。”他氣憤地告訴我：“呂科長、胡科長真不象話，你打電話的時候，包括值班的小張有三部車在辦公室，政府辦的公務員也在那兒，六個人一起打牌。小張隻顧著打牌不想動，林主任晚上在辦公室他的車不敢動，我說我來吧呂科長又不同意。”我一聽來了氣，問：“為什麽不同意？”“呂科長說領導的車一般不能用。實際上他們是想玩完牌再去接你。我一直等到林主任過來替我才離開，迴到宿舍正準備給你打電話，結果你的電話就來了。”聽了小古的話讓我火冒三丈。他媽的，欺人太甚，太欺負人了！我對小古說：“直接到辦公室，我非治治這幾個勢利小人不可！”小古遲疑了一下：“趙主任，算了吧，忍一忍就過去了。”“不行，這口氣我咽不下去，不治治他們，以後我這個主任說話還不等於放屁。”“哪，哪你可別說是我說的，我來接你他們都不知道。”大約十點多的樣子，車子駛進辦公大院，恰好看見黑猴子的車子向外駛去。我下了車，三步並作兩步，飛奔上樓，直衝進值班室。隻見大蝦米、公鴨嗓子和司機小張他們還在圍著茶幾甩牌，一見我進門，幾個人目瞪口呆。我怒目圓睜，撲過去把茶幾上的撲克用手扒拉了一地，又抓起一個茶杯狠狠摔在地板上，嘴裏狂吼：“我叫你們打牌！我叫你們目中無人。”我簡直要氣瘋了，渾身打著哆嗦，嘴裏喘著粗氣，可能由於跑的急，心髒象要炸開一般，胸脯劇烈地起伏著。這幾個人顯然被我的舉動嚇壞了，公鴨嗓子結結巴巴地問：“趙主任，你，你，你這是幹什麽？”我指著他的鼻子嚷道：“你還有臉問我？你們欺負我這個辦公室副主任感到很得意、很有趣、很刺激吧？”“趙主任，你怎麽這麽說呢？”大蝦米一臉驚諤地辯解：“小張剛迴來，正說開車去接你呢。”我氣得一拍桌子，桌角的一個茶杯跳起來又摔碎了，“你到現在還在胡說八道，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鬼把戲，你們少來這一套。”吵嚷中，政府辦的那個小夥子跑了，公鴨嗓子也想開溜，一邊走還一邊嘟囔：“反正我們說了你也不信，你看著辦吧。”我伸手攔住他，“你們三個誰也別走，今天晚上咱們就說清楚，你們這麽幹是什麽意思，你們想幹什麽，我參加工作十來年，還沒有見過你們這麽欺負人的。”大蝦米還在詭辯：“趙主任，你誤會了，你是領導，我們哪敢欺負你呢？”“你還敢背著牛頭不認帳，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