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一店的名聲，在公司乃至中醫界都是響當當的。聽說我要去那，不少人說這迴我可以高枕無憂了，在賈教授底下做事，就不用愁營業額了。
賈教授是一個頭發全白卻精神矍鑠的七十五歲高齡的老人，身板挺直，聲音洪亮，在國內是北京哪個醫院的院長，比公司leaflet上他十幾年前的照片看上去慈祥得多了。但鄭經理（他的任命已經下來了）似乎有些怕他，把我帶進店，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就稱有事，匆匆地離開了。
賈教授把我領進他在樓上的辦公室，遞給我一張他事先就寫好的處方筏：
楊醫生職責
1.負責按摩客人的接待，執行，推銷療程，提高營業額。（除指定找陳醫生或男醫生的客人）
2.負責前台休息日頂前台班，有按摩客人時請陳醫生頂前台，平時無客人時盡量協助前台接待，分藥。
3.作為輔助醫生，協助陳醫生完成他所要求的工作如針灸，拔針，針後按摩，整理草藥庫，分藥等工作。頂陳醫生班時負責針灸及供藥。
4.負責4號按摩室衛生，公務保管等事宜。
看得我怒火中燒，心想老天怎麽就不長眼呢，倫敦地鐵爆炸怎麽就沒把他給套上？還一邊聽著他說，要是有病人有什麽特殊要求，我可以不做，但不能得罪病人。
出了門，在路邊大換了幾口氣，壓了壓怒火，我給鄭經理電話。
他就在不遠處的三店，讓我過去找他。
銷售總監也在，我連他的招唿都沒應，就被鄭經理直接帶進了一直空著的貴賓房。
看完寫在紙上我的職責，他低低地罵了一聲娘，轉而問我怎麽辦。
要不他重新安排，要不我走人。
他說他就要去北愛，等他迴來，五天內他一定給我重新安排。見我並不相信，他又發了誓，這幾天讓我先忍著點，不要和賈教授發生衝突。
我想我都可以當演員了，第一天賈教授還給我帶了他老伴包的粽子。
清理了按摩室裏的紅色綠色床單和按摩巾，全部換成了白色，陳醫生偷偷地衝我豎拇指，我隻是笑，賈教授和前台們隻有幹瞪著眼，看我麵無表情上上下下地倒騰。又打開窗戶，拉開了窗簾，換一換濁氣。但剛開始仍有很多病人進去後就脫得精光搭一條按摩巾仰麵躺著。我就請他們先穿好內衣，再頭朝下趴著，隻按背部。
很快雜七雜八的人就少了，賈教授的臉越來越黑，給我開來了各色按摩病人。有一個尼泊爾來的男孩子，拿著他的處方過來治療，我一看，b超診斷寫的是跟腱斷裂，處方是局部按摩一個小時。我問病人知道價格嗎？他的英語不好，和他一起來的幫他翻譯，說不知道，又檢查了一下，是跟腱下滑囊炎。
我走到隔壁，賈教授正在給另一個病人做b超，我恭謹地請教他跟腱斷裂的病人局部該怎樣按摩一個小時，他臉上有些掛不住，說，小楊，那個，那個你就自己看著到處給按一按吧。
給病人做了針灸，局部鬆解了一下，又囑咐他最近多休息，少活動，迴去一定要去看gp，，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 隻是下地後，他試著走了走，告訴同伴疼痛好了些，又謝謝我，下樓繳費。
到第四天我的兩隻手已經疼得不能動彈，特別是兩個大拇指，來了按摩病人，我也做不了了，小前台氣唿唿地，一個電話，到了銷售總監那，我正求之不得，就坐在她對麵看她打電話。
她讓銷售總監派別的按摩員過來，說楊大夫說她手疼，按不了，便說邊看著我。
她沒想到的是銷售總監什麽也沒說，馬上派了一個按摩員過來。放了電話，她對我的態度明顯收斂了很多。
銷售總監也過來了，看著我倆個拇指的腱鞘囊腫直搖頭，說怎麽就不知道偷懶呢？
周五我去ramford店，那裏的主治大夫被抽去倫敦新店，原來的替補大夫升上了主治大夫的位子，我來頂替補大夫的缺。
鄭經理說老板實指望你能打進去，讓他們知道一些一店的內幕。我心想，拉倒吧，老板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自己做什麽生意自己心裏最明白。否則才不會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也就隻說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鄭經理沉默了片刻，說老板她也隻是想多掙點錢而已。
ramford店裏的代理經理才來公司不久（原來的經理在休假），上次來做推銷時還看她被替補大夫數落地不行，轉眼間兩個人好的像親姐妹，這世界變化真快。
一到店裏，開門見山地我就向她倆表明我隻是來頂幾天班而已，並無其他的打算，她倆對我的敵意才鬆緩了許多。
矛頭就一致指向了過來上班的銷售經理。據說此人安家在香港，老婆在香港有著相當不錯的背景，隻是沒見著有誰從香港過來探望過他，倒是和他共過事的女同事怨聲載道，無法忍受他的騷擾，鄭經理說都找他談過好幾次了，隻是老板不讓裁人，無奈，隻得讓他四處去跑店。
他大袖一挽，獨占櫃台，我們都讓到一旁，等著看他如何創造銷售神話。
老天不作美，沒有幾個新病人不說，好容易進來一個，他隻是剛剛提了一下療程，病人就嚇得落荒而逃，一天下來，才一百多一點，於是他把矛頭指向了我們每一個人。
代理經理不發單，不抓新病人。
培訓的前台就不說了，什麽都不會。
主治大夫在他和病人談療程時亂插嘴，嚇走了病人。
我呢，沒留住新病人，都沒給機會讓他和病人談。
我的那個新病人是他在前麵招唿主治大夫的那個病人時，代理經理帶進來的，幸虧代理經理一直在一旁，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不用我去反駁他。
病人進來時就再三強調隻是諮詢一下而已，他是舌頭的後半部分味覺喪失，問了一些相關問題和檢查結果，有一些他知道，說是正常，有一些他不太清楚，說迴去和他的gp和專家問過後再迴來。
銷售總監也被他請了過來，了解一圈後，把他拉出去批了一頓，大家下班。
鄭經理通知我去北愛，我說不是說好迴canterbury嗎？
他說還canterbury呢，為了我在一店的事，有人拍著桌子把他臭罵了一頓。我問誰，為什麽，他說算了，不提了。
害他挨罵我很對不起，但北愛我是堅決不去的。他說那不行就去bromany吧，canterbury肯定是迴不去了的。我說那行，bromany就bromany。他說那他還要再想一想。
經理這說不通，隻有找老板了。和老板說我男朋友在canterbury， 請她照顧一下。她說能照顧公司會盡量照顧，但公司還是要以公司需要為第一出發點，讓我再去和鄭經理談。
鄭經理說，實話告訴你吧，是因為北愛那邊出了事，老板要換全班人馬，都開會討論了幾個晚上了，才讓你過去頂一陣子的，頂完後就迴canterbury。他說不到一個月，就有一位從國內來的大夫到位，她一到，就換我迴來。他保證。
聽說我要去北愛，ramford店剛升上主治大夫的大夫說，要不是她的行李太多，不好搬，她早就申請去北愛了。我就問她有多少行李，可能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吧，她一愣，說多著呢，五六個，七八個箱子呢。我一笑，說，那還是比我的少，導致的結果就是她讓我去給病人做半個小時的足底按摩。
我說不會。是真的不會，從來沒有做過。大學裏也沒有誰教過啊。她和代理經理說，那在國內你該去過洗腳城讓人給按過腳吧，我說實在對不起，在國內我從沒進過洗腳城。讓她做一次給我看看，後麵的病人我就可以做了。代理經理把頭轉向她，她說她裏邊的病人需要處理，轉身進了治療室。
相持之間，正好公司的一位大夫過來玩，說那就他來做吧。我們謝過他，在治療室他邊做便給我講解。
一早的飛機去北愛，鄭經理領著我們三——另一個大夫和經理，有些浩浩蕩蕩地從總部出發。老板下樓來，為我們送行。我納悶，至於如此嗎？隻是知道要過去換人，因為不想惹麻煩，知道得越少越好，也就懶得問什麽。
公司的兩輛車在belfast機場來接我們，鄭經理讓我和米經理在機場先換下休閑服，一行人直奔londonderry。
一路看過去，人煙稀少得有一些荒涼的感覺。在belfast和londonderry之間每天有兩班公車來往，沒有火車，我想這下可好，哪都去不成了。
原來公司是準備一起換掉店裏的所有人員的，但是另一個前台來不了，原來的店經理請了幾天假還沒迴，就先隻動醫生，留下前台換班。等店經理迴來後再讓前台休假待命。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讓原來的店經理迴到前台的位置上，讓人家怎麽想？
其實也就是上一周的營業額從四千一下子掉到了一千多，說是原來的老教授和他帶來的那個四十幾的女大夫之間出了問題——女大夫不願意再和他保持某種特殊關係，老教授鬧情緒鬧的。
很久以後，聽在那工作過的其他同事提及，都是眾口一致指向七十幾歲高齡的老教授，我才相信這世間果真是無奇不有。
公司在londonderry店的附近租下的房子，原來是免費提供給員工的，今年開始，因為店裏的生意下滑，就按房間大小每人出一百幾十鎊不等。
從外麵看，應該是新建不久的房子，走進屋，那不是一個髒字就可以形容的。不說滿地的紙屑雜物，窗台上的灰塵，也不說已被踩成黑色的地毯，單是廚房裏的地麵，我一隻腳踏進去，發現不對勁想縮迴來的時候，已經晚了，費了好大勁，才從地板上拔出鞋和腳來。單跳著找來廢報紙，忙著除去鞋底的粘稠物。惡心得隻想吐。
房子很長時間隻是老教授和女大夫住，其他的人都去了另一個住處，也不知道他們平時是怎麽過來的。
鄭經理憑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讓老教授和女大夫欣喜地跟著他迴去倫敦。我們幾個當天就上班。
看著同來的米經理和主治大夫的興奮勁，我怎麽都沒有同感。既然老板今天可以這樣子對別人，哪天也可以同樣對我們——是不是我擔憂得太多？
做了四天清潔，家裏和店裏才大致清出了些模樣。房子是燒油取暖，剛開始都不知道怎樣使用，挨凍了兩天，結果三個人都病倒了。
原來的經理迴來，原來的前台就迴家休息。小女孩姓顧，帝國理工大從本科念到碩士，是我見過的所有前台裏英語最棒的，大概是不明就裏吧，跑到這樣的公司來工作。新舊兩個經理，總有一些小摩擦。顧經理看著自己的老病人挨米經理的宰，她勸阻又無效，隻能拿一本小說當擋箭牌，盡量避開米經理。看著她重蹈我的覆轍，隻希望她比我幸運。
但現實總是現實，我下班迴到家，感到氣氛不對，米經理和主治大夫坐在客廳的桌邊，說是要開會，而且是沒有結果不許上樓休息。我且坐下，看她要說什麽。
她說她無法再和女孩子合作，想請公司換人，這一段時間大家也看到了，工作不好做，但是給公司說以前，想我們大家先取得一致意見。
米經理是鄭經理和銷售總監特地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銷售人才，高技術移名還沒有辦下來——公司等著看她在這裏的業績，我能理解她的壓力。給病人處方時按需要程度一一羅列出來，她也還是有分寸的，結合病人經濟能力和對藥物的接受程度再推。但程度自然比顧經理要深一些。
其實他倆隻是在等我表態。我說首先我們要理解小顧她的心情，從經理迴到前台，有一些情緒也很正常，但是人家的能力也不是一本小說就能抹殺掉的，她是老板親自麵試後許諾當經理的。退一萬步講，每個人都不容易，每個人都要吃飯，公司也不是靠一個人兩個人就撐得起來的，如果實在無法合作，調開就是了。米經理說她也不是非要怎麽樣她，隻是想調開而已。既然都同意調開，那就行。他倆起身準備上樓。我讓他們等一下，說我還有一點事要說一下，就是希望以後工作上的事盡量在店裏解決，不要拿迴家裏來，都累了一天了，迴家隻想好好休息，我不想再在家裏談工作的事。米經理說她也是這樣認為的，我想她心裏一定在罵我，才不管呢，我隻求清靜一下。
主治大夫第一周乘米經理休息的日子，向我提出，他負責新病人，我負責老病人，我看著他笑，說我無所謂。誰讓人家是主治大夫呢，又年長兩歲，還是博士，我就先敬你一尺。但人最怕的就是沒有自知之明，得寸進尺，得尺進丈，看我忙進忙出，他說我是公司打下來改造的，一定要好好表現。我冷笑。第二天米經理來看到這個樣子，有一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哪出了毛病，居然同意他的安排。
但怎麽說的，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有想到第二周老板跑過來親自視察，鄭經理要找我問話，等了我一段時間，我也隻有十分鍾的空閑。他就問為什麽隻有我那麽忙，我說了一下原委。進出看到主治大夫的臉色，不太好看。
顧經理就調到了她住處附近的店裏。那個店生意一直就不好，我想公司也不會把她怎麽樣。我們店來了一個帥氣的小男孩，二十四歲，來英國六年，已經念完了碩士，是我見到的最小的碩士。我們都叫他小帥哥。
小帥哥做得一手好菜，輪到他值班做飯，我們就可以一享口福了，成了單調生活裏最絢麗的奢華。
londonderry的店是在shopping center裏的一條消防通道的基礎上搭建起來的。整個店的布局狹長，從店堂到三個治療室，依次排開，也像模像樣。
住處在shopping center周圍幾十裏地唯一的一片住宅區內，走到店裏一刻鍾的樣子。離家門十幾米處有一個小湖，是我每天早上跑步的去處。湖上間或飛來一些野鴨，運氣好的時候，還會看到一兩隻天鵝，如果是養老，是一個不錯的地方，醫院離得也不遠，有公共汽車直達，病人不多，看醫生也不用像英格蘭那樣需要等很長的時間。
銷售總監說店是從周老板手裏轉讓過來的。周老板？我一愣。他笑，怎麽，你認識？我搖頭，說隻是聽人提起過。
說到這個周老板，銷售總監有些嘲弄，說他原本在北愛有好幾家店，是北愛的大老板，但他為人太過刻薄，結果他的醫生和前台集體跳槽，一夜之間他的生意就癱瘓了，隻有轉手。他留了一家在belfast的店自己做。
倫敦二店的那個小醫生，就是從他那逃出來的，銷售總監說。我去二店頂過兩天班，見過她。二店原本就有兩個大夫，她在那，平時多是做一些前台的工作，讓我去頂班，是因為輔助大夫生病。
我那兩天基本上無事可幹，輔助大夫的病人她都接了過去，主治大夫也在，不知道那樣嚷嚷著缺人是為哪般。我落得逍遙，做了十分鍾的清潔，看了一個新病人，一天的工資到手。隻是canterbury那邊沒了前台，臨時請了一個老病人代理，我迴去後得補上那兩天掉下來的營業額。
她身材比我更加嬌小，大概一米五多一點吧，卻十分賣力的做著事，給病人按摩完後滿臉是汗，在她可能也隻是為了在別人麵前找迴一個做醫生的最起碼的尊嚴，就和我剛開始做前台的心情一樣。其實她還不知道，就算老板知道你的技術如何，我們年輕的臉就注定了他們不會輕易放手把一個店交給你，除非他們缺人。
對老板來說，醫生隻是他們生意的依托所在，他們需要的，首先是一個看上去能讓病人認為是醫生的人。他們開門是做生意，不是做醫院，不會給你時間讓你去證明你的醫術。就像她這樣，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處在那樣的環境裏，旁邊也會有人出來幹涉的。站在旁人的角度上看，也不難理解，你要是行了，那他怎麽辦？隻有那幾個位置，難不成讓他迴到你的位置上？所以，要麽離開，要麽就要學會韜光養晦，一個忍字，並不像說的那樣輕鬆簡單。
和顧經理一起迴倫敦。她從機場直接迴家，被安排在ramford店上班，我被接迴總部，在集體宿舍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迴canterbury。鄭經理說行李過幾天讓人給送過來。
米經理說，去頂替我的大夫和主治大夫起了爭執，讓他不要欺人太甚，他們就不再一起搭夥了，各做各的飯了。
到londonderry時，鄭經理為我們配備了一套簡單的廚具，我提議三個人搭夥，下班後就不會為做飯起爭端了。但沒想到，事情並不是我想的那樣簡單，我每天一筆一筆地記帳，控製消費，但錢仍舊嘩嘩地花了出去，主治大夫打算留下，不時地提出買些東西，我們這些還打算迴英格蘭的隻想湊合一段時間就算了，矛盾就出來了。不太貴的東西大家分攤也就算了。要吃火鍋，買了燉鍋，用了一次，嫌太慢，退了。他又說要安寬帶，最後折衷的意見是安了電話線，寬帶等以後人員定下來再說。但電話是他要的那種無繩電話，我用過三次，米經理和小帥哥的手機也有免費時間，沒用幾次，隻有他的手機是計時收費，大部分時間也就讓他用。我費勁做了一件錯事。
米經理說，ramford店生意下滑得比較厲害，老板有天轉去看了看，大發雷霆，據說是店裏髒得不成樣子，沒有病人，他們一群人都坐在店裏聊天。當天下午代理經理和主治大夫就雙雙同時提出休假。這樣才調顧經理迴去。
鄭經理問我知不知道小蓮最近的消息，我問出什麽事了。他說這幾天不見她去公司上班，手機關機，家裏也沒有她的人，讓我不要多問，如果有她的消息，就通知他。
小蓮是在ramford和我一起做促銷的女孩，年齡相近的緣故吧，我們走得比較近。在北愛londonderry用的那三次電話，就是手機被她打爆後的結果。
那時公司裏鄭經理聯和銷售總監與原來的總經理之間權力爭得厲害，她夾在中間，很難做人。電話總是這個話題，我讓她離開總部，下去店裏做，她說她幹不了前台，盡賣壯陽藥，像什麽樣子？她原來學的是設計，在國內搞了幾年的財務，來英國留學又撿起了專業，現在在總部重新設計leaflet和宣傳畫。
那就隻能裝傻，裝得什麽都不知道混下去，她說不可能裝，明裏暗裏都要她表態站哪一邊。我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讓她別攪和進去，中醫裏的事變化快著呢，說不好哪天都得下台。讓她做好份內事就得了，別的不要管，打哈哈吧。我不太明白她何至於這樣寢食難安，她又不肯說得太具體，說現在不是時候，有一天她再告訴我詳情。那我就當一個好聽眾就可以了。
問題是，她大小姐不怕熬夜，到半夜兩點，求她她都不讓我去睡覺，一兩次還行，幾次以後我就有些吃不消了，看到她的來電還真的有些害怕，但因為皓的原因，又不敢不接電話，弄得疲憊不堪。
她上一周給我打過電話，說要上我這裏來住幾天，我說來一天可以，我的房間太小，不方便留她住宿。她說是不是怕她來了妨礙了我和我男朋友。她知道男朋友隻是我要迴canterbury說給公司的理由而已，並無其人。我就讓她自己來檢查好了，我的房間真的隻放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個小書桌和一把凳子，剩下的空間連給她打地鋪都不夠，還怎麽能藏起一個男人來？讓她星期天來，這樣我就有一天的時間陪她了。她說我沒有要她來的誠意，我真是服了她。
她終究是沒有來。隻是前兩天店裏來了幾個電話，我一接就被掛斷了，不會是她吧？不用和我玩這種遊戲吧？我給她留了一周的留言，也沒見她跟我聯係，鄭經理那也問不到什麽結果，遊大夫反複勸我不要太擔心，說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知道分寸的，不會有事，也許隻是迴國了。
打了幾個月她的手機，都是語音留言，最後問到了原來和她住在同一棟樓裏的同事，也沒有得到什麽消息。再打那個同事的電話，已成了空號。希望她真的沒事。
米經理不久也迴了倫敦，在新店，是公司新任命的銷售經理之一，她的高技術移民在我迴來之前就下來了。小帥哥留在了londonderry，等著公司給他辦高技術移民，有時來電話問一下推銷的事。
但不久，米經理告訴我，小帥哥也辭職離開了。說是和鄭經理起了爭執。我給他電話，他說在他學生簽證隻剩下一周的時候，鄭經理給他電話，說他的高技術移民沒有辦下來，讓他趕快迴倫敦處理。他在唐人街花了幾千鎊找律師又續了幾年的學生簽。也許公司根本就沒有給他申請，但好歹沒讓他成為黑戶口，這也就算了。
原來他來公司，最先是衝著總經理的職位來的，在鄭經理的分析下，才意識到自己的不足，打算從基層做起。來北愛，是鄭經理許諾說調迴米經理後，他就是店經理。但後來店經理是新來的一個女孩子，據說她和北愛的地區經理關係很好。
起因是他輪休的時候要送女友迴英格蘭，因為店裏缺人，鄭經理不許他休息，態度上擺明了他是經理，氣勢上也就以上欺下了，他不服，言語之間起了衝突，他打電話給老板，不休息可以，他隻是要一個公正的說法。但結果老板很讓他失望，他說這樣不明白的老板，沒有必要為她工作。準備和女友移民去加拿大。隻希望他以後能找到理想中的老板。
已經不是一兩個人說鄭經理變了，自從他坐上了人事經理的位置，原來的總經理分管後勤後，他原來的謙謙有理的形象慢慢不見了。
我沒有料到，他對公司裏資深的老大夫，言語上也敢張狂。老大夫年近五十，來英國已近十年，原來是秦老板公司的人事經理，對中醫界的大小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簡直就是一本活字典。老大夫說給我聽時，仍有些憤憤和不屑。我想鄭經理他得意得太早了， 他的人事經理恐怕是當不長了。
賈教授是一個頭發全白卻精神矍鑠的七十五歲高齡的老人，身板挺直，聲音洪亮，在國內是北京哪個醫院的院長，比公司leaflet上他十幾年前的照片看上去慈祥得多了。但鄭經理（他的任命已經下來了）似乎有些怕他，把我帶進店，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就稱有事，匆匆地離開了。
賈教授把我領進他在樓上的辦公室，遞給我一張他事先就寫好的處方筏：
楊醫生職責
1.負責按摩客人的接待，執行，推銷療程，提高營業額。（除指定找陳醫生或男醫生的客人）
2.負責前台休息日頂前台班，有按摩客人時請陳醫生頂前台，平時無客人時盡量協助前台接待，分藥。
3.作為輔助醫生，協助陳醫生完成他所要求的工作如針灸，拔針，針後按摩，整理草藥庫，分藥等工作。頂陳醫生班時負責針灸及供藥。
4.負責4號按摩室衛生，公務保管等事宜。
看得我怒火中燒，心想老天怎麽就不長眼呢，倫敦地鐵爆炸怎麽就沒把他給套上？還一邊聽著他說，要是有病人有什麽特殊要求，我可以不做，但不能得罪病人。
出了門，在路邊大換了幾口氣，壓了壓怒火，我給鄭經理電話。
他就在不遠處的三店，讓我過去找他。
銷售總監也在，我連他的招唿都沒應，就被鄭經理直接帶進了一直空著的貴賓房。
看完寫在紙上我的職責，他低低地罵了一聲娘，轉而問我怎麽辦。
要不他重新安排，要不我走人。
他說他就要去北愛，等他迴來，五天內他一定給我重新安排。見我並不相信，他又發了誓，這幾天讓我先忍著點，不要和賈教授發生衝突。
我想我都可以當演員了，第一天賈教授還給我帶了他老伴包的粽子。
清理了按摩室裏的紅色綠色床單和按摩巾，全部換成了白色，陳醫生偷偷地衝我豎拇指，我隻是笑，賈教授和前台們隻有幹瞪著眼，看我麵無表情上上下下地倒騰。又打開窗戶，拉開了窗簾，換一換濁氣。但剛開始仍有很多病人進去後就脫得精光搭一條按摩巾仰麵躺著。我就請他們先穿好內衣，再頭朝下趴著，隻按背部。
很快雜七雜八的人就少了，賈教授的臉越來越黑，給我開來了各色按摩病人。有一個尼泊爾來的男孩子，拿著他的處方過來治療，我一看，b超診斷寫的是跟腱斷裂，處方是局部按摩一個小時。我問病人知道價格嗎？他的英語不好，和他一起來的幫他翻譯，說不知道，又檢查了一下，是跟腱下滑囊炎。
我走到隔壁，賈教授正在給另一個病人做b超，我恭謹地請教他跟腱斷裂的病人局部該怎樣按摩一個小時，他臉上有些掛不住，說，小楊，那個，那個你就自己看著到處給按一按吧。
給病人做了針灸，局部鬆解了一下，又囑咐他最近多休息，少活動，迴去一定要去看gp，，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 隻是下地後，他試著走了走，告訴同伴疼痛好了些，又謝謝我，下樓繳費。
到第四天我的兩隻手已經疼得不能動彈，特別是兩個大拇指，來了按摩病人，我也做不了了，小前台氣唿唿地，一個電話，到了銷售總監那，我正求之不得，就坐在她對麵看她打電話。
她讓銷售總監派別的按摩員過來，說楊大夫說她手疼，按不了，便說邊看著我。
她沒想到的是銷售總監什麽也沒說，馬上派了一個按摩員過來。放了電話，她對我的態度明顯收斂了很多。
銷售總監也過來了，看著我倆個拇指的腱鞘囊腫直搖頭，說怎麽就不知道偷懶呢？
周五我去ramford店，那裏的主治大夫被抽去倫敦新店，原來的替補大夫升上了主治大夫的位子，我來頂替補大夫的缺。
鄭經理說老板實指望你能打進去，讓他們知道一些一店的內幕。我心想，拉倒吧，老板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自己做什麽生意自己心裏最明白。否則才不會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也就隻說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鄭經理沉默了片刻，說老板她也隻是想多掙點錢而已。
ramford店裏的代理經理才來公司不久（原來的經理在休假），上次來做推銷時還看她被替補大夫數落地不行，轉眼間兩個人好的像親姐妹，這世界變化真快。
一到店裏，開門見山地我就向她倆表明我隻是來頂幾天班而已，並無其他的打算，她倆對我的敵意才鬆緩了許多。
矛頭就一致指向了過來上班的銷售經理。據說此人安家在香港，老婆在香港有著相當不錯的背景，隻是沒見著有誰從香港過來探望過他，倒是和他共過事的女同事怨聲載道，無法忍受他的騷擾，鄭經理說都找他談過好幾次了，隻是老板不讓裁人，無奈，隻得讓他四處去跑店。
他大袖一挽，獨占櫃台，我們都讓到一旁，等著看他如何創造銷售神話。
老天不作美，沒有幾個新病人不說，好容易進來一個，他隻是剛剛提了一下療程，病人就嚇得落荒而逃，一天下來，才一百多一點，於是他把矛頭指向了我們每一個人。
代理經理不發單，不抓新病人。
培訓的前台就不說了，什麽都不會。
主治大夫在他和病人談療程時亂插嘴，嚇走了病人。
我呢，沒留住新病人，都沒給機會讓他和病人談。
我的那個新病人是他在前麵招唿主治大夫的那個病人時，代理經理帶進來的，幸虧代理經理一直在一旁，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不用我去反駁他。
病人進來時就再三強調隻是諮詢一下而已，他是舌頭的後半部分味覺喪失，問了一些相關問題和檢查結果，有一些他知道，說是正常，有一些他不太清楚，說迴去和他的gp和專家問過後再迴來。
銷售總監也被他請了過來，了解一圈後，把他拉出去批了一頓，大家下班。
鄭經理通知我去北愛，我說不是說好迴canterbury嗎？
他說還canterbury呢，為了我在一店的事，有人拍著桌子把他臭罵了一頓。我問誰，為什麽，他說算了，不提了。
害他挨罵我很對不起，但北愛我是堅決不去的。他說那不行就去bromany吧，canterbury肯定是迴不去了的。我說那行，bromany就bromany。他說那他還要再想一想。
經理這說不通，隻有找老板了。和老板說我男朋友在canterbury， 請她照顧一下。她說能照顧公司會盡量照顧，但公司還是要以公司需要為第一出發點，讓我再去和鄭經理談。
鄭經理說，實話告訴你吧，是因為北愛那邊出了事，老板要換全班人馬，都開會討論了幾個晚上了，才讓你過去頂一陣子的，頂完後就迴canterbury。他說不到一個月，就有一位從國內來的大夫到位，她一到，就換我迴來。他保證。
聽說我要去北愛，ramford店剛升上主治大夫的大夫說，要不是她的行李太多，不好搬，她早就申請去北愛了。我就問她有多少行李，可能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吧，她一愣，說多著呢，五六個，七八個箱子呢。我一笑，說，那還是比我的少，導致的結果就是她讓我去給病人做半個小時的足底按摩。
我說不會。是真的不會，從來沒有做過。大學裏也沒有誰教過啊。她和代理經理說，那在國內你該去過洗腳城讓人給按過腳吧，我說實在對不起，在國內我從沒進過洗腳城。讓她做一次給我看看，後麵的病人我就可以做了。代理經理把頭轉向她，她說她裏邊的病人需要處理，轉身進了治療室。
相持之間，正好公司的一位大夫過來玩，說那就他來做吧。我們謝過他，在治療室他邊做便給我講解。
一早的飛機去北愛，鄭經理領著我們三——另一個大夫和經理，有些浩浩蕩蕩地從總部出發。老板下樓來，為我們送行。我納悶，至於如此嗎？隻是知道要過去換人，因為不想惹麻煩，知道得越少越好，也就懶得問什麽。
公司的兩輛車在belfast機場來接我們，鄭經理讓我和米經理在機場先換下休閑服，一行人直奔londonderry。
一路看過去，人煙稀少得有一些荒涼的感覺。在belfast和londonderry之間每天有兩班公車來往，沒有火車，我想這下可好，哪都去不成了。
原來公司是準備一起換掉店裏的所有人員的，但是另一個前台來不了，原來的店經理請了幾天假還沒迴，就先隻動醫生，留下前台換班。等店經理迴來後再讓前台休假待命。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讓原來的店經理迴到前台的位置上，讓人家怎麽想？
其實也就是上一周的營業額從四千一下子掉到了一千多，說是原來的老教授和他帶來的那個四十幾的女大夫之間出了問題——女大夫不願意再和他保持某種特殊關係，老教授鬧情緒鬧的。
很久以後，聽在那工作過的其他同事提及，都是眾口一致指向七十幾歲高齡的老教授，我才相信這世間果真是無奇不有。
公司在londonderry店的附近租下的房子，原來是免費提供給員工的，今年開始，因為店裏的生意下滑，就按房間大小每人出一百幾十鎊不等。
從外麵看，應該是新建不久的房子，走進屋，那不是一個髒字就可以形容的。不說滿地的紙屑雜物，窗台上的灰塵，也不說已被踩成黑色的地毯，單是廚房裏的地麵，我一隻腳踏進去，發現不對勁想縮迴來的時候，已經晚了，費了好大勁，才從地板上拔出鞋和腳來。單跳著找來廢報紙，忙著除去鞋底的粘稠物。惡心得隻想吐。
房子很長時間隻是老教授和女大夫住，其他的人都去了另一個住處，也不知道他們平時是怎麽過來的。
鄭經理憑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讓老教授和女大夫欣喜地跟著他迴去倫敦。我們幾個當天就上班。
看著同來的米經理和主治大夫的興奮勁，我怎麽都沒有同感。既然老板今天可以這樣子對別人，哪天也可以同樣對我們——是不是我擔憂得太多？
做了四天清潔，家裏和店裏才大致清出了些模樣。房子是燒油取暖，剛開始都不知道怎樣使用，挨凍了兩天，結果三個人都病倒了。
原來的經理迴來，原來的前台就迴家休息。小女孩姓顧，帝國理工大從本科念到碩士，是我見過的所有前台裏英語最棒的，大概是不明就裏吧，跑到這樣的公司來工作。新舊兩個經理，總有一些小摩擦。顧經理看著自己的老病人挨米經理的宰，她勸阻又無效，隻能拿一本小說當擋箭牌，盡量避開米經理。看著她重蹈我的覆轍，隻希望她比我幸運。
但現實總是現實，我下班迴到家，感到氣氛不對，米經理和主治大夫坐在客廳的桌邊，說是要開會，而且是沒有結果不許上樓休息。我且坐下，看她要說什麽。
她說她無法再和女孩子合作，想請公司換人，這一段時間大家也看到了，工作不好做，但是給公司說以前，想我們大家先取得一致意見。
米經理是鄭經理和銷售總監特地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銷售人才，高技術移名還沒有辦下來——公司等著看她在這裏的業績，我能理解她的壓力。給病人處方時按需要程度一一羅列出來，她也還是有分寸的，結合病人經濟能力和對藥物的接受程度再推。但程度自然比顧經理要深一些。
其實他倆隻是在等我表態。我說首先我們要理解小顧她的心情，從經理迴到前台，有一些情緒也很正常，但是人家的能力也不是一本小說就能抹殺掉的，她是老板親自麵試後許諾當經理的。退一萬步講，每個人都不容易，每個人都要吃飯，公司也不是靠一個人兩個人就撐得起來的，如果實在無法合作，調開就是了。米經理說她也不是非要怎麽樣她，隻是想調開而已。既然都同意調開，那就行。他倆起身準備上樓。我讓他們等一下，說我還有一點事要說一下，就是希望以後工作上的事盡量在店裏解決，不要拿迴家裏來，都累了一天了，迴家隻想好好休息，我不想再在家裏談工作的事。米經理說她也是這樣認為的，我想她心裏一定在罵我，才不管呢，我隻求清靜一下。
主治大夫第一周乘米經理休息的日子，向我提出，他負責新病人，我負責老病人，我看著他笑，說我無所謂。誰讓人家是主治大夫呢，又年長兩歲，還是博士，我就先敬你一尺。但人最怕的就是沒有自知之明，得寸進尺，得尺進丈，看我忙進忙出，他說我是公司打下來改造的，一定要好好表現。我冷笑。第二天米經理來看到這個樣子，有一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哪出了毛病，居然同意他的安排。
但怎麽說的，人算不如天算。誰也沒有想到第二周老板跑過來親自視察，鄭經理要找我問話，等了我一段時間，我也隻有十分鍾的空閑。他就問為什麽隻有我那麽忙，我說了一下原委。進出看到主治大夫的臉色，不太好看。
顧經理就調到了她住處附近的店裏。那個店生意一直就不好，我想公司也不會把她怎麽樣。我們店來了一個帥氣的小男孩，二十四歲，來英國六年，已經念完了碩士，是我見到的最小的碩士。我們都叫他小帥哥。
小帥哥做得一手好菜，輪到他值班做飯，我們就可以一享口福了，成了單調生活裏最絢麗的奢華。
londonderry的店是在shopping center裏的一條消防通道的基礎上搭建起來的。整個店的布局狹長，從店堂到三個治療室，依次排開，也像模像樣。
住處在shopping center周圍幾十裏地唯一的一片住宅區內，走到店裏一刻鍾的樣子。離家門十幾米處有一個小湖，是我每天早上跑步的去處。湖上間或飛來一些野鴨，運氣好的時候，還會看到一兩隻天鵝，如果是養老，是一個不錯的地方，醫院離得也不遠，有公共汽車直達，病人不多，看醫生也不用像英格蘭那樣需要等很長的時間。
銷售總監說店是從周老板手裏轉讓過來的。周老板？我一愣。他笑，怎麽，你認識？我搖頭，說隻是聽人提起過。
說到這個周老板，銷售總監有些嘲弄，說他原本在北愛有好幾家店，是北愛的大老板，但他為人太過刻薄，結果他的醫生和前台集體跳槽，一夜之間他的生意就癱瘓了，隻有轉手。他留了一家在belfast的店自己做。
倫敦二店的那個小醫生，就是從他那逃出來的，銷售總監說。我去二店頂過兩天班，見過她。二店原本就有兩個大夫，她在那，平時多是做一些前台的工作，讓我去頂班，是因為輔助大夫生病。
我那兩天基本上無事可幹，輔助大夫的病人她都接了過去，主治大夫也在，不知道那樣嚷嚷著缺人是為哪般。我落得逍遙，做了十分鍾的清潔，看了一個新病人，一天的工資到手。隻是canterbury那邊沒了前台，臨時請了一個老病人代理，我迴去後得補上那兩天掉下來的營業額。
她身材比我更加嬌小，大概一米五多一點吧，卻十分賣力的做著事，給病人按摩完後滿臉是汗，在她可能也隻是為了在別人麵前找迴一個做醫生的最起碼的尊嚴，就和我剛開始做前台的心情一樣。其實她還不知道，就算老板知道你的技術如何，我們年輕的臉就注定了他們不會輕易放手把一個店交給你，除非他們缺人。
對老板來說，醫生隻是他們生意的依托所在，他們需要的，首先是一個看上去能讓病人認為是醫生的人。他們開門是做生意，不是做醫院，不會給你時間讓你去證明你的醫術。就像她這樣，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處在那樣的環境裏，旁邊也會有人出來幹涉的。站在旁人的角度上看，也不難理解，你要是行了，那他怎麽辦？隻有那幾個位置，難不成讓他迴到你的位置上？所以，要麽離開，要麽就要學會韜光養晦，一個忍字，並不像說的那樣輕鬆簡單。
和顧經理一起迴倫敦。她從機場直接迴家，被安排在ramford店上班，我被接迴總部，在集體宿舍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迴canterbury。鄭經理說行李過幾天讓人給送過來。
米經理說，去頂替我的大夫和主治大夫起了爭執，讓他不要欺人太甚，他們就不再一起搭夥了，各做各的飯了。
到londonderry時，鄭經理為我們配備了一套簡單的廚具，我提議三個人搭夥，下班後就不會為做飯起爭端了。但沒想到，事情並不是我想的那樣簡單，我每天一筆一筆地記帳，控製消費，但錢仍舊嘩嘩地花了出去，主治大夫打算留下，不時地提出買些東西，我們這些還打算迴英格蘭的隻想湊合一段時間就算了，矛盾就出來了。不太貴的東西大家分攤也就算了。要吃火鍋，買了燉鍋，用了一次，嫌太慢，退了。他又說要安寬帶，最後折衷的意見是安了電話線，寬帶等以後人員定下來再說。但電話是他要的那種無繩電話，我用過三次，米經理和小帥哥的手機也有免費時間，沒用幾次，隻有他的手機是計時收費，大部分時間也就讓他用。我費勁做了一件錯事。
米經理說，ramford店生意下滑得比較厲害，老板有天轉去看了看，大發雷霆，據說是店裏髒得不成樣子，沒有病人，他們一群人都坐在店裏聊天。當天下午代理經理和主治大夫就雙雙同時提出休假。這樣才調顧經理迴去。
鄭經理問我知不知道小蓮最近的消息，我問出什麽事了。他說這幾天不見她去公司上班，手機關機，家裏也沒有她的人，讓我不要多問，如果有她的消息，就通知他。
小蓮是在ramford和我一起做促銷的女孩，年齡相近的緣故吧，我們走得比較近。在北愛londonderry用的那三次電話，就是手機被她打爆後的結果。
那時公司裏鄭經理聯和銷售總監與原來的總經理之間權力爭得厲害，她夾在中間，很難做人。電話總是這個話題，我讓她離開總部，下去店裏做，她說她幹不了前台，盡賣壯陽藥，像什麽樣子？她原來學的是設計，在國內搞了幾年的財務，來英國留學又撿起了專業，現在在總部重新設計leaflet和宣傳畫。
那就隻能裝傻，裝得什麽都不知道混下去，她說不可能裝，明裏暗裏都要她表態站哪一邊。我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讓她別攪和進去，中醫裏的事變化快著呢，說不好哪天都得下台。讓她做好份內事就得了，別的不要管，打哈哈吧。我不太明白她何至於這樣寢食難安，她又不肯說得太具體，說現在不是時候，有一天她再告訴我詳情。那我就當一個好聽眾就可以了。
問題是，她大小姐不怕熬夜，到半夜兩點，求她她都不讓我去睡覺，一兩次還行，幾次以後我就有些吃不消了，看到她的來電還真的有些害怕，但因為皓的原因，又不敢不接電話，弄得疲憊不堪。
她上一周給我打過電話，說要上我這裏來住幾天，我說來一天可以，我的房間太小，不方便留她住宿。她說是不是怕她來了妨礙了我和我男朋友。她知道男朋友隻是我要迴canterbury說給公司的理由而已，並無其人。我就讓她自己來檢查好了，我的房間真的隻放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個小書桌和一把凳子，剩下的空間連給她打地鋪都不夠，還怎麽能藏起一個男人來？讓她星期天來，這樣我就有一天的時間陪她了。她說我沒有要她來的誠意，我真是服了她。
她終究是沒有來。隻是前兩天店裏來了幾個電話，我一接就被掛斷了，不會是她吧？不用和我玩這種遊戲吧？我給她留了一周的留言，也沒見她跟我聯係，鄭經理那也問不到什麽結果，遊大夫反複勸我不要太擔心，說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知道分寸的，不會有事，也許隻是迴國了。
打了幾個月她的手機，都是語音留言，最後問到了原來和她住在同一棟樓裏的同事，也沒有得到什麽消息。再打那個同事的電話，已成了空號。希望她真的沒事。
米經理不久也迴了倫敦，在新店，是公司新任命的銷售經理之一，她的高技術移民在我迴來之前就下來了。小帥哥留在了londonderry，等著公司給他辦高技術移民，有時來電話問一下推銷的事。
但不久，米經理告訴我，小帥哥也辭職離開了。說是和鄭經理起了爭執。我給他電話，他說在他學生簽證隻剩下一周的時候，鄭經理給他電話，說他的高技術移民沒有辦下來，讓他趕快迴倫敦處理。他在唐人街花了幾千鎊找律師又續了幾年的學生簽。也許公司根本就沒有給他申請，但好歹沒讓他成為黑戶口，這也就算了。
原來他來公司，最先是衝著總經理的職位來的，在鄭經理的分析下，才意識到自己的不足，打算從基層做起。來北愛，是鄭經理許諾說調迴米經理後，他就是店經理。但後來店經理是新來的一個女孩子，據說她和北愛的地區經理關係很好。
起因是他輪休的時候要送女友迴英格蘭，因為店裏缺人，鄭經理不許他休息，態度上擺明了他是經理，氣勢上也就以上欺下了，他不服，言語之間起了衝突，他打電話給老板，不休息可以，他隻是要一個公正的說法。但結果老板很讓他失望，他說這樣不明白的老板，沒有必要為她工作。準備和女友移民去加拿大。隻希望他以後能找到理想中的老板。
已經不是一兩個人說鄭經理變了，自從他坐上了人事經理的位置，原來的總經理分管後勤後，他原來的謙謙有理的形象慢慢不見了。
我沒有料到，他對公司裏資深的老大夫，言語上也敢張狂。老大夫年近五十，來英國已近十年，原來是秦老板公司的人事經理，對中醫界的大小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簡直就是一本活字典。老大夫說給我聽時，仍有些憤憤和不屑。我想鄭經理他得意得太早了， 他的人事經理恐怕是當不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