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明德帝氣息將盡,說話已是斷斷續續難以成句,隻是慈父之心不盡,便是用罷了最後一口氣去交代也止不住擔憂。

    終究難以為繼。

    薛雲圖已哭成個淚人。便是再重生往複多少迴,父親的死都是她最不能直麵的事實。

    可是不論她這許多年來再如何的仔細關切,明德帝的身體依舊不可遏製的走向了衰敗而逝的路。

    “阿婉……我的好女兒……”德帝的聲音隻有附耳到他嘴邊才能聽清,他方才還明亮如星的目光也已暗沉了下去,“朕惟願你一生順遂安康……去吧去將你的弟弟,還有朝臣們喊來,朕有事要吩咐。”

    再有千萬的不舍,作為一個帝王,明德帝最後的力氣也隻能留給這江山社稷的繼承者。

    將傳旨的任務達成後薛雲圖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爬上那張她幼年在其上玩耍過無數迴的龍榻,她窩在父親的懷裏不發一言,無視了所有不滿與畏懼的目光。不插話,也沒有任何心思去聽那些充滿了威懾又充滿了誘惑的帝王之道。

    將皇次子薛寧帶進來上為了讓他早日認清現實,將薛雲圖留在身邊,卻是為了幫她鋪設一條比“受皇帝寵愛的公主“更加安穩榮耀的道路。

    天家無父子,衛家權勢日重,若有一日連她的哥哥都顧及不到她,總有一個比無實權的公主更能撐腰的身份讓她免受欺辱。明德帝急喘了一口氣,在與懷中的女兒對視之後終於歎息著放棄了自己的主意。

    薛雲圖已不在流淚,心中卻也再放不下其他。她聽到了父皇的歎息,到底是選擇任性到最後。

    什麽鎮國長公主,都比不上這最後的依偎。

    從此之後,便要事事留一線,便是在皇兄身邊都不能再如此的肆無忌憚。

    她要失去她的父親了。她將臉麵完全埋進了那個已滿是暮氣的懷抱中,麵皮接觸到的衣料全都被淚水浸濕了。

    那些家國大事,全都跟她沒有關係。

    “阿婉……”當薛密抱起自己的妹妹時,才發現她已經哭到力竭睡了過去。他屏退了殿內所有人,將妹妹抱到父親的身旁,自己也闔衣躺在龍榻之上。

    薛密還記得,在母後薨逝後,他們父子兄妹三人也曾如此相依為命一般的依偎在一起,沒有什麽天家威嚴,隻有骨肉相親。

    ---

    “阿婉,你醒了。”一夜未眠的薛密眼中布滿了

    血絲,他靜靜看向自己的妹妹,吃力的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從噩夢中驚醒的薛雲圖怔怔看著他,一雙杏眼呆滯的沒有絲毫光彩:“皇兄,父皇呢?”

    她迴過頭,麵無表情的落下淚來,心中已是空茫茫的一片。

    “阿婉,你且哭出聲來吧。”

    明德帝的身體仍溫熱著,像是並不曾離開一般。他在睡夢中溘然長逝,一生所向已有了最好的接班人,身邊亦有最為寵愛的子女陪伴,再無遺憾。

    被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薛雲圖在兄長的帶領下恭恭敬敬的向著龍榻上的明德帝行了三跪九叩大禮,他們挽著手肩並肩打開了寢宮的大門,沉默的看向門外跪著的朝廷棟梁文武百官們。

    天極殿太監總管趙德水尖細的嗓音刺破了這滿是悲哀的寧靜。

    “皇上龍禦歸天啦!——”

    哭聲與太監層層疊疊的傳訊聲是這宮中唯二的聲響。

    天還未明時,皇宮內外都已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白帛,明德帝的喪程亦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在一聲又一聲的鍾鳴聲中,大夏朝迎來了它新的主。而剛剛被鍾聲從沉睡中驚醒的黎民百姓們還不知道他們已經換了新的帝王,亦不知道一場奪位的風波就這麽無聲無息的被化解開來。

    他們感懷著曾經的君王,又煩惱著近日的嫁娶與今日的午食。

    真正傷心的已已藏起了自己的悲傷,而那些啼哭不止恨不得以身相隨的人心中也各打著算盤。

    ---

    世人向來事死如事生,帝王的葬禮自然是世間最為盛大的。不過一個時辰,整個京城中的粗麻白布已賣的幹幹淨淨,所有的人家門前都已掛上了白幡。

    帝王薨逝,萬物皆悲,天下子民均需戴孝服喪。

    而遠在封地的諸侯王們在接到消息之後也都攜家帶口急速啟程上京。就算趕不及去先帝麵前哭靈,也要在新帝登基前趕到京城。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不顧舊情,而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許是因為對明德帝的病情早有預料,又或許是因著其他原因,各地藩王來京的速度極快,在明德帝停靈的第十天就已紛紛快馬趕到了京都,一個個灰頭土臉眼眶紅腫·,往日的富貴驕矜不見分毫。

    此時的薛雲圖已收去了早前的茫然無措,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一般跟在新帝的身邊幫

    他料理著許多忙亂下估計不到的事情。

    她冷靜而謹慎,除了微紅的眼眶和麵無表情的臉龐沒有絲毫的異樣,謹而有禮的完成著公主的職責幫襯著自己的兄長。這樣的態度和毫無錯漏的處事手段讓本因她最後不顧禮教窩在明德帝病榻上的行為而心生不滿的固執老臣們也軟了心腸——拋去君臣尊卑不談,當時的嘉和公主不過是個即將失去慈父的小女孩兒,甚至比家中的孫女還要小上許多,又如何忍心苛責?

    如今皇太後忽聞噩耗病倒夕山尚未歸還,新帝未婚便連側妃都無,大行皇帝身邊除了已遭貶斥的賢妃再沒一個位份能撐得起場麵的妃嬪,接見宗室親貴與安排命婦哭靈一事。

    帝王喪儀如何繁瑣,哪怕早先明德帝病重之時薛雲圖已將後宮大理的井井有條,仍有無數人或是擔心或是懷著惡意的等著這個還未及笄的公主會出如何的差錯。

    可惜,這些人的期望都要落空了。

    “阿婉,你且歇歇。”通宵達旦的忙碌與喪父之痛相加,使得還未正式登基即位的薛密臉色差到了極致。若非有個得力的妹妹相助,他恐怕更要憔悴三分。如今隻能忙中抽空每日來看看妹妹情況,心中擔憂愈盛。

    薛雲圖用指尖挽著腦後垂落的發絲,斜倚在桌上很有些懶散模樣,嘴角卻掛著絲冷笑:“我不過是見些自家親戚,能有什麽勞累?不過是讓那些想看我笑話的變成看自己笑話罷了。”

    那一個個心懷鬼胎的親眷,每一句話裏都藏著心事,隻是全被薛雲圖直言擋了迴去。

    “他們的閑話你不要多聽。”薛密親自為妹妹斟了杯茶,很是低聲下氣,“他們恨不得咱們兄妹離心好得私利,你可千萬別被他們氣著反當了真。”

    薛雲圖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一愣,胸中堵著的那口氣到底是散了。其實在她察覺不到的時候,還是被那些存心惡心人的話影響了——或者說,是從明德帝最後生起的那個主意被她特意避開時這影響就已存在了。

    薛雲圖接過那杯茶,細細抿了一口。那茶苦盡迴甘,正是她今世最愛的味道。

    “哥哥,怎不見你將韻拾帶來?”

    本想了滿肚子哄妹妹的話都薛密突然便不想說話了,他狠狠磨著自己的牙,將世間所有兄長都會有的不甘都強咽了迴去:“我想將他帶來後宮不難,但要將懷瑾單獨撇開卻是極難的了。阿婉,是你與懷瑾說明還是我來?”

    如今薛雲圖與衛瑜婚約尚未解除,確實

    沒有隻帶著一個伴讀進後宮卻不帶未來妹夫的道理。他雖偏心妹妹,卻也不是對不愧對從小一起長大的衛瑜的。哪怕是在答應了妹妹那個絕情的要求之後,他仍偽善的想要竭力避免這件事真正的發生。

    “皇兄,你該自稱‘朕’才是——哪怕登基大典還未舉行,您也已經是這大夏的君王。”薛雲圖並沒有立時迴複薛密的話,亦沒在反是如飲酒般將杯中殘茶牛飲而盡。她拋下茶盞,沉聲道:“不瞞哥哥,當日與你分別之後我碰上了衛瑜,想來他已是知道了我的意思。”薛雲圖語氣一轉,方才的冷笑重新掛迴了臉上,“想來遼東王叔與遼東王世子快要抵達京都了。”

    話中的意有所指唿之欲出。

    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的薛密麵上不動聲色,心中的千迴百轉卻無人得知。繼位大典雖還未舉辦,但新帝已不是曾經溫和淳厚的太子了。

    兄妹二人正相對無言間,曾經的天極殿太監總管明德帝身邊最得用的趙德水躬身敲響了並未完全閉合的門扉:“稟主子、公主,遼東王攜世子親眷已達永順門。”

    薛密迴過頭,正對上妹妹沉沉涼涼的眸子,那眸子中的嘲諷唿之欲出,代替薛密將他所有不能有的形容都表達了出來。

    “遼東王叔與安王弟,來的可真是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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