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被打擊了!”


    薛崇秀出去參加了一迴飲宴,迴來便告知這麽一件事。


    郭正庭好手段,借著夏家的事情,把方家也給削了,抹掉了方家幾個在州府任職的人的官職,對此,方家不僅不能怪他,還得感激他寬宏。相對的,張昌宗也算是給郭正庭賣了個好。


    匪是他剿的,夏家人的身份是他查到的,人也是他抓的,問清情報後,直接把證據跟人一起丟給郭正庭——


    抓人剿匪可以做,但是,刑獄卻是地方父母官的權利,張昌宗不想越界,幹脆利落的丟給郭正庭。


    前頭越境剿匪,已被不屬於河北道的雲州刺史給參了一迴,有賴在京的婉兒師父和嶽母大人周旋,他一個自辯的疏奏遞上去,也就糊弄過去了,畢竟,不是什麽事關原則的問題,但若是越界去碰刑獄,那就不是好打發的事情了。張昌宗心裏有數的。


    郭正陽看他這般行事,對他的為人心裏倒是有了幾分底,重又與他來往起來,也不上趕著巴結或是特別熱絡,慢慢來就是。何況,張昌宗也不想與他建立太親密的關係,京裏禦座上的老太太還看著呢,一大家子和他的師父、嶽母都在京裏呢,行事還是當慎重低調些,全當合作夥伴,互相便利,不扯後腿便成。


    剿山匪也好,剿馬賊也好,一切都進行順利。以官軍之利,騎兵又是張昌宗這大半年來的操練重心,烏合之眾的山匪馬賊如何能敵,自然是一番摧枯拉朽後,被剿殺了個幹淨。不過,坑爹的是,張昌宗外鬆內緊的防了大半個月,突厥別說來了,連坨馬糞都沒有。


    突厥這麽能忍?!


    張昌宗自己納悶了一下,根據情報來說,明明現任突厥大漢是個性情殘暴的人,突然這麽修身養性了,真是叫人懷疑。隻是,一時半會兒得不到消息,這個懷疑也隻能暫時放在心裏。


    甭管突厥來不來,他該練的兵還得練,該屯的田也得種好,不然,他的兵就要餓肚子。軍隊最怕就是吃不飽飯,那是要鬧亂子的。總不能因為一個突厥來不來就因噎廢食,那不合算。


    張昌宗並不拘泥,依舊埋頭做他的事情。薛崇秀那裏,除了偶爾參加貴婦人們的飲宴,今日賞個花兒,明日逛迴院子的交際玩耍,她也在做在本地鋪輿部的事情。


    被大軍救迴來的商隊,沒了繼續往下走的勇氣,隻在河北道境內轉,裏麵屬於她的人,迴轉幽州發現夏家倒了,出錢買下貨棧,以以後要常來往這條商道的理由,在本地紮下根來,名正言順且不引人懷疑,挺好。


    “將軍,有自稱河間名士劉炫之後人求見。”


    這一日,張昌宗從大營迴來,正在將軍府裏辦公。將軍府分前後衙,前頭留給他辦公,後頭居住,地方挺寬敞。


    “河間名士劉炫?”


    這個人他聽說過,他的婉兒師父跟陳師為了增廣他見聞,許多名士師承、學派都給他說過。


    時下的文壇士林,但凡出了名的大家,皆是經學方麵或是經史皆通的大家,隻是寫詩是成不了大家的,即便天下聞名如李白,也隻會被人稱一句大詩人,從不會有人稱他一聲大儒。張昌宗雖然有些文名,卻還不到名士的程度,他距離名士還差得有些遠。


    這個劉炫,學問是真有學問,也是治經史的大家,隻是,名聲卻有些毀譽參半。因為這人為了填飽肚子,做過偽造書籍的勾當。當時,隋朝朝廷向天下征集逸書,劉炫為了賞錢,一氣偽造了上白卷,賣給官府,後來被人揭發,名聲也就壞了。


    但是,他於經學方麵的成就,卻影響了後來的孔穎達等大家,孔穎達注釋的五經正義,多有吸收劉炫的許多學說。這人不論名聲的話,確實可當一句名士大家。


    張昌宗有些嘀咕,卻還是整了整衣冠,決定以禮相待,著人去客客氣氣的請人進來。待聽到進來的腳步聲,張昌宗提前站起來,打算好好見個禮,不過,一見來人不禁愣住:“劉先生?怎麽是你?”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張昌宗避雨雪時在小山村遇到的那個劉嬰……確實是姓劉,也說了是籍貫河間,倒不意他竟是劉炫的後人。


    劉嬰行禮道:“嬰無能,雖出自河間,卻流落北疆,若不是將軍搭救,隻怕……”


    張昌宗擺擺手,道:“過去之事,不用一提再提,於我來說是盡職盡責,於先生來說是生逢不幸,都不用再提了。倒不意先生竟是宣德先生的後人,往日倒是我眼拙,竟不曾識得真神麵目,慚愧慚愧。”


    劉嬰迴了一禮,道:“不瞞將軍,學生身有殘疾,若非機緣巧合得遇將軍,學生定不會動此念。學生今日此來,乃是有一物獻予將軍。”


    張昌宗和聲問道:“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請將軍觀之。”


    劉嬰遞過來一卷卷軸。北地書冊還沒推廣開,劉嬰又是才從突厥被換迴來沒幾年,依舊采用卷軸的書寫方式。


    張昌宗麵色平靜地接過,攤開,原以為是什麽建言獻策之類的,才掃了兩眼,不禁一愣,抬頭看劉嬰一眼,麵容嚴肅起來。


    劉嬰所獻,不是什麽建言,也不是什麽策略,乃是一張突厥勢力分布圖。突厥有多少部落,叫什麽名字,大致有多少人口,慣用的草場又在哪裏,生活習慣等等,盡書其上。


    劉嬰麵色平靜,道:“學生陷於突厥共計十年,十年,足夠學生做許多事。原想著今生怕是難以再迴中原,終其一生皆無法迴歸故土,不想將軍橫空出世,願以戰俘換之,撿迴一條老命,又於小村中巧遇,觀將軍行事,非是武家那等無德無行之輩,學生願以此圖獻予將軍,若能助將軍大破突厥,免邊關百姓之苦難,則餘心慰矣。”


    十年!以漢人在突厥過的豬狗不如的日子,能苦熬十年尚且有心記下這些東西,可見實是心誌堅毅之輩!


    張昌宗瞬間肅然起敬,長身而起,鄭重行禮:“這份圖,於張某來說,實有大助,先生請受我一拜。”


    劉嬰並沒有受他的禮,立即讓開不說,反而道:“將軍明鑒,將軍不止於我有恩,如能於將軍之事有益,於平定北疆有益,則餘願足矣。”


    張昌宗點點頭,又看了一眼,問出心頭疑惑:“隻是,我觀墨跡,並非陳墨,看著像是新近書寫而就的。不知是何人代先生所寫?事關重大,若是泄露……”


    張昌宗沒說完,隻是關切的望著劉嬰。劉嬰會意,抬首從容道:“將軍之憂,學生知之,但請將軍放寬心,學生右手雖廢,然學生左手也能書寫,此圖乃是學生親手所書,並不曾外泄。”


    說著,看張昌宗案上有紙筆,竟自己拿左手磨墨,寫了一行字以佐證。


    張昌宗訝然看看劉嬰,突然想起來,他的祖宗名士劉炫就是個能人,號稱自幼便博聞強記,過目不忘,能同時左手畫方,右手畫圓。用後世的話說,這就是個智商超絕的天才。這劉嬰難道也遺傳了他家祖宗的智商?!


    張昌宗表示他的人設還是做得不夠精彩,在真正的天才麵前,有些不夠看,心情複雜。按下這逗比心思,笑道:“不意先生竟有這等才能……甚好,如此,這圖我便收下了。此事我自會上表奏報朝廷,為先生表功。”


    “且慢。”


    劉嬰直接喊住,迎著張昌宗疑惑的目光,起身一禮:“學生劉嬰,今日求見將軍,一者乃是獻圖,二者……學生不才,願將絲蘿托喬木,將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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