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六郎就能到洛陽了吧?”


    又送走了一撥客人,韋氏終於得空休息一下,在大兒媳劉氏的攙扶下坐到座榻上,順口問了一句。


    劉氏道:“按行程算,明天一早就能迴到洛陽了。阿家可是想六弟了?快了,他就快迴來了。”


    韋氏歎道:“再快又能如何?若是以前,迴宮當日就能迴來,如今他做了羽林衛大將軍,總要把差使安排好才能迴來,也不知需要幾日。”


    劉氏安慰道:“阿家先前已使人送了信去,六弟看到便是明日無法迴來,也會使人迴來稟報阿家您的。”


    這也是!六郎那孩子素來孝順。韋氏欣慰的點頭,劉氏看她心情不錯的樣子,想及來時親家母的請托,心裏轉了兩轉,道:“阿家,說來六弟翻年便十六了吧?他的親事……阿家還未留意嗎?”


    韋氏道:“怎麽會沒留意?我從去年便想著要開始相看了,但是他鄭太太那邊和宮裏的上官修儀皆勸我暫緩,說六郎讀書有成快下場科舉了,莫若等他科舉結果出來再相看也不遲,屆時,定能說上一門名門淑女。我想著,她二位怎麽說也比我有見地,六郎年紀也還小,緩一緩也無妨,便不曾相看。誰知這小子……如今倒是讓我措手不及!”


    說著,不由罵了張昌宗一句。


    劉氏幾乎把小叔子當兒子養大的,聞言不禁有些遐想:“阿家,鄭太太那邊……莫不是想與六郎說個鄭氏女?”


    眉宇間神情有些亢奮。


    鄭氏女?!


    韋氏一聽,先是一喜,想及鄭氏,突然清醒過來:“莫胡說。滎陽鄭氏女天下間隻要是出色的男兒人人皆想娶,然清貴如五姓七宗女,便是天家也不可得,又哪裏會嫁給我們這種毫無根底的小門小戶!快別亂想了!”


    劉氏一想也是,對她們來說,張昌宗這羽林衛大將軍已經是難得的富貴,但對五姓七宗來說,既談不上難得,更談不上清貴,怕還會嫌棄是軍中莽漢。


    婆媳倆兒齊齊歎了口氣,使勁兒的掐滅不該有的幻想,劉氏問道:“阿家有無中意之人?”


    韋氏道:“我中意又有何用?若臭小子不點頭,便是他鄭太太和宮裏的修儀答應了,隻怕也是不成的,臭小子主意可正了。”


    說起這個,婆媳倆兒又是一歎,心有戚戚的點頭。張昌宗別看平時笑眯眯地,看似開朗和氣,然而在那幅笑麵孔下卻是一副不受人擺布的性子。猶記得他十歲那年,直接帶人拖了一車錢幣迴來,直接把一家人嚇了一跳——


    那是婆媳倆兒第一次見到那麽多錢!


    韋氏和劉氏不過是婦道人家,再精明也見識有限,那麽一車銅錢擺在麵前,嚇得連睡覺都不敢,又不好聲張,隻好拉了張昌期來,三人一塊兒審他。結果審了半天,除了得到一句“這是與太平公主合夥做事分的紅利”的話外,什麽也沒審出來,反而被他七說八說的,安心的數錢去了。


    劉氏還記得,那天她和婆母、丈夫三人一起,坐在庫房裏,一臉興奮的數錢,數完了才想起要審問的事情,結果自然是什麽也問不出來。


    後來,張昌宗拿迴家的錢越來越多,問了幾次都會被他顧左右而言他,莫名其妙的把話題引到別處去,等醒悟過來,基本上話題也拉不迴來了。


    次數多了,三人也明白,張昌宗若是不想說,他們便是問再多也無用。終歸,張昌宗心裏是記掛著家人的。他即便學業再忙,也沒忘了督促五郎和侄兒們讀書上進,時不時的還會弄些好看的首飾珠釵迴來贈予家裏的女眷。前些年,二叔家招婿,張昌宗居然還親自出馬考校對方人品,選出來的人,便是二叔、二嬸也是讚不絕口的。


    這樣的六郎……劉氏一頓,在她眼裏是頂好的,打心底裏說,她覺得便是鄭氏女也是配得的,隻是,若是六郎不喜歡,鄭氏女也是無用的。


    在心裏轉了一圈,劉氏道:“不瞞阿家,兒媳動身來神都前,文陽的嶽母曾請托我說,她娘家有一侄女,人品相貌樣樣出眾,年齡也可與六郎匹配,阿家可願見見?”


    “文陽的嶽家?我記得是京兆杜氏吧?”


    韋氏心頭一動,問了一句。劉氏點頭:“正是。京兆杜氏雖比不得五姓七宗清貴,卻也是名門,說的是杜氏正房的嫡女,看重六郎的才貌,故而請我問問。”


    韋氏不禁有些意動:“京兆杜氏的嫡女……也是難得的名門淑女了,待六郎迴來,我與他說說。”


    神都張宅,韋氏與劉氏正為張昌宗的婚事操心,同樣的對話,在驛站的房間裏,也在上演,隻是,對象換成了太平公主和張嬤嬤。


    著小丫頭們服侍著主子泡了個熱水澡去乏,讓主子趴著,給她按捏肩頸鬆筋骨,以祛除連續數日乘車帶來的疲乏。


    眼看著快迴到神都了,有一樁事情,張嬤嬤想了好幾天了,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殿下今日的小菜吃著可還爽口?”


    太平公主趴著沒動,懶懶地道:“還成吧,這趟迴程的膳食倒比往日順口些,是嬤嬤特意交待的?”


    張氏一笑,道:“殿下可誇錯人了,非是老奴交待的,而是六郎特意著人先行準備的。六郎知道去時途中的飯菜不合殿下胃口,迴來之前,特意使華為小哥來向老奴打聽殿下的口味,提前讓人囑咐了沿途各州縣,著他們特意按照殿下的口味準備的。”


    太平公主頗感意外:“竟是六郎特意交代的?難怪我說沿途這些人怎麽便機靈了,原來是六郎的功勞,不枉本宮往日那般疼他。”


    說著,眼裏浮現出幾縷笑意,笑完了,扭頭瞥了張氏一眼,道:“嬤嬤往日可不是喜歡替人表功的人,突然說六郎的好話……想說什麽?盡可直言便是。”


    “喏。”


    張氏應了一聲,話頭在嘴裏轉了幾轉,還是直言道:“殿下,六郎翻年便是十六了,如今他又出仕做了羽林衛大將軍,神都張宅的門檻怕是快被媒婆踏爛了!”


    太平公主不語,隻是卻不再趴著,而是緩緩直起身子,渾然不管滑落的衣衫,嬤嬤連忙眼疾手快的給她披上,遮住欲泄的春光。


    太平公主任由張氏給她披好衣裳,若有所思:“隻是我看著,六郎似乎尚未開竅。”


    張氏一怔,頓感驚奇:“六郎今年十五,明年便十六了,還未開竅……難道是尚未長成?”


    太平公主白她一眼,道:“誰家十五六的小郎還會未長成的?聽阿韋的話頭,應已長成,隻是於情事上卻未有開竅的跡象。”


    張氏不解。太平公主頓了頓,道:“這兩年,阿韋在他院中也放了幾個美貌的丫頭,也不見他對誰動手。每次進宮,因他長成那樣,朝他拋媚眼的宮女也不乏其人,可也不見他對誰稍假詞色,行事頗為規矩,大郎像他這般大時,屋裏人可就有兩個了。”


    主仆倆兒納悶的互相對視一眼,張氏心頭一動,突發奇想:“莫不是六郎的身子……”


    太平公主斷然搖頭,麵上浮上幾分笑意,道:“大郎曾帶他去過教坊司,結果這小子居然被人逗得麵紅耳赤,狼狽而逃。大郎笑話他,為這個兩人還打了一架。六郎的身子應該沒問題。”


    張氏奇道:“這…身子康健,少年人血氣方剛竟能不及於亂,莫不是……心裏有人了?”


    主仆倆兒對望一眼,太平公主沒說話。張氏想了想,道:“殿下,當年大娘與張昌宗於大獄中關在一室內,兩京知曉的人不少。大娘也十四了,六郎翻年便十六,為大娘計……有些事殿下該提了。”


    太平公主眼睛微微眯了眯,緩緩點頭:“嬤嬤提醒的是,此事確實該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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