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見狀,了然問道:“婉兒知道那書坊東家是何人?”


    上官婉兒苦笑道:“迴太後,東家便是奴那孽徒六郎。”


    武氏大感驚奇,追問道:“這書坊竟是六郎開的?動靜也是六郎鬧出來的?”


    上官婉兒答道:“前些時日,六郎說要開間書坊,提了一嘴,書坊的名字便是三味書坊。若京中沒有重名的,又是新開的書坊,應該就是六郎弄出來的那家。”


    武氏一聽這大動靜居然是張昌宗弄出來的,居然沒有意外之感,反而有種理該如此的明悟,不由笑道:“若是旁人弄出這等動靜,本宮或會驚訝,聽婉兒說是六郎弄出來的……竟不覺驚訝,反覺坦然,是像六郎做出來的事情。”


    “請太後治罪。”


    “罷了!治罪不治罪的,且稍後再說。且說說那什麽佳句,究竟是何等絕妙,竟讓人讀之忘俗,流連忘返?婉兒且先迴來聽聽。”


    武氏好奇的問著,神情不見怒色,反而笑吟吟地。上官婉兒跟在她身旁久了,雖然猜不透太後的城府和謀略,但她的喜怒還是能看出一二的。見她不見動怒,心裏悄悄鬆了口氣,不過還是小心謹慎的答道:“勞太後動問,奴隻怕要讓您失望了,六郎隻對奴說過書坊的名字,印刷了哪幾卷書籍,旁地如何裝飾卻從沒提過,隻說讓奴家看好戲便是。奴家想說這孩子這兩年學習也算刻苦,雖過於活潑,但也未再做出當年當著群臣攀爬門檻的舉止,便放鬆了警惕。想不到這一時之放鬆,他……”


    上官婉兒頓時無語,無法再接著往下說,話雖盡,但意無窮。武氏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道:“辛苦婉兒了,當今之世,敢翻越朝會大殿門檻的,唯有張六郎。本宮今日還能記起當時與朝的張梁客那臉色,真真精彩至極。”


    上官婉兒見目的達成,不動聲色的轉了轉眼珠,苦笑道:“不瞞太後您說,當年看六郎翻越門檻,奴家被嚇了一跳之餘,倒覺得這孩子率真得可愛,豈不想竟機緣巧合做了他的師父,以為師身份再看,真真頭疼。”


    武氏莞爾,同情地看上官婉兒一眼,道:“旁觀與親臨其地體會自然大為不同。若是六郎開的書坊,本宮倒想知道到底是何佳句了!來人,速速催來。”


    “喏。”


    內侍連忙飛奔出去。金吾衛大將軍還等著武氏的發落,正要請命,武氏道:“將軍且稍待,待本宮看看究竟是何等佳句,再議犯宵禁之罪也不遲。”


    “喏。”


    然後,眾人一起等著。


    許是因為武氏催的急,派出去抄佳句的人很快就迴來了,連門上刻著的桃符和兩麵牆上寫的句子,全部抄了來,抄了滿滿一張紙。


    武氏接過,一邊看一邊讀:“讀經味如稻、梁,讀史味如肴饌,讀諸子百家味如醯醢……原來竟是這三味,好個三味書坊!”


    讚了一句,又往下讀:“讀史使人明智……好句,言之有理!讀詩使人靈秀……唔,也對,算學使人精密……此句……來人,傳六郎進宮來。”


    “喏。”


    內侍領命而去。武氏轉頭問上官婉兒:“婉兒你教過他算學?”


    上官婉兒道:“粗略教過些淺顯的,太後知道,六郎曆來聰慧,奴隻教了他淺顯的,他自己閑暇時候也看了幾本算學書,於算學一道上,頗有天份與靈巧。”


    武氏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麽,而是繼續往下讀,讀了有時也不說話,隻是凝眉沉思,讀到那精彩的,也會出聲讚歎,未了點評道:“這勸讀詩算不得好,卻朗朗上口,簡樸易懂,最後這句‘數點梅花天地心’,瞬間提升全詩的境界,倒像小六郎一貫的風格。書猶藥也這句出自《說苑》;惟書有色這句卻從未見過,這等戲謔風流之語,倒讓本宮不禁想起三月三時小六郎所作的那首詩來,像他的風格。末尾這句……”


    武氏突然頓住,注視著紙麵,久久不語。上官婉兒有心想看看,卻不敢上前搶武氏手中的紙張,隻得按捺著性子,靜靜地等著,心裏卻盤算著稍後有機會時要怎麽好好收拾收拾那個目無師長的臭小子!有好句子竟然不先給師父賞讀,當罰之!


    武氏默思片刻,一語不發,看上官婉兒一眼,默默把手裏的紙張遞過去,讓上官婉兒看看。上官婉兒幾乎是一目十行的掃過開頭和中間,直奔結尾處讓武氏震撼無語的話——


    知識就是力量!


    不禁一震,無語失神。


    偌大的大殿,武氏沉思不語,上官婉兒失神不語,金吾衛大將軍丘神勣悄悄覬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果斷的低頭不語,他還要等著太後下令,如何處置昨日那些犯宵禁的儒生。牽扯到讀書人,又不是大罪,看太後先前的神色,也不至動怒,如何懲處……不好拿捏,還是問問太後意思再說。丘神勣老實等著。


    宮外,張昌宗正在接見管事羅易,羅易是太平公主給他們找來的管事,幫忙管理書坊諸般事務的掌櫃。張昌宗想知道發傳單的效果,便把他叫來問話。


    羅易道:“迴郎君,孩子們帶出去的傳單,幾乎都發完了,甚少有帶迴來的,卑下派出去監管的夥計迴來說,不曾看到有人把傳單扔棄,皆好好收留了。”


    張昌宗滿意的點頭,感歎大唐人民就是實誠,想當年他上街被人發傳單,可憐發傳單的人頂著風吹日曬不容易,一般都會接,但基本不看,轉手就扔垃圾桶裏去了。大唐人民就是實誠,居然好好地把傳單收著了,莫名欣慰。


    張昌宗又問:“那打聽我們書坊的人多嗎?”


    羅易答道:“迴郎君,多的。孩子們迴來說,有許多人詢問呢,特別是對書坊的名字,三味何解這個問題,打聽的人也挺多,皆誇這名字取得好,說取名字的人才學過人,有許多人盼著認識呢。”


    雖說名字是張昌宗取的,但他也是抄的,不敢居功,聞言也隻是笑笑,並未多說,正要說話,見羅易突然麵現難色,囁喏不語。直接道:“有什麽問題?盡可直說便是,無妨的,有問題不怕,發現問題我們解決問題就好!”


    “喏。”


    羅易答著,想了想,幹脆的道:“店門外兩麵牆壁上寫的詩句,太過震撼人心,昨日,有不少人慕名前去品閱,甚至還有一些人因太過沉迷,天黑也未歸家,犯了宵禁被金吾衛抓走了!郎君,此事……不知該如何處置?還請郎君示下。”


    “什麽?!還有這種事兒?”


    張昌宗完全沒想到,直接被驚得蹦起來,躲在他身後屏風後麵的薛崇秀也忍不住走了出來,兩人對望一眼,張昌宗苦逼的捂臉——


    完蛋了!一不小心玩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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