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了木匠迴家,張昌宗先跟木匠探討需要製作的東西——


    風扇!最簡單的用手搖的那種!


    薛紹介紹的木匠,手藝自然是不用說的,張昌宗說明白後,他便一口應承下來,什麽木頭適合做,也給說明了,這個張昌宗用自己平時的零花錢就能做,便讓木匠做來。給鄭太太做一個,母親韋氏一個,婉兒師父一個,義母太平公主一個,還有幾位叔叔家也做,李欽讓也給他一個,想了想,又增加一個,送給武太後,平時也算承蒙她照顧,贈她一個風扇,不算什麽。


    安排好這些,張昌宗便開始埋頭寫他的書坊發展計劃,寫到開設季刊的構思,便不由想起向鄭氏約的稿,後知後覺的想起一個問題——


    他的婉兒師父那也是名人啊,完全可以向她約稿嘛!並且,不需要拘泥於周圍親近的人,約稿的範圍完全可以擴大!


    張昌宗不禁暢想,如果能向鄭氏、婉兒師父、太平公主、武氏、狄仁傑等等曆史名人的稿子都約到手,那這季刊何愁不暢銷,何愁不出名?


    如果再每期都留存一本樣本,這對曆史來說也是巨大的貢獻!嗯……等他死了要記得留遺囑,讓孩子把這些樣本陪葬一份。啊!想想就覺得幹勁兒十足!張昌宗暢想得不能自己,搓搓手馬上就決定要付諸行動。


    先去請問鄭氏:“太太,您的書選好了嗎?”


    鄭氏安然坐在座榻上,正垂首翻閱書籍,聞言抬頭看他一眼後,道:“選好了。你覺得我會選哪一本?”


    這是考校的意思嗎?


    張昌宗心裏暗自嘀咕,想了想,答道:“弟子覺得可能是《禮記》、《尚書》二者之一。”


    鄭氏翻閱的手一頓,抬頭認真的看著他,又問:“為何覺得我會選《禮記》、《尚書》呢?為何不是《論語》呢?”


    張昌宗答道:“太太出身滎陽鄭氏,若論對禮製之理解與通透,世間莫過於世家。由太太來注釋禮記,很有說服力,也有家學淵源。至於《尚書》……”


    張昌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誠實的道:“是弟子胡亂猜測的,想說太太家學淵源,或許家族有關於尚書的解讀或記載也說不定。至於為什麽認為太太不會注釋《論語》,那是因為弟子覺得,《論語》看似淺顯,然則微言大義,非聲名卓著之鴻儒不可注,非德高望重之宗師不可注。若是太太選了《論語》,弟子也會勸阻,弟子不想太太陷入麻煩中。弟子也是男子,了解男子的德性,自古以來,文人之間學術上的爭執,齷蹉多,利益牽扯也多,殺人不見血的。”


    鄭氏望著他,聽他侃侃而談,不由欣慰的點頭,道:“你小小年紀便能看透這些,很好,我確實選的是《禮記》。世間事,有情義,也有利益。君子的維護利益的方式名正言順,小人維護利益不擇手段,你說做君子好還是做小人好?”


    這是在考校他的同時教導他!


    張昌宗道:“ 若看短期,自然小人得利,看長遠,自然是君子之道更好行走。”


    鄭氏不置可否,又問了一句:“為何?”


    張昌宗道:“人活在世間,不可能孤立存在,與父母、與宗族、與世俗、與同僚,甚至君臣之間,說白了就是關係二字。關係處理得好,則容易過活,關係處理得不好,則寸步難行。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是否值得交往,該怎麽交往,人人心中皆有數,沒有誰是傻瓜。君子在人際關係中或許不如小人如魚得水,但涉及到關鍵之事時,為人如何有時候是決定性的因素。所以,曾有人說過,做事先做人。太太,弟子說得可對?”


    在鄭氏與婉兒師父母女倆兒麵前,張昌宗不用隱藏自己的閱曆與想法,感覺這母女倆兒都不是拘泥的人,無論他的想法多麽驚世駭俗,多麽的天馬行動,她們都能以女性特有的包容來容納他,然後與他探討。


    迎著張昌宗求知的眼睛,鄭氏心中一歎,道:“也對,也不對。若如你想的這般行來,那你做人便太累了。你可知名正言順,師出有名之理?”


    張昌宗恍然道:“太太的意思是說,隻要站在道理上便行?”


    鄭氏從案幾上拉過紙張和毛筆,在紙上寫下一個理字,一個利字,道:“世間事,逃不過一個理字,跳不出一個利字。人這一生汲汲追求的,難道不是一個利字?隻是,君子之利與小人之利,大為不同。君子之利喻於義,義之中有利,而小人趨利無義必有害。並不是說做君子就要不顧自己的利益,而是這個利益要怎麽顧,如何顧,你須想好。世間多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之事與人,行事師出有名,名正言順,當能讓你事倍功半。”


    張昌宗恭敬的行禮:“喏,弟子多謝太太教誨。”


    鄭氏道:“你是我婉兒的弟子,我的婉兒……這一生恐再無子嗣可繼身後,我的子嗣也早已在當年的那場變故中敗亡,我百年之後,鄭氏不會不聞不問,然我終究是出嫁女,名不正言不順,將來是入不了鄭氏祖墳的。自古師徒如父子,六郎你便是我們母女的身後之人,你肩上的責任……你可懂得?”


    張昌宗鄭重點頭:“太太,弟子雖年幼,然也是知恩識義之人,太太的擔憂我懂,請太太放心,弟子不才,也願護佑太太與師父,百年之後,自有六郎。”


    鄭氏不為所動,目光犀利:“此話當真?“


    “自是當真!若有半句虛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張昌宗擲地有聲。鄭氏輕輕噓了一口氣,抬手摸摸他的頭,歎道:“非是我逼你,我這一生,幼年與少女時期可謂風光,嫁人之後也可謂平順,不想為人母後倒遇到不少磋磨,孤苦半生。我嫁為人婦,既承夫家宗婦,當家理事,便沒有可推脫的道理,婉兒身為上官女,也無從推脫起,可是,我不甘心呐!”


    張昌宗安靜地聽著鄭氏難得的多話,明白她的不甘心。上官家的敗亡之禍,說白了就是高宗與武氏兩口子爭鬥的犧牲品,非罪之過。皇帝逼著寫廢後詔書,難道上官儀還能說不寫?結果寫了又得罪武後,慘遭滅門之禍,真真冤屈。


    鄭氏手掌移到張昌宗肩膀上,昂然道:“六郎你要記著,你是上官婉兒的弟子,也是我的徒孫,上官家即便倒了,我也要天下人看看,我們母女也能教出當世人傑來!家學淵源,世代門風,豈可玩笑!”


    張昌宗被她說得熱血沸騰,當下重重地答應道:“喏!弟子謹遵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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